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的生死时速让苏楠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接下来几天,他只能窝在废观里,在老道士的草药和那枚铜钱微弱的暖意滋养下缓慢恢复。胸口的闷痛和脑袋里的针刺感减轻了些,但精神依旧萎靡,像被抽干了力气。
老道士清虚子的状态更差。那夜强行布阵、奔逃,牵动了他体内的旧伤和诅咒,咳嗽得越发厉害,咳出的痰里甚至带着丝丝黑气。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试图压制伤势,本就枯槁的脸色更是灰败了几分。
这日午后,苏楠正靠着冰冷的墙壁,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那本残破的《清微符箓基础》,试图分散对饥饿和虚弱的注意力(窝头早就没了,靠野菜和偶尔黄三爷叼来的野果度日),废观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似乎是从村里传来的。
他挣扎着挪到破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村道上,几个汉子抬着一块破旧的门板,门板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用白布盖着。旁边跟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其中一个哭得尤其凄惨,被旁边的人搀扶着,正是二狗他娘。队伍后面,跟着不少面色悲戚或麻木的村民,连民兵队长赵铁柱也阴沉着脸走在旁边。
“是…二狗他奶奶?”苏楠认出了被抬着的人,心头一紧。
老道士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走到窗边,浑浊的目光扫过送葬的队伍,落在那白布覆盖的瘦小轮廓上,轻轻叹了口气:“油尽灯枯,阴煞侵体,寿元尽了。这村子…活人难熬啊。”
队伍没有走向祖坟的方向,而是转向了村外那片更加荒凉、连杂草都长得稀疏的乱葬岗深处——那是专门埋葬夭折孩童、孤寡老人或无主尸骨的地方,人称“野鬼坡”。
傍晚时分,出去打探消息的黄三爷回来了,显得有些焦躁。它跳到苏楠面前,吱吱叫着,两只小爪子比划着,又做出捂耳朵的动作,最后指了指乱葬岗深处。
“二狗奶奶…临去前…说了什么?”苏楠心中一动,问道。
黄三爷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模仿着人类的腔调,断断续续地、用一种极其诡异苍老的语调哼了起来:
“月娘娘…穿红鞋…嫁个新郎是棺材…哭断肠…沉塘底…化作青烟索命来…”
苏楠和老道士瞬间屏住了呼吸!这正是他们追寻的线索!那首指向冥婚沉塘的童谣!
黄三爷继续哼着,语调变得更加阴森:“…囝囝莫去寒潭耍…当心水鬼拖脚踝…”
完整了!
“月娘娘,穿红鞋,嫁个新郎是棺材。哭断肠,沉塘底,化作青烟索命来。囝囝莫去寒潭耍,当心水鬼拖脚踝…”苏楠低声念出完整的童谣,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冷的诅咒。这不仅印证了月娘的遭遇,更直接点明了寒潭水鬼的危险,以及…“囝囝”——孩童!
小石头的失踪,绝非偶然!
“她…还说了别的吗?”苏楠追问。
黄三爷摇摇头,又点点头,指了指乱葬岗深处,做出害怕发抖的样子,然后模仿婴儿啼哭:“呜哇…呜哇…”
荒冢…婴啼?
一个念头在苏楠心中升起:那些夭折的、特别是可能被遗弃的女婴,她们的怨念,是否也汇聚在这鬼村的阴煞之中?她们是否…知道些什么?
“野鬼坡深处…无主婴冢…”老道士缓缓道,“****之地。你想去?”
