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峡,名不虚传。两壁如刀劈斧削,高耸入云,猿猱难攀。狭窄的谷道仅容三骑并行,幽深曲折,终年不见天日。此刻,峡口内外,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峡口之外,昭明军营寨连绵,旌旗招展。巨大的攻城器械——楼车、云梯、冲车——在匠户营的号子声中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沉重的木轮碾压着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鼓角声震天动地,一队队昭明军甲士排着森严的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峡口前列阵。刀盾如林,长矛如苇,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喊杀声、战鼓声、号角声汇聚成一片惊涛骇浪,不断冲击着鹰愁峡那沉默而坚固的壁垒。
“铁壁”张横身披重铠,按剑立于峡口最高的石堡望楼之上。他面容粗犷,虬髯戟张,望着峡外昭明军浩大的声势,嘴角咧开一抹狞笑,眼中尽是轻蔑与嗜血的兴奋。
“儿郎们!看到没有?!蒋家那小崽子急了!黔驴技穷了!除了拿人命填这鹰愁峡,他还能有什么招?!”他的吼声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激起守军一片狂热的应和。
“给老子狠狠地砸!滚木礌石,金汁火油,准备着!让他们尝尝什么叫‘鹰愁’!来多少,给老子埋多少!”张横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
峡谷两侧峭壁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如同附在岩壁上的蚁群,紧张地忙碌着。巨大的滚木礌石被推上预设的滑槽,烧得滚烫、恶臭扑鼻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混合粪便等物)在巨大的铁锅里翻滚冒泡,火油罐堆叠如山。弓弩手隐身在开凿的石穴和垒砌的胸墙之后,冰冷的箭镞对准了下方唯一可能通过的死亡之路。整个鹰愁峡,已被张横打造成一个巨大的、立体的死亡陷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与此同时,在昭明军喧嚣营寨的掩护下,一支如同幽灵般的部队,正悄然行进在远离主战场的、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之中。
赵海,这位昭明军中最擅长渗透与奇袭的将领,此刻正带领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五百“山魈营”死士,如同壁虎般在陡峭险峻、几近垂直的“鬼见愁”绝壁之上艰难攀爬。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云雾在身下翻涌。
他们背负着沉重的绳索、钢钎、短斧和特制的钩爪,手指抠进冰冷的岩缝,脚蹬着微小的凸起,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粗粝的岩石磨破了他们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浸透了绑手的布条,在灰褐色的岩壁上留下点点暗红。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钢钎凿入岩缝的清脆敲击声,在死寂的绝壁间回荡,显得格外惊心。
赵海口中咬着一把匕首,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不断淌下。他抬头望去,上方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看不到尽头的嶙峋峭壁。他掏出怀中那份由蒋朔风亲手交付、绘制在坚韧兽皮上的古老秘图,再次借着微弱的天光确认方向。秘图上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断断续续的红线,指向绝壁上一处被枯藤和积雪覆盖、毫不起眼的裂缝——那便是通往鹰愁峡背后的唯一入口!
“兄弟们……加把劲!少帅……等着咱们!”赵海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他收起秘图,将匕首狠狠插入岩缝,奋力向上攀去。身后,五百死士咬紧牙关,沉默地跟随,在绝壁上留下一条用鲜血和意志开拓出的、通往胜利与毁灭的隐秘之路。
时间在无声的攀爬与峡口震天的喊杀声中流逝。日落月升,寒星满天。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鬼见愁”绝壁顶端,一处被巨大风化石掩盖的狭窄洞口处,一只布满血痕和冻疮的手,猛地探出,死死扒住了洞口的边缘!
赵海!他第一个攀上了这传说中的绝顶!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却压不住胸膛中翻涌的狂喜。他回身,将绳索牢牢系在洞口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用力抛下。
下方,一个个如同从地狱爬出的身影,顺着绳索,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鬼魅般陆续登顶。五百山魈营,人人带伤,精疲力竭,但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比星辰更亮的火焰!
没有片刻休整。赵海摊开秘图,借着微光指向下方:“看!鹰愁峡!张横的指挥石堡,就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俯瞰。下方,正是鹰愁峡的后方!狭长的谷道在脚下延伸,如同一条扭曲的巨蟒。峡口处震天的喊杀声隐约可闻,而峡内后方,则相对“平静”。守军的注意力几乎全被正面佯攻的陈锋部所吸引。后勤营地、箭楼、以及那座最高、最坚固、飘扬着“张”字大旗的石堡指挥所,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清晰可见。
“目标!张横石堡!为死去的兄弟!为少帅!杀——!”赵海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抽出腰间的短柄狼牙槊,嘶声低吼!
