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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 章 天公不作美

    长安的天气这些年来一直都很反常。

    夏收要到了,麦子就要收仓了,大雨却在这个时候要来了。

    乌云阴沉沉的堆在那里,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慌。

    南山那边最吓人。

    雾气不断的升腾,经久不散,老人说那里已经开始下雨了。

    如意骑着马去南山边看了,河水涨了也浑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夏收的时候来。

    如今成熟的麦穗上头沉甸甸的,一颗颗的麦子都处于头重脚轻的状态。

    一场大雨下来就能让麦子倒在地里。

    水一泡,发芽与霉变就随之而来。

    这一套是连锁反应,只要大雨落下,这一切都可能发生。

    这要是发生了,就算今年的土豆大丰收也不行了,那就是大灾。

    百姓家根本就没多少余粮。

    现在已经有了轻微的东风,这更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农谚都说了,夏至见三象,遍地起坟头。

    夏至东风摇,麦子坐水牢!

    “现在收粮,通知下去现在就收,白天忙不完夜里也要忙,不要管我的这个命令合不合理,所有官吏全部下地!”

    余令蛮横的下达了政令。

    政令下达,长安周围的员外开始行动。

    他们一动,百姓立马就跟着动,短短的半日间,地头上全是人。

    余令也穿起了短打,加入了抢收人群。

    余令亲自下场让所有被指使的官吏都没有了脾气。

    上官都亲自下田去了,自己若是再爱惜衣衫……

    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肉干了。

    余家娘子也下场了,包着头巾在地头给人煮茶水。

    王员外疯了,他家的佃户多,地多,肩上的担子自然重。

    王家老二拉着钱去了长安城。

    那些没有土地的闲人成了他的目标,只要愿意去地里割麦子,工钱先结,每日管吃喝,饭食必有荤腥。

    王家人行动快。

    秦王府的行动更快,别看秦王府现在半死不活的,秦郡王像个修仙的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在长安,他们的地最多,地段最好,还都集中在塬上。

    滈河和潏河环顾,水源不缺,灌溉方便,地势平坦,这大片的麦田要是泡了水。

    秦王府那么多人喝稀的都难。

    朱大嘴背着麦镰出门了,婆娘在后面气的直跺脚。

    “烂好人,你朱大嘴就是一个烂好人,吃屎都吃不上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拉你一把,你倒是喜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都姓朱!”

    大嘴婆娘可不管这些,依旧不乐意道:

    “真要有劲去帮令哥去,帮令哥,人家能记得咱们的好,帮他们一句辛苦就把你打发了!”

    朱大嘴歉意的笑了笑没说话。

    望着自家男人打马远去,大嘴婆娘骂骂咧咧地往胸前塞了一块饼,拎着水壶就朝着自家地里冲去。

    “你是余守心?”

    正在忙碌的余令不解的望着眼前人。

    头发黑参白,身穿锦衫,方脸,保养的很好,但却能看出沧桑。

    衣服上一个褶子都没有。

    这样的人打扮的太精致。

    在余令的眼里,打扮越是精致的人教条主义就很严重。

    这样的人习惯用严格标准要求去对待别人。

    越是在乎外观着重打扮的人,内心可能越可能缺乏某些东西。

    不是说这种人有什么问题,人品有大问题。

    而是这种人不好相处。

    “你是?”

    “余大人正是贵人多忘事啊,那我就提示一下,延绥镇,御马监,你砍手的那个姓许的是咱家的儿子,咱家也姓许!”

    余令明白了。

    这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是来找事的,这是来找场子的。

    望着这人身后健壮的护卫,这怕是四卫营的禁军了。

    “他活该!”

    许大监闻言一愣,这个回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走到哪里都被人恭恭敬敬对待的他,实在没想到竟然有人不怕他。

    “他活该?”

    “对,活该,他要抢我的马,砍手已经算轻的了,我是岁赐使者,我没砍掉他的脑袋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许大监闻言笑了,望着余令道:

    “我那孩儿出来是替万岁爷采购马匹,他看中了你的马,要花钱,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害他命!”

    “我看上你的锦衣,来,十文钱给我!”

    许大监笑了,说不出的阴冷。

    余令也笑了,嗤笑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当时可是岁赐史,代表的是大明,伸手就要强买强卖,我是替万岁爷除害!”

    许大监望着余令突然大笑了起来:

    “以为沈毅这个外派的可以给你撑腰?

    你以为你小小年纪靠着些许的功勋就很厉害?余同知,军功在我大明其实不值钱的!”

    余令反唇相讥道:

    “你几品?是御马监的掌印么?

    哦,我看出来了你不是,既然不是谁给你的权力跟我这么说话的,太祖爷给你的勇气么!”

    许大监似乎成了蛇,眼睛有凶光渗出。

    “余大人不会真的以为咱家是养马的吧,自御马监创立之初,御马监名义上是管马的,其实是管军的。

    余令,我命你交出你的千户兵符火牌,同知大印,我怀疑你别有心思,待我交给皇爷定夺!”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就要来拿余令。

    余令轻蔑的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三人,淡淡道:

    “再往前你们三人必死,我说的,不信邪的可以试试!”

