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告辞离去后,朽木大师缓步踱出洞府,深邃的目光越过山峦叠翠,落在张铁洞府所在的位置,苍老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之色。
而此时的张铁,对洞府之外的风云变幻、乃至朽木大师的关切,皆浑然未觉。
张铁盘膝静坐于洞府深处,心神早已沉入《涅槃变》心法之中。
身后,那尊原本略显虚幻的庞大法相,正随着他每一次深沉的吐纳、每一次玄功的运转,如同吸纳了天地精华的玉胎,一点点变得凝实、厚重,仿佛远古神祇的投影正在此界缓缓复苏。
修炼无岁月,弹指一挥间。洞府之外,寒来暑往,花开花谢,竟已是整整三十载春秋悄然流逝。
这一日,陈平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朽木大师的洞府前,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凝重。
“师父!情势危殆,刻不容缓!小魔界已打通了通往屠魔之地的通道,魔界以此为跳板,正大举侵入屠魔之地,兵锋直指圣岛!如今,人妖两族的大乘期老祖们,尽数被魔族圣祖缠住,音讯断绝!
其他盟友的援军更是迟迟不见踪影……圣岛……圣岛怕是守不住了!我们必须立刻撤离,并唤醒张道友!若再迟疑,留在此地,恐遭魔族毒手!”
朽木大师闻言,缓缓自蒲团上站起。
岁月与忧心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更深的刻痕,原本矍铄的身形此刻显得愈发佝偻,面容也较三十年前苍老了太多,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沉静如古潭,只是此刻,潭底也翻涌着暗流。
他沉声道:“也好。事已至此,确需唤醒张道友。此地凶险,不可久留。便由为师亲自去一趟。”
师徒二人刚刚踏出洞府,正欲化作遁光飞向张铁洞府所在的山峰。陡然间——
天地异变骤生!
周遭原本温顺流淌的天地灵气,毫无征兆地狂暴起来!仿佛一锅被瞬间烧至滚鼎沸汤,剧烈地震颤、翻腾、尖啸!空气中弥漫开一种令人心悸的悸动。
紧接着,在远方天际,以张铁洞府所在的方位为核心,异象突显!
无数璀璨夺目的金色云霞,如同被无形的巨笔点染,凭空涌现,并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疯狂汇聚、凝结!
仅仅十余息的光景,金色的云海便已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地铺展蔓延开来,覆盖了方圆足有百里之广的天穹!
与此同时,更为磅礴的景象上演——以张铁洞府上空那巨大的金色云海旋涡为中心,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轰然爆发!
千里之内,无论草木精华、山泽灵脉、还是游离于天地间的灵气,尽数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所牵引,化作肉眼可见的、宛如实质的乳白色灵气洪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那金色旋涡中心奔涌灌入!
“师父!这……这天地异象,灵气倒灌……莫不是张道友他……他竟是要在此刻,冲击大乘期?!”陈平安望着那恢弘得超乎想象的金色云海与灵气风暴,眼瞳因极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声音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朽木大师浑浊的双眼中精芒暴涨,如同划破夜幕的流星。
他死死盯着那金色旋涡的核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并非纯粹的境界突破之力,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霸道、更接近本源法则的恐怖气息在孕育。
他断然摇头:“非也!此非破境之兆,倒像是某种……某种惊天动地的无上神通,已臻至最终圆满之境,引动了天地法则共鸣!平安,事不宜迟,你我立刻分开,为张道友护法!此乃关键时刻,不容丝毫干扰!”
话音未落,两道遁光已如离弦之箭,一左一右,朝着张铁洞府所在山峰的两翼方向疾射而去。
张铁洞府上空,庞大的金色灵气旋涡,此刻已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海量奔涌而来的天地灵气,在旋涡中心被一股难以想象的伟力强行压缩、凝练!浓郁的灵气被压榨到了极致,竟由气态生生化作了粘稠如水银、闪烁着七彩霞光的液态灵浆!
这灵浆旋涡疯狂旋转,发出低沉如万龙咆哮般的轰鸣,仿佛连接着九天之上的灵河,源源不断地、沛然莫御地向着下方那座沉寂的洞府深处灌注!
这天地为之色变的景象,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鲸吞灵气的范围,更是从最初的千里,不断向外扩张、蔓延,最终竟笼罩了令人骇然的十万里山河!
十万里内的灵气被疯狂攫取,大地为之微微震颤,无数灵脉发出哀鸣般的嗡响。
就在朽木大师心头震撼,以为这惊世骇俗的异象还要无限持续下去之时——
异变再生!
遮天蔽日的金色云海旋涡中心,猛然向内坍缩!
嗡——!
虚空震荡!一座难以想象的宏伟法相,自那坍缩的核心处,缓缓拔地而起,顶天立地!
此法相高逾千丈,巍峨如山岳!