五百名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死神,借助绳索,从绝壁顶端,悄无声息地滑降而下!他们避开守军稀少的巡逻路线,利用嶙峋怪石和废弃的矿坑通道作为掩护,如同五百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鹰愁峡守军最致命的心脏——指挥中枢!
当赵海一脚踹开石堡底层那扇沉重的木门时,张横正搂着一个抢来的民女在顶层饮酒作乐,听着外面“昭明军徒劳送死”的捷报,得意洋洋。
“什么人?!”守卫的惊呼刚起,便被冰冷的刀锋割断了喉咙。
“杀!”
短促而暴烈的喊杀声在石堡内部骤然爆发!山魈营死士如同猛虎入羊群,短兵相接,招招夺命!狭窄的堡内空间,正是他们最擅长的战场!猝不及防的守军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抵抗,便被分割、屠戮!
“将军!不好了!后堡有……”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冲上顶层,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已穿透他的后心!
张横猛地推开怀中的女人,酒意瞬间化为冷汗!他抓起靠在桌边的沉重开山钺,惊怒交加:“哪来的贼子?!给老子……”
话音未落,楼梯口处,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赵海已手提滴血的狼牙槊,一步步踏了上来!他身后,是十数名杀红了眼的山魈营悍卒!
“张横!昭明军赵海,奉少帅令,取你狗头!”赵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赵海?!”张横瞳孔骤缩,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填满!赵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鹰愁峡背后是万仞绝壁!他是飞过来的不成?!
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赵海狼牙槊一摆,挟着风雷之势,当头砸下!势若千钧!
“开!”张横怒吼,开山钺奋力上撩!两柄重兵轰然相撞!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张横双臂剧震,虎口崩裂,竟被震得踉跄后退!他心中骇然,这赵海好大的力气!
赵海得势不饶人,狼牙槊如狂风暴雨般攻来!点、刺、扫、砸!招招不离张横要害!狭小的顶层空间,重兵器施展不开,张横的开山钺笨拙无比,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保护将军!”残余的亲兵悍不畏死扑上,却被赵海身后的山魈营死死拦住,血战成一团。
“噗嗤!”狼牙槊尖锐的倒刺终于抓住一个破绽,狠狠撕开了张横肋下的重甲!鲜血狂涌!
张横痛吼一声,动作一滞。赵海眼中厉芒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狼牙槊毒蛇般向前一递!噗嗤一声,带着碎甲和血肉,深深贯入张横的胸膛!
“呃……”张横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槊尖,又抬头死死瞪着赵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蒋帅……少帅……昭明……万岁……”赵海一字一顿,声音冰冷。猛地抽回狼牙槊!
鲜血如喷泉般从张横胸前巨大的创口涌出!这位萧瑟风麾下以“铁壁”著称的悍将,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张横已死!降者不杀!”赵海一脚踏上张横的尸身,抓起那颗狰狞的首级,高举过顶,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浪穿透石堡,在清晨的峡谷中滚滚回荡!
几乎在同时,石堡最高处,一面残破却依旧鲜明的玄金帅旗,被山魈营死士奋力升起!迎着初升的朝阳,猎猎招展!
“张横死了!”
“石堡被占了!”
“后面!后面有昭明军!”
“铁壁将军被杀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鹰愁峡守军中炸开!主帅暴毙,帅旗易手,后方出现神兵天降的敌军!原本严密的防御体系瞬间土崩瓦解!峡口正面的守军回头看到后方升起的玄金旗,军心彻底崩溃!
“少帅!成了!赵将军得手了!”一直紧张观察峡内动静的陈锋,看到那面熟悉的帅旗升起,激动得须发皆张,猛地拔出战刀,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鹰愁峡已破!儿郎们!随我——杀进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
憋屈了许久的昭明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在陈锋的带领下,朝着军心涣散、指挥瘫痪的鹰愁峡守军,发动了摧枯拉朽般的总攻!
铁壁崩塌,门户洞开!定南州,向昭明军敞开了它最坚硬的外壳!而这一切,源于那位年轻统帅手中一张尘封的秘图,和五百名死士在鬼见愁绝壁上用生命开拓出的奇迹之路!蒋朔风的名字,伴随着这场不可思议的奇袭胜利,必将响彻整个定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