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口，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
李宗仁背着手，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已经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动过了。
地图上，红蓝两色的箭头犬牙交错，从长江北岸到大别山区，日军的攻势如同一张血盆大口，正试图将整个武城彻底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参谋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每一份从前线传回的电报，几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报告！”通讯处主任拿着一份刚刚译好的电报，快步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长官！川军第41军，朱豪急电！”
李宗仁缓缓转过身，眉头紧锁。
算算时间，41军顶在那个位置上，面对日军三个师团的围攻，恐怕已经……
他心里咯噔一下，做好了接到一份诀别电报的准备。
“念。”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五战区长官部李长官钧鉴。”
通讯主任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但那股子兴奋劲儿却怎么也压不住：“职部第41军，于富金山正面，与日寇第五师团板垣部血战三日。”
“本日黄昏，已将当面之敌彻底击溃！”
“此役，我部以阵亡四千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三千八百五十四人之代价，成功击垮日军第五师团，歼敌在两万以上。”
“日酋板垣征四郎仅率残部仓皇逃窜。”
“然，日寇第十三、第十六师团已趁隙占我富金山主峰阵地，我部虽已力竭，仍将与敌死战到底，誓与阵地共存亡。”
“川军第41军军长，朱豪叩首。”
电报念完，整个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书。
一个军，打垮了日军一个甲种师团？
还是号称“钢军”的第五师团？歼敌两万？
这……这是真的吗？
李宗仁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从通讯主任手里夺过那张薄薄的电报纸。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那熟悉的，带着匪气的电文风格，确确实实是朱豪的手笔。
“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了许久的笑声，终于从李宗仁的胸腔里爆发出来。他仰天长笑，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好！好一个朱豪！好一个41军！”
李宗仁将电报纸狠狠拍在桌子上，对着满屋子呆若木鸡的参谋们大吼：“都听到了吗！富金山大捷！我们的大别山防线，稳住了！”
“赢了？真的赢了？”
“我的天，一个军面对三个师团的围攻，还打垮一个师团，这怎么可能……”
“朱豪……这个朱豪是神仙吗？”
作战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参谋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压抑在心头多日的阴霾，仿佛被这道来自富金山的惊雷，瞬间劈得烟消云散。
“快！立刻将此捷报通电全国！上报上峰！”
李宗仁兴奋得满脸通红：“给41军记大功！朱豪，周卫国，赵毅川，吴亮，黄家俊，所有参战将士，统统记功！”
兴奋过后，李宗仁的目光再次落到电报的最后几句上，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
他身边的参谋长低声提醒道：“长官，朱军长这封电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李宗仁点点头，长叹一口气。
他当然明白，朱豪在电报最后特意点出“我部虽已力竭”，又说什么“誓与阵地共存亡”，这哪是表决心，这分明就是在伸手要东西！
要什么？要兵，要枪，要补给！
可是……兵从哪儿来？
整个第五战区的部队，哪一个不是在捉襟见肘地苦苦支撑？
他手里但凡有一个预备师，也不会在得知日军三个师团进犯富金山的情况下，还只让朱豪的41军去啃富金山这块硬骨头了。
“给朱豪回电。”
李宗仁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愧疚：“告诉他，援兵……暂时没有。让他务必……务必保存实力，依托有利地形，与敌周旋。”
“战区……战区会尽最大努力，从后方为他们筹措一批药品和粮食。”
这封回电，李宗仁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但他没有办法。这就是眼下的现实。
……
富金山，朱豪的指挥部。
此时的朱豪，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盯着地图，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跑了上来，将一份电报递给朱豪。
朱豪展开一看，正是李宗仁的回电。内容和他预想的，一字不差。
“狗日的，晓得是这个结果。”吴亮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骂了一句：“又是嘉奖，又是精神鼓励，就是不给一个兵！跟老子们耍光头腔！”
朱豪却笑了，他把电报纸随手递给赵毅川，脸上没有丝毫的失望。
“有啥子好骂的？李长官也有李长官的难处。”他拍了拍吴亮的肩膀：“再说了，老子什么时候指望过他们？”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
“没得援兵，老子们自己就是援兵！没得补给，老子们就从鬼子身上抢！”
“老子这儿，要啥有啥！”
李宗仁那封意料之中的回电，并没有在41军的指挥层里引起太大的波澜。
对于这帮跟着朱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领而言，指望别人，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夜幕降临，富金山下的临时营地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
炊事班真的杀光了的所有猪羊，浓郁的肉香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暂时驱散了战争的残酷。
士兵们围着火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是胜利者应得的奖赏。
但在距离营地不远的一处独立帐篷里，气氛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一盏马灯，将朱豪、赵毅川、周卫国、吴亮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帐篷壁上，摇曳不定。
“军长，富金山主峰的地形图，我们又重新勘测了一遍。”
赵毅川指着铺在桌上的简易地图，神情凝重：“主峰阵地，是当初我们自己设计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主路可以大规模通行，易守难攻。”
“我们在上面修筑了超过五十个永备和半永备火力点，交通壕、防炮洞、反斜面工事一应俱全。可以说，那就是个铁王八壳子。”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来：“当初是为了防鬼子，没想到现在，倒成了我们自己的麻烦。”
吴亮灌了一口酒，砸了咂嘴：“怕个卵！铁王八壳子又啷个样？老子带144师的弟兄们冲上去，拿人命填，也要给它砸开一个口子！”
“胡闹！”周卫国皱起了眉头，他比吴亮更冷静，也更懂得现代战争的残酷：“老吴，这不是拼刺刀的时候。荻洲立兵和中岛今朝吾手里，是两个满编的甲种师团，超过五万人！”
“他们以逸待劳，占据着我们修建的坚固工事。我们呢？全军上下，能打的兵力还剩多少？”
“仅有一万多人，而且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疲惫之师。”
“坦克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炮弹也快见底了。拿什么去填？”
吴亮被噎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知道周卫国说的是事实。
帐篷里再次陷入沉默。
这确实是一个死局。
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最后能拿下阵地，41军的骨血也得流干。
可不攻，任由日军在富金山主峰站稳脚跟，那他们就像一把尖刀，随时能从侧翼捅穿整个大别山防线。
到时候，41军今天流的血，就全都白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