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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金阙暗使藏机锋,朔风初阵挽天倾

    铁锁关的烽烟尚未散尽,昭明军如破堤洪流,席卷定南州西北门户。然而,胜利的喜悦很快被更沉重的阴霾取代。前方斥候流星快马,带来一个比一个更坏的消息:

    “报——!定南州府方向,三路大军合围!州兵主力两万,由萧贼心腹悍将‘铁壁’张横统领,据守鹰愁峡,依仗地利,深沟高垒,寸步难进!”

    “报——!左翼陈锋将军部遭遇定南豪强‘铁鞭’刘虎纠合的三千坞堡私兵突袭!刘虎熟悉山林,神出鬼没,陈将军推进受阻,伤亡不小!”

    “报——!右翼赵海将军急报!渗透定南州府策反的‘钉子’被萧贼鹰犬‘血鹞子’识破,七处联络点被连根拔起!赵将军拼死救出两人,其余……皆殉国!州府内部风声鹤唳,策反线……恐已断!”

    “报——!周放将军水师急讯!沧浪王朝增派大型‘海鳅船’十艘,突破我外海封锁线!虽被我军击沉三艘,余者已强行冲入‘月牙湾’,与定南水师残部汇合!月牙湾水道复杂,敌船依仗岸防火炮龟缩不出,水军彻底封锁……难了!”

    一份份染血的军报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中军大帐的沙盘之上。巨大的定南州地形图前,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陈锋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跳动:“张横那厮!仗着鹰愁峡一夫当关,缩头不出!刘虎那地头蛇更是可恶!赵海那边……”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痛惜。

    李参军眉头拧成了疙瘩:“水师受挫,策反线被斩断,陆路强攻鹰愁峡伤亡必巨……少将军,定南州府这块硬骨头,比预想的更难啃!萧贼在此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后那个沉默的年轻身影上。蒋朔风一身玄甲未卸,指尖正缓缓划过沙盘上代表鹰愁峡那险恶逼仄的隘口,又掠过左翼崎岖的山林,最后停在代表州府重镇“定南城”的模型上。他面容冷峻,薄唇紧抿,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推演。

    帐内死寂,只闻帐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伤兵哀嚎。

    “报——!”传令兵急促的声音再次撕裂寂静,“紧急军情!萧贼心腹,‘血鹞子’屠刚,亲率五千‘血鹞卫’精锐,并汇合刘虎部两千私兵,绕行‘断魂岭’密道,突然出现在我军左翼陈锋将军侧后!陈将军腹背受敌,激战正酣,形势万分危急!请求中军火速驰援!”

    “什么?!”陈锋须发戟张,猛地站起,“屠刚那疯子!还有刘虎那狗贼!断魂岭……那条废弃百年的古道他们竟能找到?!”

    帐内瞬间炸开锅!左翼若被击溃,昭明军整个侧翼将暴露在敌军铁蹄之下,甚至可能引发全线动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再次齐刷刷投向蒋朔风。

    蒋朔风猛地抬头!眼中那酝酿的风暴瞬间化为实质的雷霆!他一步踏出,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然展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嘈杂:

    “点兵!亲卫营‘玄甲骑’随我即刻出发!驰援左翼!”

    “少将军!不可!”李参军大惊失色,“您乃三军主帅!岂可轻身犯险!末将愿代……”

    “李参军!”蒋朔风厉声打断,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此非寻常战阵!屠刚、刘虎合流,目标绝非陈锋一部!此乃斩我昭明一臂,乱我军心之毒计!主帅在此,军心即在此!‘玄甲骑’何在?!”

    “在!”帐外轰然响应,如闷雷滚过。

    “随我——破敌!”蒋朔风不再多言,抓起案上头盔,大步流星冲出营帐。帐帘掀起的瞬间,刺骨的寒风灌入,却吹不散那股陡然升腾起的、一往无前的锐气与担当。

    李参军看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眼中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陈锋狠狠一跺脚:“传令!中军各部,按少将军预定方略,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接应!”