苏楠看着道士灰败的脸色,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依旧虚弱的身体,咬了咬牙:“必须去。童谣指向孩童,小石头可能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婴灵…或许知道祠堂里关于‘囝囝’的秘密。”
第二天傍晚,残阳如血,给荒凉的野鬼坡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橘红。
苏楠拒绝了老道士同行的提议(道士伤势太重),独自一人,揣着那枚护身铜钱,带着一小包老道士给他的、据说能安抚阴魂的麦芽糖(仅剩的一点“战略物资”),踏入了这片连村里最胆大的猎户都轻易不敢深入的禁地。
越往里走,环境越发阴森。歪斜的墓碑半埋在土里,更多的是连坟包都没有的浅坑,露出森森白骨。枯死的树木枝桠扭曲,如同鬼爪伸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尸甜味**。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死寂得可怕。
苏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寒意,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土坡后面坐下。他闭上眼,摒弃杂念,小心翼翼地运转起“通幽”之术。这一次,他不敢全力施为,只是将感知如同触须般,轻柔地探向这片土地。
起初是混乱的杂音,如同风穿过缝隙的低语。渐渐地,一些微弱、细碎的意念开始浮现。
“…冷…好冷…”
“…娘…不要丢下我…”
“…痛…肚子好痛…”
“…黑…怕…”
这些意念充满了无助、恐惧和冰冷的痛苦,如同初生便被扼杀的羔羊。苏楠的心揪紧了。
他尝试着,将一丝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意念,融入“通幽”的感知中,缓缓扩散出去:“别怕…别怕…”
那些细碎的意念似乎受到了吸引,又带着本能的警惕,开始向他汇聚。苏楠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阴风打着旋儿吹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在他“通幽”的视野里,荒冢之上,开始浮现出点点微弱、闪烁不定的幽绿色光点。
这些光点越来越多,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但散发出的却是纯粹的怨毒和憎恨!它们彼此吸引、汇聚,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由无数光点拼凑成的孩童虚影!那虚影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楠的方向!
阴童!由无数夭折婴灵怨念聚集而成的凶物!
那虚影张开模糊的嘴,发出一阵无声却直刺灵魂的尖啸!并非物理声音,而是纯粹的精神冲击!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向苏楠!
“死!都去死!”
“活着的…都该死!”
“痛!好痛啊!”
“为什么…不要我们…”
苏楠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这怨念的冲击力虽然不如月娘那般集中和暴戾,但胜在数量庞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扎刺他的精神!他胸口铜钱再次传来暖意,勉强护住心神。
硬抗不是办法!他想起老道士的话,也想起了怀里的麦芽糖。
他立刻停止“安抚”的意念,转而全力运转起另一门地煞术——驱神!
这一次,他驱神的对象,不是宅灵,不是黄三爷,而是眼前这怨念聚合的阴童虚影!他将意念凝聚,不再试图沟通,而是传递出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交易”信息,同时,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小块珍贵的、散发着甜香的麦芽糖,放在掌心,高高举起!
“糖!甜的!给你们!换…信息!”
他集中精神,将“糖”的意念、“甜”的感觉、“交换”的意图,通过“驱神”之术,如同烙印般,狠狠打入那阴童虚影的意识核心!
“吼——!”阴童虚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交易”意念弄得一滞,那汹涌的怨念攻击也停顿了一下。无数幽绿的光点闪烁不定,传递出混乱的意念:
“…甜?…”
“…好吃?…”
“…骗人!都是骗人的!”
“…想要…”
苏楠立刻抓住机会,将麦芽糖的香甜气息通过意念放大,如同最诱人的诱饵:“糖!甜的!回答我的问题!祠堂!黑屋子!亮光!痛!是什么?!”
阴童虚影围绕着苏楠掌心的麦芽糖(意念层面)焦躁地旋转着,那纯粹的怨毒似乎被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甜”的渴望所干扰。最终,对“甜”的渴望暂时压过了怨毒。它停止了攻击,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楠的手(意念层面)。
混乱而破碎的信息片段,如同雪花般涌入苏楠的意识:
“怕…那个大房子(祠堂)…”
“…黑…很黑的小屋子…在下面(地窖?密室?)…”
“…有光…亮亮的…刺眼…痛!烧得好痛!(符咒?法器?)”
“…锁着…哭…好多在哭…和我们一样痛…(被禁锢的孩童魂魄?)”
“…大黑影子…吃…它要吃…(恶煞?献祭?)”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阴童虚影猛地扑向苏楠掌心(意念层面),那团代表着麦芽糖的香甜意念瞬间被无数幽绿光点吞噬殆尽!
“唔!”苏楠感觉精神再次被狠狠撕扯了一下,驱神之术被迫中断。
吞噬了“糖”的意念,阴童虚影似乎得到了暂时的满足,那怨毒的气息稍稍平复了一些。它模糊的身影渐渐消散,重新化作无数幽绿的光点,如同退潮般融入荒冢的泥土和空气中,消失不见。只留下苏楠一个人,脸色苍白地坐在冰冷的土坡后,掌心那块真实的麦芽糖,早已被冷汗浸湿。
祠堂下有黑屋子…禁锢着孩童的魂魄…有符咒或法器在折磨它们…为了…喂养那个“大黑影子”?
苏楠握紧了拳头,一股寒意比这野鬼坡的阴风更甚,从心底蔓延开来。小石头…恐怕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