    三人闻言顿时脚步一顿。

    若是别人,这三人或许不怕,但眼前之人是余令这三人就有点害怕了。

    黄河冰层底下的人上个月才捞出。

    一共捞了一千三百具尸体。

    这是捞出来的,没捞出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这些人的死可都是眼前的这位造就的,这样人是自己能惹的?

    “呦,许大头,好大的威风啊!”

    “呦呦,假胡子都贴上了,你咋还是这么好面子啊,咋了,嫌丢人啊,嫌丢人当初就别进宫啊!”

    “怪不得偷偷摸摸么,原来是见不得人啊!”

    就在三人进退两难之际,沈毅骑着马来了。

    三人顿时松了口气,这样挺好,既不显得自己三人没有勇气。

    又不会得罪了许大监。

    许大监眯着眼望着沈毅,皮笑肉不笑道:

    “当初在宫里没好好学,如今混成了这样,啧啧,还南宫居士,文人的那一套你学的真好……”

    沈毅知道御马监在皇宫的地位。

    嘉靖爷掌管朝政的时候,御马监每年至少能向內帑上交至少三十万两白银。

    如果没有这些钱,宫里一半的人要喝西北风。

    权力其实并不是官多大。

    “印章、钱袋、手底下有人”,这三者聚合在一起才是权。

    御马监经营牧场,皇庄、皇店,这就是有钱。

    四卫归他们管就是手底下有人。

    所以,别看御马监里就几个太监,官职还不高,这两者加起来,那就是另外二十二个衙门比不了的。

    之所以搞不过司礼监,因为是司礼监有批红权,也就是手握“大印”。

    惹了司礼监,念折子的时候改一个字,人头就能掉一大排。

    沈毅心里很清楚,自己这种外派的在御马监面前真不够看。

    虽不够看,但沈毅可不会怕这群人。

    自己可是被万岁爷都记住名字的人。

    “余令,别听他的,你是万岁爷亲封的官,天子的近臣,司礼监没说话,他御马监也就只剩下一个嘴皮子!”

    许大监望了一眼余令。

    这些年一直在九边跑动,给四卫弄马,沈毅说的这些和布政司说的不一样,但他也不信沈毅的话。

    说狠话,拉虎皮,谁不会,许大监准备去调查一下。

    “夏收为重,余大人,这件事没结束,本官在大慈恩寺小住,待抢收结束,咱家儿子的死这件事咱们再说道说道!”

    见这许大监要走,余令笑了:“行礼!”

    许大监一愣,眼眸里的寒光如水池的水,立马就溢了出来。

    余令视而不见,有了王安交代的那些话,如果不嚣张些,那岂不是受气筒!

    自己可是将来东厂这边要抬到明面上跟人“打架”的人。

    虽然自己被利用,代表着一方的势力,去别人争抢。

    但这种利用又何尝不是自己爬起来最快的途径。

    有用的人才有资格被利用,道理很扎心,事实却就是如此。

    若自己是一个脓包,都被人骑在头上还笑嘻嘻的,这样的人就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了,也不是东厂需要的。

    “好胆!”

    “我的胆子一向很大,依照太祖爷制定的《大明律》,若下级官员对上级不按规定行礼为“大不敬”, 轻则受笞刑,重则杖责!”

    余令笑眯眯道:

    “行礼,我已经提醒你三次了,已经很严重了,我若用杖责把你打死,那也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身子太弱了!”

    “你还读大明律?”

    余令摊了摊手:“我这不是怕犯法么,害怕有朝一日得罪了上官么?”

    许大监见余令跃跃欲试的那模样,知道这小子是真敢下手。

    杖责这门道太深了,要你活可活,要你死,那就得死。

    在宫里,有人把这“杖责”都玩出花来了。

    许大监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道:

    “监督太监许答拜见余同知大人,拜见武功卫所千户余大人!”

    余令笑了,大声道:“客气,免礼了!”

    说罢余令就把手里的镰刀塞到许大监的手里,余令笑容依旧温暖和煦。

    见许大监不解望着自己,余令低声道:

    “大监莫恼,太祖爷说了,民为国本,夏收秋收乃大明头等大事,诸事避让,官员要带领百姓确保粮食入库!”

    余令摇头晃脑道:

    “立秋之日,天子当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秋于西郊,天子都要祭祀,此为头等大事,依照大明律……”

    “别说了,我割……”

    说罢,许大监望着沈毅,咧嘴一笑:

    “居士,一起呗!”

    沈毅闻言笑着脱去长衫,笑着回应道:

    “我比你强!”

    最爱干净的许大监,最在乎形象的许大监,都忘了怎么干活的许大监......

    在余令一声声的加油声中开始割麦子。

    比针尖还尖锐的麦芒刺透了他的锦衣,让许大监觉得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

    望着一身短打上阵的余令,许大监很好奇余令怎么不痒!

    难道有秘方?

    半日的忙碌结束,许大监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望着笑容和煦的余令,他决定明日不来了,等忙完了再来。

    进了大慈恩,许大监大喊着要洗澡。

    跟了一路的肖五悄悄地出现在大慈恩寺的门口,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他们的人数,肖五笑了笑。

    “不知道这群人会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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