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照儿都长这么高了!”
当年离开京城,吴照寅才不到他的膝盖高,如今已经快到他的下巴了,吴世英拉着妻子的手,转头对谢宁道:“谢宁,稍等,我先跟你嫂子他们说说话。”
谢宁自然点头,“嗯,不急。”
谢府自从住进来吴世英的家眷,便十分热闹,这会吴世英带着几名副将来家里,激动得登登在人家身上看来看去,不是摸摸长枪,就是敲击人家身上盔甲。
“小北,这是红缨枪,三舅舅也会耍,而且舞起来可好看了。”
老二瞪圆了眼睛在红缨枪上看,手抬到空中一半,捏着鼻子说:“唔……可是哥哥,我觉得不好闻,一股……一股……”
“一股腥味。”
一旁副将给这俩小孩儿逗乐了。
“好儿子们,干嘛呢?”
谢宁踱步过来,几名副将对着他行礼,“谢大人!”
“我们之间不必多礼!”
谢宁笑道:“我当年还请过几位大哥在沉香楼喝过酒,难道你们忘了?”
提起这茬,几人相视一笑。
时光匆匆。
谁能料想到,当年的书生神医,再见面便是他们再也放肆不得的朝廷二品大员。
“爹爹!”
老二照着谢宁扑了过来,谢宁拉着他的小手,温声道:“跟叔伯们说什么呢?”
“他说伯伯们的红缨枪不好闻。”登登仰着小脸说:“分明三舅舞枪的时候,我啥味都没闻到,弟弟就说盔甲伯伯们的枪有腥味。”
谢宁一怔。
嗅觉分辨中草药,乃是当中医的基本功。
老二这是完全遗传了他啊。
“你三舅舞的是咱家的枪,自然没有味道。”谢宁揉了揉俩儿子的头,再对一旁副将们道:“几位大哥,家中早已备好酒菜,奔波辛苦,赶紧吃杯酒好好歇歇。”
几人均是没料想到已然是大学士的谢宁,竟然会如此礼遇他们,分别各是不太好意思。
吃饭的时候,吴俊源也在,席间谢宁问了许多围剿曹百熊的细节,在得知八头大象全被火雷炸死的时候,神情不免凝滞一瞬。
谢宁提前离席。
吴俊源跟了出来,“怎么了?”
谢宁道:“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吴俊源心底咯噔一声,“你是说……”
“嗯……”谢宁点头,“大黄山距离汾州极近,八头硕大的凶兽出没,当地官府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不过是不想管而已,吴大哥用火雷消灭这些畜生,必然会惊动人在汾州的高林甫。”
“高林甫……?”
吴俊源何等聪颖,立刻道:“我这就让我大哥带着我大嫂,离开京城。”
谢宁点头道:“离开肯定是要尽早离开,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火雷若是在中州手中,我们未必会怎么样,但在吴大哥手中,吴大哥又是西北大将,这必然触怒世家威胁到了他们。”
“奶奶的,这帮孙子,难道皇帝的荣宠也不行么?”
“景隆皇帝若是靠得住,你以为付博先为什么人还在大理寺天牢?”
吴俊源猛然一怔,“那依你看如今要怎么办?”
谢宁道:“未免世家下手太快,务必要让吴大哥名正言顺离开京城,若不然吴大哥便是第二个曹百熊!”
时值夏季,正是生丝丝绸通商最为忙碌的时候。
景隆皇帝听着户部报今年赋税进账,还有各地军备逐渐恢复,对这大宴江山,总算是有了几丝彻底掌控的意思,他歇着身子道:“去年陈欠各国的丝绸务必要补上。”
“大宴天朝的威名不能折损。”
户部尚书点头,“是,陛下。”
“另外兵部,接手南疆的人选还没选好么?”
兵部尚书郑先伟道:“陛下拟定了乾元三年征讨过北域鲜卑的老将宋德年。”
“宋德年……?”
