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央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北梁与我大燕签订的谈和条件之一,便是释放我燕人所有俘虏,但为了扬我国威,臣更要求他们将昔日收容的西越皇室交予我朝处置。”
“故而北梁分四批运送,前不久最后一批释放进京的俘虏当中,有一位西越人,能为我证明。”
此言一出,长公主心头猛然一沉。
她面色骤冷,厉声道:“昭武王,你随便找一个西越俘虏就想作证,未免太过儿戏。莫非是想将本宫与皇上当作三岁孩童糊弄吗?”
皇帝只是有些疑惑:“北梁交换过来的西越俘虏中,除了西越旧臣徐谨,还有谁?”
许靖央唇瓣微抿,语气郑重:“臣今日来迟,正是因为亲自去牢狱中将他带来,为将其亲手交由皇上发落,才耽搁了片刻,恳请皇上允准臣的亲卫将此罪囚押上前来。”
皇帝沉眸,点了点头。
故而寒露马上扬声:“将宇文畴带来!”
听到这个名字,长公主骤然僵住。
众人扭头朝太庙外看去,只见木刀和辛夷等人,押着一名囚犯靠近。
来者一身污损的灰白囚服,赤着的双脚早已血迹斑斑,可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饶是这般境地,也还带着一股矜贵傲慢的气势。
宇文畴脚上的镣铐发出锒铛的钝响,他几缕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半遮着老鹰般的眼睛。
那眼神环顾四周,带着轻蔑和挑衅,更带着不怕死的倨傲。
只有看见长公主的时候,宇文畴的眼神才有所变化。
他缓缓拾级而上,目光如淬火的刀锋,径直穿过御座前的文武百官,最终牢牢钉在长公主身上。
宇文畴忽而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什么,舌头舔了两下干裂的嘴唇。
“萧蓉,本王与你,竟然还能有再见的时候!哈哈——”宇文畴意味深长的笑声,像是当头一棒砸在长公主身上。
萧蓉正是长公主的名讳,旁人不敢喊的名字,在宇文畴的嘴里,熟稔得好似暧昧。
“放肆!”太子代为呵斥,长公主脸色已然全白,下意识倒退半步。
许靖央使了个眼神,木刀一脚踹倒宇文畴。
“唔!”宇文畴双手被反剪,故而毫无倚靠地摔倒在地,正巧砸在长公主的身前。
长公主整个人僵硬如铁,睫毛颤抖地盯着宇文畴。
宇文家兄弟二人是她的噩梦,而今宇文畴竟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只是与当年不同,如今的宇文畴年过五十,鬓边也有了白发。
他只是摔了一下,嘴角便流出血沫,可他抬起头,用不清白的眼神从下往上看着长公主。
“萧蓉啊萧蓉,风水轮流转,早知本王还会做你裙下的囚徒,当年本王就会更疼爱你一点!”
“闭嘴,闭嘴!”长公主骤然嘶吼,满头珠翠乱晃。
她猛地看向许靖央,眼神可怖如恶鬼。
“许靖央,你怎么敢将此人带到本宫和皇上的面前,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与本宫有深仇大恨!”
许靖央不卑不亢:“长公主息怒,正因为臣知道我们同西越的恩怨,才要求北梁不准再包庇西越的余孽。”
“这次将宇文畴带来,也是为了让他跪在太庙前,向大燕的先祖先太祖等叩首谢罪!”
长公主几乎是咆哮:“强词夺理!皇上,许靖央这么做,分明是有心羞辱我们姐弟二人,宇文畴……”
话还没说完,皇帝轻飘飘地说了句:“皇姐,你太紧张了。”
长公主浑身一紧,面无血色,死死地咬着唇盯着皇帝。
皇帝比她更为清醒,是因为当年,他并没有遭受到那种事的羞辱。
并且,皇帝也更清楚,如今他是上位者,宇文畴的生死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皇帝看向许靖央,语气喜怒不定。
“昭武王,你方才说,能有人为你的身世作证,莫非就是宇文畴?”