它并非实体,却比山岳更具压迫感。
通体呈现出一种厚重、尊贵、仿佛亘古不朽的暗金色泽。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竟生有三颗头颅,六条虬结有力的臂膀!三颗头颅的面容,赫然与张铁一般无二,只是放大了无数倍,神情各异:一者怒目圆睁,似要降服世间一切邪魔;一者悲悯垂眸,仿佛聆听众生疾苦;一者平静无波,如同洞察天道玄机。
法相周身,无数漆黑如墨、扭曲跳跃的寂灭雷蛇,在暗金体表游走,以及深邃幽蓝、仿佛能冻结神魂的冰魄光华,如同流动的星河,环绕法相,散发出极寒之气,更有两道玄奥无比的黑白气流,如同阴阳鱼般首尾相衔,在其体表循环往复,散发出混沌初开、生灭轮转的至高道韵。
而最为神异的,是悬浮于三颗头颅之后的三道不同色泽的光轮:左侧头颅之后,是一轮漆黑深邃、雷光奔涌的光环,无数细小的黑色电弧在其中生灭!
右侧头颅之后,是一轮冰蓝澄澈、雪花飘零的光环,纯净的冰晶凝结成璀璨星环,散发着冻结万物的极寒气息!
中央头颅之后,则是一轮最为玄奥的光环,由纯粹的黑白二色构成,缓缓旋转,如同磨盘,又似太极,演绎着阴阳轮转、生死平衡的无上至理!
汇聚了十万里灵气的金色云海旋涡,此刻并未消失,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稳稳地悬浮在这千丈法相的胸口正中央,如同镶嵌在神祇战甲上的璀璨灵源,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最后的天地精华!
“怒目金刚?!”
当这惊世法相完全显化于天地之间的刹那,远处的朽木大师如遭雷击,失声惊呼!
这法相的三头六臂之形,那怒目之相,瞬间让他联想到佛门护法金刚的至高法相。
但下一刻,他眼中便充满了极度的困惑与难以置信,猛地摇头:“不……不对!佛门典籍记载的金刚法相,绝无此等冰霜与阴阳二气并存之象!这……这究竟是什么法相?竟融汇了佛、道、乃至天地本源法则的气息?”
然而,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一股沛然莫御、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恐怖威压,便如同无形的亿万钧神山,毫无征兆地从那顶天立地的法相身上轰然爆发!
以法相为中心,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无形冲击波,瞬间席卷四方天地!
“唔!”
身处半空、正全力戒备的朽木大师,首当其冲!
他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拍下,仿佛整个天空都塌陷了下来!
护体佛光瞬间被挤压得寸寸碎裂,枯瘦的身躯如同狂风中的败叶,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急速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
“嗡嘛呢呗咪吽!”
一声苍劲古老的梵唱骤然响起!
朽木大师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金色禅杖,猛地爆发出万丈佛光!
一个硕大的“卍”字佛印自杖头旋转而出,迎风暴涨,散发出柔和却坚韧无比的佛力屏障,堪堪抵住了大部分的威压。
借着这稍纵即逝的缓冲之力,朽木大师强行运转枯竭的佛元,双足重重一踏虚空,激起一圈气浪涟漪,才勉强稳住身形落地。
而另一侧的陈平安,则远没有师父这般深厚的修为与应变之能。
他毫无防备,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护身法宝的光芒只闪烁了一瞬便彻底湮灭!
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狠狠拍中的蚊蝇,从半空中直挺挺地、以更快的速度轰然砸落!
尘土碎石冲天而起!
坚硬的山岩地面被生生砸出一个深坑。
陈平安狼狈不堪地深陷其中,浑身剧痛,抬头望向那如同神祇降世般的恐怖法相,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就在陈平安挣扎着,试图从岩坑中爬起,时——
嗡!
半空中那顶天立地、散发着灭世威压的三头六臂暗金法相,如同完成了最后的塑形与力量汲取,庞大的身影骤然一阵模糊,紧接着便如同泡影般迅速淡化、虚化,最终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天地间骤然一轻。
然而,这轻松仅仅持续了一瞬!
几乎就在法相消失、威压敛去的同一刹那——
轰!
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横霸道、充满了暴虐、阴冷与贪婪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决堤的魔海狂涛,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个方向骤然爆发,再次狠狠镇压而下!
噗!
刚刚撑起半个身子,正欲喘息的陈平安,猝不及防,再次被这股新的、更带着恶意与杀机的威压狠狠按回了冰冷的岩坑之中!
“哈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座刚刚破开这外围的乌龟壳子闯进来,就撞上三个新鲜热乎的合体期血食!妙极!妙极!今天至少能吃个半饱了!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刺耳尖锐、充满了嗜血与贪婪的狂笑声,那片厚重的金色云层如同破布般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裂开来!
