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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沧浪怒涛困蛟龙,帝阙惊雷震奸佞

    月牙湾,形如其名,一弯新月般的狭长水域深深嵌入定南州海岸。这里暗礁密布,水道曲折如迷宫,历来是海寇与走私者的天堂。此刻,这片诡谲的海域,却成了绞杀与反绞杀的修罗场。

    浑浊的海水剧烈翻腾,炮声隆隆,如同天边滚动的闷雷,震得人耳膜生疼。巨大的水柱不时在战舰周围冲天而起,又狠狠砸落,溅起漫天咸腥的飞沫。浓烈的硝烟味混杂着木材燃烧的焦糊气息,弥漫在每一寸潮湿的空气里。

    昭明军水师主将周放,屹立在旗舰“破浪号”剧烈摇晃的艉楼之上。冰冷的海水混合着汗水,顺着他刚毅的面颊不断淌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视野中,七艘体型庞大、船首装有狰狞撞角的“海鳅船”,如同移动的堡垒,正龟缩在月牙湾最深处,依托着岸基几处坚固炮台的交叉火力庇护,组成了一道几乎密不透风的钢铁防线。这些来自沧浪王朝的援舰,船体包覆着坚韧的熟牛皮和生牛皮,普通火箭难以奏效,配备的重型床弩和投石机射程极远,威力惊人。它们狡猾地躲在礁石和岸炮的阴影里,绝不轻易出击,只是用密集的远程火力,无情地封锁着通往湾内、威胁定南水师残部的航道。

    周放麾下的战船,以轻捷的艨艟、斗舰为主,此刻如同灵活的鲨群,在险恶的水道和密集的炮火中穿梭游弋,试图寻找破绽。每一次突进,都引来岸炮和海鳅船的猛烈集火!

    轰隆!一声巨响!周放左翼一艘试图迂回的斗舰不幸被岸炮发射的巨石砸中侧舷!木屑横飞,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迅速倾斜,燃起大火!船上水卒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跌落冰冷的海水。

    “救人!快救人!”周放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几艘快艇顶着炮火冲过去打捞落水者。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副将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硝烟混合物,声音嘶哑,“我们的船太小!冲不进去!岸炮和海鳅的火力太猛!兄弟们……伤亡太大了!”

    周放何尝不知?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强攻?拿这些轻快战船去硬撼海鳅巨舰和岸防火炮,无异于以卵击石!可若不突破这道封锁,定南水师残部就能在沧浪舰队的保护下休养生息,甚至伺机反扑,彻底切断昭明军至关重要的海上补给线!

    “火攻船准备得如何?”周放声音低沉,如同受伤的猛兽。

    “备好了!二十艘!装满火油干草!”副将答道,“但……将军,海鳅船离岸太近,我们的小船冲不到跟前就会被岸炮撕碎!就算侥幸靠近,他们的拍杆和挠钩也能轻易解决火船!沧浪人……防着呢!”

    周放沉默地看着那些如同刺猬般缩在岸炮羽翼下的巨舰,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奈。沧浪水师统帅显然是个老狐狸,深谙守势之道。昭明水师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蛟龙,却被困在这狭窄的月牙湾口,空有翻江倒海之力,却难以施展,只能徒劳地用血肉之躯去撞击那道冰冷的铁壁!

    “传令!各舰后撤至安全水域!保持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进攻!”周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道命令。他猛地一拳砸在湿漉漉的船舷上,木屑刺入掌心,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耻辱!憋屈!看着袍泽在眼前沉没,却只能退避!

    他望向定南州府方向,那里是陆地主战场。少帅……我周放无能!这道海上枷锁……暂时……打不开了!

    千里之外的晟京,金銮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笼罩。龙椅上的皇帝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单调的哒哒声。阶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人——当朝宰相,权倾朝野的萧瑟风。

    萧瑟风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无上权势的紫金蟒袍,腰束玉带。然而,他此刻的脸色,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隐隐透着一层骇人的青气。他那双平日里深藏不露、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死死盯着御阶下,那个匍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的信使。

    “……定南八百里加急……临海郡……丢了……”信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守将……守将周放……率水师投敌叛国!引……引昭明逆贼蒋朔风……袭破临海!资溪……资溪也危在旦夕!鹰愁峡……鹰愁峡守将张横将军……殉国!定南门户……洞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瑟风的神经上!

    临海丢了?他苦心经营多年、视为东南钱粮重地和海上屏障的临海郡,竟然丢了?!