“朕要是没记错,他今年六十……”
郑先伟说:“七十有一了。”
“这么大年纪,他能行么?”景隆帝不免怀疑。
“宋德年乃是大宴军中最德高望重的武将,南疆曹百熊的心腹中,几乎所有中原血统武将,都早年跟过他。”郑先伟道:“虽然年纪大,但足够能压得住南疆三十万兵马。”
“你说的在理……”
中兴卫哗变,中州高家已经出手,只待杨惑接管危机可解。
曹柏雄与其帮凶已然毙命。
只要南疆内部均是没有彻底谋反的心,如此情况下宋德年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郑先伟退出紫宸殿之后。
黄直还未将午饭摆上来,中州迷信便到了,景隆帝拆开信件,只是略为一眼被整个愣住——赤甲军竟然有击杀大象的神兵利器,没有报上朝廷。
景隆皇帝愠怒万分。
不管是曹白熊还是吴世英,既然眼底都没有真正的尊敬过他这个皇帝。
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
景龙皇帝不是不懂大部分官员,和光同尘,攀附精英的道理。
但廖吉昌与吴世英对他们父子信任多年,乃是皇家权柄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如今竟连吴世英,也将这种必将壮大大宴的神兵利器藏匿。
吴世英想要干什么?
西北想要图谋什么?
种种疑窦霎时间袭上心头,景隆皇帝僵直地坐在那儿,将近两刻钟一动未动,吓得黄直与紫宸殿内众人大气不敢喘。
好半晌过去后。
景隆皇帝畅然笑出声,他心道:怪不得谢宁的心始终留不在朝堂上,原来西北上下早已沆瀣一气,由杨家的事情做引子,如今看,他们该是对朝廷不满已久。
“黄直,伺候更衣,朕要去一趟大理寺天牢。”
景隆皇帝在大理寺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怒火中烧地离开,第二日早朝中书省便下令,涉邪教谋反一品殿前大学士,太子少师付博先、国子监司业付长林,参与鼓动邪教谋反属实。
付长林徒刑三千里,流放燕北。
朝廷念付博先年事已高,又于朝廷有功,徒刑罪责免除,改为圈禁皇级寺终身。
朝中有消息传出,是付博先在大理寺天牢惹怒了皇帝,但具体是什么事儿,因何惹得景隆帝龙颜大怒到这个份儿上,具体详情没有人知道。
七月二十六。
秋季未到,朝廷上下开始忙碌秋闱大考,秋季赋税,各种事项,吴世英在谢府中休息不足十天,谢宁的嗓子也终于不能作为借口推脱,老老实实地早起上朝。
中书省众人早已对这位谢大学士,时不时犯懒打蔫,习以为常,大朝会上各种事项没完没了地上报,谢宁站着都困了两茬,掐算时辰快到中午放饭了,朝会竟然还没有结束。
身旁站着的高识檐,看他随时要睡着的样,心底哼笑一声。
睡吧。
待到黄泉路上,有你睡个够。
“陛下!”
御史台魏宣,又在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出列。
但凡是会议,在会议尾巴上敢跳出来说话的,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不膈应。
见魏宣又蹦出来,景隆帝下意识眉心拧紧,语气不善道:“你又有何事!”
“启禀陛下!”
“臣在西北的远房亲戚,上月进京探亲与臣透露个惊天的消息!经过臣查证种种事项皆为属实,这才不得已上报陛下,并未臣无理取闹,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个甚呢?
有人立刻想起来,几年前,魏宣参奏西北也是用的同一套说辞。
都是有西北的亲戚进城,跟他透露了什么。
季俊山当即不满道:“魏大人的亲属当真厉害,几次三番上京,都能将西北重大事项中的遗漏准确报告给魏大人,下官看,恐怕特地来京城上报魏大人的不是什么亲属。”
“而是他国的细作吧!”
“噗……”
此言一出,朝臣哄笑。
“那必然不是!”
魏宣不慌不忙地道:“臣的亲属前几年可没进京过。”
净是一些屁话。
景隆帝地不耐地道:“既然有事就快说,早朝不是尔等嬉笑玩闹的地方!”
“臣失仪陛下赎罪!”
魏宣撩袍跪地,大声道:“臣参奏,中书省大学士谢宁,赤甲军统领吴世英,隐瞒国之重器不报,怀揣不臣之心,此为其一,臣参奏,中书省谢大学士,六年前担任西北宿川榷场,与胡人两国谈判之时,当场杀掉胡人使者,导致胡人大军压境,虽然这役大胜,但若无谢大人此举,胡人与大宴两国仍乃邦交,胡军也可提大宴抵御吐蕃、蛮族!”
“此为其二。”
魏宣一番话,仿若惊雷落地。
朝堂大臣各个听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