    断魂岭下,杀声震天。

    陈锋部依山结阵,苦苦支撑。正面是“铁鞭”刘虎凶悍的坞堡私兵,仗着熟悉地形,在陡峭的山坡林木间穿梭跳跃,冷箭、滚石不断袭扰。侧后,屠刚率领的五千“血鹞卫”如同烧红的尖刀,清一色的玄甲红袍,沉默而高效地切割着昭明军的阵线。这些萧瑟风精心豢养的死士,武艺高强,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每一次冲击都带起一片血浪。昭明军左翼阵脚已乱,数处被撕开缺口,士兵们背靠背死战,伤亡急剧增加。

    陈锋须发贲张,挥舞着沉重的战刀,亲自堵在一个缺口前,刀光过处,血雨纷飞,口中怒吼连连:“顶住!给老子顶住!”然而,面对两股精锐的夹击,阵线依旧在缓缓后移,崩溃似乎只在瞬息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陡然从战场东南方的山脊上响起!这号角声穿透震天的喊杀,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玄色为底、上绣金色利剑刺破血色漩涡的旗帜,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骤然出现在高高的山梁之上!旗帜之下,一支铁流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沿着陡峭的山脊俯冲而下!

    当先一骑,通体墨黑,神骏非凡!马背上,蒋朔风一身玄甲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猩红的披风在疾驰中拉成一道笔直的血线!他手中一杆丈八点钢枪斜指苍穹,枪尖在低垂的云层下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星!

    “玄甲骑!破阵!”蒋朔风的声音并不如何洪亮,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决绝与一往无前的信念!

    “杀——!”紧随其后的八百“玄甲骑”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人马俱甲,如同钢铁浇筑的洪流,无视陡峭的山势,挟裹着碎石断木,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向屠刚“血鹞卫”最为厚实的侧腰!

    时机!角度!速度!妙到毫巅!

    正在全力冲击陈锋阵线的“血鹞卫”,根本没想到侧翼会遭到如此迅猛、如此暴烈的打击!尤其这支铁骑是从他们视为天堑的断魂岭主峰冲下!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瞬间爆发!

    蒋朔风一马当先,点钢枪化作一道死亡的银龙!枪影翻飞,精准而狠辣!挡者披靡!一名“血鹞卫”百夫长试图格挡,枪尖却诡异地绕过他的刀锋,瞬间洞穿其咽喉!战马毫不停歇,巨大的冲击力将尸体狠狠撞飞!

    他身后的玄甲铁骑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血鹞卫”相对柔软的腰肋!沉重的马槊、锋利的战刀在高速冲击下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骨骼碎裂声、战马嘶鸣声、垂死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原本的喊杀!

    屠刚那张阴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与慌乱。他试图组织抵抗,但阵型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彻底打乱!钢铁洪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生生在红潮中犁开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

    “援军!是少将军!少将军亲至!”陷入苦战的陈锋部士卒看到了那面迎风怒展的玄金帅旗,看到了那道一往无前的年轻身影,绝望瞬间化为狂喜!早已濒临崩溃的士气如同干柴被投入烈火,轰然爆燃!

    “少将军来了!杀啊!跟少将军杀出去!”陈锋浑身浴血,须发皆张,战刀指向因侧翼受袭而攻势骤缓的刘虎部,发出了反攻的咆哮!

    腹背受敌的绝境,瞬间逆转!蒋朔风率领的玄甲骑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入了混乱战局的最核心,硬生生将即将崩溃的左翼战线稳定下来,更以自身为锋矢,悍然发动了反冲锋!