    周放投敌?那个他自认为牢牢掌控、忠心耿耿的水师悍将,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捅了他最致命的一刀?!还带着整个临海水师投靠了昭明逆贼?!

    张横死了?鹰愁峡那个被他赞为“铁壁”、固若金汤的雄关,竟然被攻破了?!蒋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蒋朔风,竟然有这等本事?!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萧瑟风的喉咙!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他没有当场失态。

    “废物!一群废物!”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终于从萧瑟风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疯狂,瞬间穿透了死寂的大殿!

    百官们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皇帝敲击扶手的手指也顿住了,目光复杂地看向萧瑟风。

    “张横……辜负圣恩!死有余辜!”萧瑟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死去的张横生吞活剥,“周放!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叛贼!本相……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诛灭九族!”他猛地转向兵部尚书,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传令!即刻锁拿周放京中亲眷!无论老幼,打入天牢!待擒获此獠,一并千刀万剐!”

    兵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相……相爷息怒!下官……下官即刻去办!”

    “息怒?”萧瑟风猛地转身,猩红的官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环视着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定南乃国之东南门户!临海资溪一失,东南财赋重地动摇!蒋朔风那小贼,借蒋蒋啸霆之死蛊惑人心,如今更得周放水师,如虎添翼!尔等告诉本相!如何息怒?!”

    他猛地指向地图上定南的位置,手指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蒋朔风!必须死!昭明逆军!必须彻底剿灭!传本相钧令!”

    “着令镇南将军府,即刻抽调岭南、闽地精锐边军五万!火速驰援定南州府!由本相亲信副将‘血手’厉锋统领!告诉厉锋!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蒋朔风的人头!和昭明逆军的覆灭!”

    “着令东南各州郡!即刻封锁所有通往定南之道路!断绝一切可能资敌之粮秣、药材、铁器!凡有通敌、资敌嫌疑者,无论官绅百姓,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再传令给沧浪水师提督!”萧瑟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告诉他!只要他能将周放叛军和昭明水师彻底锁死在月牙湾!待剿灭昭明逆贼后,本相许他……泉州、明州两大港口十年专营之利!再加黄金十万两!”

    一道道杀气腾腾、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从这位震怒欲狂的权相口中迸出,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所有人都知道,萧瑟风这次是真的被戳到了肺管子,要发疯了!定南,将迎来一场空前惨烈的血雨腥风!

    而此刻,在遥远的西北金阙王庭,雄伟的狼居胥山大帐内。

    金阙大汗拓跋宏,正惬意地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宝座上,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黄金匕首。他的面前,跪着刚从昭明军大营归来的密使赫连鹰。

    “……蒋朔风拒绝了借道之议。”赫连鹰恭敬地汇报,“但此人……气度深沉,心思难测。其麾下陈锋所部在鹰愁峡正面佯攻甚烈,然末将观其营寨调度,主力似乎……有所异动。方向不明。”

    “哦?拒绝了?”拓跋宏浓眉一挑,非但没有不悦,粗犷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草原狼王般的狡黠与冷酷,“倒是个有骨气的小狼崽子。看来,他手里还藏着别的牌啊。”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手指划过定南州的位置,又点了点萧瑟风控制的晟京腹地,最后落在自己辽阔的疆域上。

    “萧瑟风那条老狗,此刻怕是气得要吐血了吧?临海丢了,爱将死了,连水师都叛了……啧啧。”拓跋宏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传令下去。”

    “鹰师、狼师,即刻向‘野狐峪’方向秘密移动!陈兵边境,做出随时可能‘借道’或‘南下’的姿态!给萧瑟风添把火,也给蒋朔风那小狼崽子……加点压力!”他眼中精光四射,“让他们咬!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等他们都流干了血……”

    拓跋宏的手掌猛地攥紧,仿佛要将整个定南州捏碎在掌心,声音低沉而充满贪婪:

    “这头肥美的猎物,就该轮到我们金阙勇士……去享受最鲜嫩的那块肉了!告诉儿郎们,磨快弯刀,喂饱战马!属于我们的盛宴……不远了!”

    一场围绕着定南的血腥风暴,因临海的陷落和周放的“背叛”,被彻底点燃!萧瑟风的震怒反扑,如同滔天巨浪;金阙拓跋宏的冷酷算计,如同潜伏的毒蛇。而年轻的昭明统帅蒋朔风,正站在这风暴的最中心。他的每一个抉择,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生死,也决定着昭明军这艘刚刚扬帆起航的巨轮,能否冲破这惊涛骇浪,驶向光明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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