浓郁的、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黑色魔气如同墨汁般汹涌扩散,瞬间侵染了金色的天空。魔气翻滚中,一个干瘦如柴、面色惨白泛青的中年男子身影缓缓浮现。
此人身材高瘦,穿着漆黑的骨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诡异的暗紫色魔纹。
他身上的魔气汹涌澎湃,散发出的威压之强,远超寻常的合体期大圆满修士,甚至隐隐触摸到了更高层次的壁垒——显然,这是一只半只脚已然踏入圣祖(大乘)境界的顶尖古魔!
他那双狭长的、闪烁着惨绿幽光的魔眼,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贪婪地扫视着下方刚刚经历法相威压、气息紊乱的朽木师徒,以及那灵气旋涡仍未散尽的张铁洞府。
干瘦魔族男子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獠牙。
他不再废话,狞笑一声,枯瘦如鹰爪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箕张,对着下方张铁洞府所在的山峰区域,凌空虚虚一抓,然后骤然握紧成拳!
“碎!”
轰隆隆隆!!!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蕴含着恐怖的巨力,瞬间降临在张铁洞府所在的方圆数十里区域!
这股力量仿佛一只来自九幽地狱的魔神之手,从四面八方同时向内狠狠攥握、碾压!
大地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呻吟、碎裂!
参天古木、嶙峋怪石、乃至坚固的山体,从边缘开始,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豆腐,由远及近,寸寸崩解!
无数裂缝疯狂蔓延,巨大的岩石被碾成齑粉,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一圈急速向内收缩的毁灭浪潮!这股毁灭性的无形之力,势不可挡,眼看就要将那灵气旋涡核心下的洞府,连同其中仍在关键关头的张铁,一同彻底碾为尘埃!
千钧一发!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蕴含了无尽佛力与决绝意志的禅唱,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嗡!
就在那无形的毁灭之力即将触及洞府外壁的刹那,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如同撕裂黑暗的朝阳,骤然在洞府上方亮起!
正是朽木大师那根看似古朴的金色禅杖!禅杖悬浮于空,杖顶镶嵌的佛骨舍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个巨大的、凝实无比的金色“卍”字佛印自杖身旋转而出,瞬间化作一层厚实凝练、流淌着梵文经咒的半球形金色护罩,以禅杖为顶点,将张铁洞府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区域牢牢笼罩在内!
说时迟那时快!
无形魔爪的毁灭之力,狠狠撞在了这层刚刚撑起的金色佛光护罩之上!
咚——!!!
如同亿万斤巨锤砸在了一口亘古铜钟之上!
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轰然炸开!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在护罩表面剧烈荡漾!
只见那坚韧的佛光护罩表面,在魔爪五指对应的位置,瞬间向内凹陷出五个深坑!整个护罩剧烈地颤抖、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
金色的佛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就在护罩即将达到承受极限的前一瞬,那无形魔爪的力量终于耗尽,缓缓消散。
凹陷的护罩如同坚韧的皮球,猛地向外一弹,剧烈波动了几下,佛光流转,艰难地恢复了原状,但色泽明显黯淡了许多,表面流转的梵文也显得稀疏不稳。
此刻,两道身影已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金色禅杖之下。
朽木大师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嘴角那缕鲜血尚未擦去,枯瘦的双手死死结印,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精纯的佛元注入禅杖,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护罩。
“哟呵?”干瘦魔族男子微微挑眉,惨绿的眼珠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更浓烈的嗜血与残暴所取代。
他舔了舔惨白的嘴唇,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还是个有点道行的佛门秃驴?真是意外之喜!那就更留你们不得了!统统化为本座进阶圣祖的资粮吧!”
话音未落,干瘦魔族男子周身魔气如同火山爆发般汹涌澎湃!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啸声中,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浓郁尸腐与诅咒气息的漆黑魔光,如同毒龙出洞,猛地从他口中喷射而出!
这道黑光迎风便涨,魔气翻滚缭绕,瞬间化作一座高达百丈的恐怖巨碑!
碑身之上,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暗紫色魔纹如同活物般爬行、闪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邪之气。
更可怕的是,无数张模糊、痛苦、狰狞的面孔在碑身表面若隐若现,发出亿万生灵叠加在一起的、直刺元神深处的凄厉惨嚎,仿佛这巨碑本身,便是由无数被吞噬的生魂怨念熔铸而成!
干瘦魔族男子狞笑着,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轰隆隆——!!!
百丈魔碑,裹挟着冻结元神的阴寒死气与沉重到足以压垮山岳的厚重土属性法则之力,如同天外坠落的黑色魔星,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势,朝着下方那闪烁着微弱佛光的金色护罩,悍然砸落!
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碑身未至,那股阴寒厚重、灭绝生机的恐怖压力,已让护罩内的朽木大师和陈平安感到窒息,脚下的地面再次龟裂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