    屠刚惊怒交加,厉声嘶吼着试图稳住阵脚,指挥精锐向蒋朔风帅旗所在处反扑。刘虎也意识到不妙,指挥私兵猛攻陈锋,企图阻止昭明军两股力量汇合。

    战场形势犬牙交错,厮杀进入最惨烈的阶段。蒋朔风身先士卒,玄甲上已布满刀痕箭创,猩红的披风更是破碎不堪。他手中点钢枪如臂使指,时而如毒蛇吐信,精准点杀近身之敌;时而如巨蟒翻身,横扫一片,硬生生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不断向陈锋靠拢。

    “保护少将军!”玄甲骑的悍卒们围绕在蒋朔风周围,用身体和生命筑起一道移动的血肉城墙,死战不退!

    就在双方鏖战正酣,尸横遍野之际,一支鸣镝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那是屠刚发出的信号。

    围攻陈锋的刘虎部私兵如潮水般退去,迅速隐入山林。屠刚也恨恨地看了一眼在玄甲骑护卫下如同礁石般屹立的蒋朔风帅旗,猛地一挥手:“撤!”

    训练有素的“血鹞卫”立刻变阵,交替掩护,如同退潮般脱离接触,向断魂岭深处退去。一场突如其来的致命危机,在蒋朔风亲率铁骑力挽狂澜之下,终于被强行遏制。

    战场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昭明军士兵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蒋朔风勒住战马,驻枪于地,环视着尸骸枕藉的战场,看着那些向他投来狂热与敬畏目光的士卒。他年轻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却沉静如渊。这一战,他以主帅之身亲临绝境,于万军之中力挽狂澜,昭明军少帅的威望与胆魄,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浴血士卒的心中!

    “收拢伤兵,重整阵型!斥候前出,警惕断魂岭!”蒋朔风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战场。

    夜色如墨,浸透了刚刚平息了厮杀的中军大营。篝火跳跃,映照着巡逻士卒疲惫而警惕的身影。帅帐内,烛火通明。蒋朔风已卸去沉重的玄甲,只着一身染血的深色劲装,正伏案审视着定南州详图。眉宇间是驱不散的凝重,鹰愁峡、定南城、月牙湾……如同一道道铁索,缠绕在心头。

    陈锋和李参军侍立一旁,脸上同样写满忧虑。左翼虽暂时稳住,但伤亡惨重,元气大伤。鹰愁峡依旧如鲠在喉,水师封锁受挫,策反线被斩断……定南战局,陷入前所未有的胶着与困顿。

    帐帘无声掀开,亲卫队长赵铁柱悄然步入,神色带着一丝异样。他快步走到蒋朔风身边,俯身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少将军,有客。金阙王朝使者,秘见。持……‘苍狼金箭’信物。”

    “金阙?”蒋朔风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陈锋和李参军也瞬间屏住了呼吸。金阙王朝,西北霸主,拓跋宏!在昭明军势如破竹时,他按兵不动,冷眼旁观。如今昭明军初遇重大挫折,他的使者却带着最高级别的信物“苍狼金箭”星夜来访?

    “带进来!”蒋朔风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金阙王朝辽阔的疆域轮廓。

    片刻,一个身影被引入帐中。来人一身西北商旅常见的灰褐色皮袍,风尘仆仆,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就找不着。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沉稳如山。他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躬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金阙礼节。

    “金阙鹰扬卫副统领,赫连鹰,见过昭明少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赫连统领星夜前来,所为何事?”蒋朔风端坐不动,目光如两把冰冷的刮刀,审视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赫连鹰神色不变,开门见山:“奉吾主拓跋宏大汗之命,特来与少帅商议‘定南’之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蒋朔风面前那张巨大的定南州地图,“大汗观昭明军,忠勇可嘉,然定南乃萧瑟风经营之铁桶,鹰愁峡天险,州府城坚,更有沧浪水师为援。少帅强攻,纵胜,亦必元气大伤,恐为他人所趁。”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惑的意味:“大汗有一策,可解少帅燃眉之急。金阙愿‘借道’于少帅!”