“是的皇上。”许靖央颔首。
萧贺夜看向宇文畴,语气森冷:“方才有人说昭武王许靖央是你流落在外的女儿,你若胆敢说一句谎话,本王自有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宇文畴一顿:“什么?昭武王,是我的孩子?哈哈哈……”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似的,倒在地上大声发笑。
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宇文畴才缓缓停下来。
“我的女儿?”他语气带着嗤笑,看着皇帝,“萧祯,你和你这好姐姐莫非是疯了?若许靖央真是我的骨血,当年我们西越就不会输,多少军报机密,若是经由她手传入西越,你们早该一败涂地!”
萧祯是皇帝的名讳,他竟敢直呼,可见,他不仅不害怕丢了性命,也仍觉得眼前的姐弟二人还是当年供他取乐羞辱的质子。
皇帝脸色铁青。
宇文畴看向长公主:“萧蓉啊萧蓉,当年你不愧是我们最喜欢的一个,如今西越虽亡国了,你却还能编撰出这样的话,去陷害你们大燕的将军,动摇你弟弟的江山……好啊,萧蓉,本王不曾白疼你!”
“放肆!”太子怒不可遏,厉声喝止,“再敢胡乱说话,饶不了你!”
宇文畴却仿佛觉得还不够,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目光死死锁住长公主。
“至于我那个丢失的女儿……萧蓉,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她的下落了,不是吗?当年可是你亲手……”
他话音未落,长公主已面无人色,整个人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这一刹那,太子猛地抽出身旁御林军腰间的佩剑,寒光乍现,直刺向宇文畴的咽喉!
“狗贼受死!”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疾掠而至。
许靖央一拳击在太子手腕,另一掌精准地拍向他心口。
太子闷哼一声,长剑应声落地。
“昭武王!”罗大人厉声喝道,“你竟敢对东宫动手,是要谋反吗?”
许靖央甩袖负手,目光冷如冰。
“御前动剑,罗大人怎不先问问东宫是否还记得规矩?皇上尚未发话,何时轮到你我来决定此人生死?”
她一语既出,众臣面面相觑,连罗大人也一时语塞。
在这片死寂中,唯有宇文畴的低笑显得格外刺耳。
他望着这混乱的一幕,仿佛在看一出精心编排的好戏。
“精彩……真是精彩!”他沙哑的嗓音带着说不尽的嘲讽,“这就是大燕的朝堂吗?太子冲动易怒,臣子御前动武,长公主谎话连篇……萧祯,你的江山,坐得稳不稳?”
宇文畴故意声音放缓,像毒蛇一样缠上长公主。
“萧蓉,你现在只能为我求情!我若必死无疑,倒是不介意死前将当年你我的事,大声宣扬出来。”
长公主浑身颤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看着宇文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数个噩梦般的夜晚。
被当做质子刚送到西越的当晚,她便被……
长公主头晕目眩,张了张唇,才发现自己竟失声了,而她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
皇帝怒喝:“够了!你这贼人,不知死活。”
宇文畴哈哈大笑,扭头看向群臣,高声道:“诸位,你们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萧蓉,当年趴在我的脚前,她为了讨好……”
话未说完,许靖央已经抬脚,狠狠踢中他心口。
宇文畴脸上笑意顿时僵住,捂着心口抽搐,惊惧终于爬上他的眼眸中。
他伸出手,想指着许靖央说些什么,可却是头一歪,当场睁着眼毙命。
这一举动太过突然,连皇帝都没反应过来,众臣更是沉默惊愕。
方才许靖央那一脚,快、准、狠!
直接断绝了所有不堪的秘密被公之于众的可能。
许靖央对皇帝拱手:“皇上,若容此人不断侮辱长公主,有损天家威严,臣擅自做主处置,请皇上赐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