    “借道?”陈锋忍不住低呼出声。

    “正是。”赫连鹰指向地图西北角,一片标注着复杂山脉的区域,“由此处‘野狐峪’,穿行我金阙边境三百里险峻山道,可绕至鹰愁峡背后!猝然一击,张横‘铁壁’必破!定南门户洞开!”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作为‘借道’之酬,大汗只求定南州府库藏之三成,以及……昭明军攻破晟京后,河西三郡之归属权。”

    帐内死寂。烛火噼啪作响。

    绕道敌国,奇袭敌后!此计若成,确可一举打破鹰愁峡僵局!然而,金阙拓跋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三成库藏已是狮子大开口,河西三郡更是晟京王朝西北屏障,膏腴之地!这哪里是“借道”,分明是趁火打劫!

    蒋朔风缓缓靠向椅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笃笃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寒冰与烈焰在无声地交锋。拓跋宏的“橄榄枝”,裹着蜜糖,却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是饮鸩止渴,还是……另辟蹊径?

    “赫连统领,”蒋朔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贵主好意,朔风心领。然借道敌境,干系重大。容我……思之。”他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铁柱,送赫连统领下去休息。好生款待。”

    赫连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恢复如常,躬身一礼:“静候少帅佳音。”随即转身,在赵铁柱的引领下退出帐外。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帅帐内,只剩下烛火跳跃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少将军!此计险恶!”陈锋第一个按捺不住,低吼道,“拓跋宏那老狼,分明是趁我病要我命!借他的道?怕不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他反咬一口,与萧贼前后夹击,我昭明军危矣!河西三郡,更是国之命脉,岂能轻许!”

    李参军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陈将军所言甚是。然……眼下困局,若无奇策,鹰愁峡强攻,代价难以承受。水师受制,策反无望……拓跋宏此计,虽包藏祸心,却也点出了一个‘绕’字。只是这‘绕’,未必非要借他金阙之道……”

    蒋朔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落在地图上一个被重重山岭环绕、标注着极小字体的地名上。那地方,恰在野狐峪之南,却完全属于定南州境内——盘蛇谷。

    他的指尖,在那个点上,轻轻画了一个圈。眼中冰火交织的风暴,渐渐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冰冷彻骨的算计。

    “借道?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蒋朔风唇边逸出,“拓跋宏想坐收渔利,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传令!”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

    “全军拔营,做出强攻鹰愁峡之态!声势要大!陈锋,你部佯攻左翼山梁,务必吸引张横主力!李参军,立刻持我手令,密调赵海所部最精锐的‘山魈营’,由可靠向导引路,三日内,务必悄无声息抵达……盘蛇谷外待命!”

    “盘蛇谷?”陈锋和李参军同时看向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点,眼中先是疑惑,随即猛地爆发出惊愕与恍然的光芒!

    “少将军!您是说……那条传说中的……”李参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错!”蒋朔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地图上厚重的山岭,“萧瑟风以为他堵死了所有路,却忘了百年前,我祖上为避前朝战祸,曾探出一条翻越‘鬼见愁’绝壁、直插鹰愁峡背后的秘径!此径入口,便在盘蛇谷深处!地图上无载,唯我蒋氏秘图有录!”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鹰愁峡的山峰模型簌簌抖动:“拓跋宏想火中取栗?好!我便让他以为有机可乘!传令周放,水师加强对月牙湾袭扰,做出我主力仍在强攻正面的假象!赵海所部,便是斩断张横后路的奇兵!此战关键,在于‘快’与‘密’!走漏半点风声,前功尽弃!”

    “诺!”陈锋和李参军精神大振,齐声领命!方才的阴霾被这惊天奇谋一扫而空!少帅不仅识破了金阙的诡计,更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暗藏了足以颠覆整个定南战局的致命杀招!

    蒋朔风负手而立,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如寒潭。拓跋宏的使者还在营中做着美梦,殊不知,他递来的所谓“橄榄枝”,已被这位年轻的昭明统帅,淬炼成了指向敌人心脏的毒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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