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入腹,一黑一黄,一生一死,在二人体内。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又无比煎熬。
台下数万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两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场无声的生死搏杀。
高高的御览台上,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雍亲王那双一向沉稳的手,此刻攥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不在乎什么王朝颜面,更不关心什么天才对决,他只在乎一件事——李梦泽不能死!
这个年轻人,是他后半生续命的希望!
“李梦泽,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本王的七宝固魂丹还指望着你!”
一旁的皇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但那放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册封李梦月为郡主,重赏李梦金,便是向天下宣告他的看重。
此战,李梦泽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皇家的颜面,是大虞王朝的脸面!
若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被大乾的丹师击败,那他这个皇帝的脸,要往哪里搁?
而太后则早已没了看戏的心思,她紧紧握着李梦月冰凉的小手,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
“月牙儿,别怕,你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话虽如此,她那微颤的眉头,却显示出她的紧张。
司空烬盘膝而坐,脸上挂着残忍而快意的冷笑。
他早已催动了独门心法,护住了自身神魂,同时细细感受着那枚琥珀色丹药在体内的变化。
“嗯?”
丹药入腹,没有预想中的剧毒攻心,反而化作了一股……无比精纯温暖的庞大生机!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纯粹,如同久旱的甘霖,疯狂地滋润着他的四肢百骸,修复着他因修炼毒功而留下的暗伤。
“故弄玄虚!”司空烬心中冷哼。
在他看来,这定是某种慢性剧毒的伪装,先以生机麻痹对手,再图穷匕见,爆发出致命的杀机。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李梦泽毒发身亡的惨状,仿佛已经看对方神魂被九幽冥火中的万千怨魂撕咬,七窍流血,痛苦哀嚎,最终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而李梦泽,在吞下那枚“神仙倒”的瞬间,确实感受到了不同。
一股阴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怨念与死气,轰然涌入他的识海!
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黑色的潮水,要将他的神魂彻底吞噬撕碎!
那一瞬间,李梦泽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雍亲王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看到李梦泽蹙眉,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连带着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
“完了!”韩有为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结束了。”
大乾使团的席位上,三皇子乾天逸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他太了解司空烬的“神仙倒”了,此毒一发,神魂立散,绝无幸理。
“这大虞丹魁,终究是年轻气盛,不堪一击。待他神魂被噬,本王再命人将其惨状传遍天下,足以让我大乾声威大振,更让大虞丹道界,十年抬不起头!”
人群的另一侧,来自金沙古国的“笑面佛”沙千里,正优哉游哉地摇着他的纯金折扇,那双眯成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生意。
“啧啧,看来这大虞的丹魁是要栽了。”他身旁的护卫低声道。
“可惜了,一个能改良丹方,为我们提供稳定货源的人才,死了可就断了咱们一条财路。”
沙千里嘴上说着可惜,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不过嘛……他要是死了,雍亲王那条老命也就快到头了,他手里的那些产业,怕是会乱上一阵子。传令下去,让咱们的人盯紧了雍亲王府的动向!”
对他而言,天才的陨落,王朝的颜面,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百越族的少女阿蛮,看着台上那阴邪的怨气,忍不住皱眉道:“师父,那白衣人的手段,好生恶毒,倒像是咱们沼泽里的‘万魂蛊’,这些王朝也玩这些东西吗?”
老祭司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他们的手段,比我们的蛊,只多不少,也更会伪装。你看,他们称之为‘丹’,听起来多高雅,实则……与我们并无本质区别。”
“那大虞丹师要死了吗?看起来好弱。”阿蛮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老祭司却没有回答,她那苍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梦泽,忽然,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不对劲。”她沙哑地开口,“那股怨气……消失得太快了!这个年轻人的神魂里……好像……好像藏着什么……”
而就在那无尽的怨念即将淹没李梦泽的瞬间,他的识海之中,一片广袤无垠、生机盎然的世界,豁然展开!
那不是刀光剑影的战场,也不是金刚怒目的神佛。
那是一片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无尽草原,风吹过,草浪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最纯粹的草木清香。
草原的尽头,是一片繁茂的森林,每一棵树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森林深处,一座由无数珍稀药材自然生长而成的灵境若隐若现,正是“百草灵境”的缩影!
那些狰狞的怨魂,冲入这片世界的瞬间,集体“刹住了车”。
那草木的清香,是万千灵药的自然芬芳,仿佛一双最温柔的手,抚平了它们灵魂深处的创伤,化作点点光雨,心甘情愿地消散于这片温暖的世界之中,得到了真正的安息。
外界,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李梦泽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清澈,神采奕奕,非但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反而因为净化了那磅礴的怨念,神魂之力竟还隐隐精进了一分。
“这……这不可能!”
司空烬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与自己的毒丹心神相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头疼不已的万魂怨念,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仿佛泥牛入海,连一朵浪花都没能翻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心神剧震,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股极其不妙的感觉,猛地从他的丹田深处,轰然爆发!
“咕噜噜……咕噜噜噜……”
一阵响亮得如同夏日惊雷般的怪声,毫无征兆地从他那平坦的小腹中传了出来。
司空烬的俊脸,瞬间就绿了。
那股涌入他体内的庞大生机,在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剧毒与阴邪,如同一潭死水后,竟仿佛“愤怒”了!
李梦泽那枚“无名丹”,其药理简单粗暴到了极点——扶正祛邪,强行将你的身体机能,提升到一个绝对健康的巅峰状态!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这是大补之药。
但对于司空烬这种常年与毒物为伍,体内早已阴阳失衡,五行错乱的“毒人”来说,这股过于“健康”的力量,就是最霸道最凶猛的剧毒!
那庞大的生机之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如同一个拿着高压水枪的清洁工,强行要将他体内所有积攒的“垃圾”和“毒素”,统统排出体外!
“噗!”
一股难以言喻的浊气,不受控制地从他身后喷薄而出,声音响亮,还带着一股异香——那是无数种毒草混合发酵后的味道。
司空烬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有十万头草泥马在奔腾,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原始而又不可抗拒的洪荒之力,正在疯狂地冲击着他最后的防线!
“不……不行……我还能忍……”
他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试图用自己高深的修为去镇压这股“邪火”,可那股力量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愈演愈烈,根本无法阻挡。
台下的观众们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毒发了?可没听说过哪种毒是这种发作方式的啊?”
“你看他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痛苦的样子!李丹师的毒,果然是无声无息,却霸道无比!”
“这……这味道,怎么有点上头?”一个离得近的修士,使劲抽了抽鼻子。
“他……他这是要干嘛?怎么感觉他快要炸了?”韩有为一脸懵逼地问李梦金。
李梦金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他大概猜到了大哥炼的是什么,心中竟也升起了一丝佩服。
大哥这手段,当真是杀人不见血,诛心又诛身。
“我……我认……”
司空烬终于撑不住了,他想开口认输,可刚一张嘴,那股积蓄已久的洪荒之力,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噗!!!”
这一次,不再是气体。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黄褐色的水箭,如同火山喷发,从他身后激射而出,划出了一道优美而又充满了味道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斗丹台的中央。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针落可闻。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浓烈到极致的,混合了百草精华与五谷轮回的奇特味道,以斗丹台为中心,呈圆形向四周疯狂扩散!
“呕!”
台下前排的观众,首当其冲,当场就有数百人控制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武毒气!”
“快跑啊!要出人命了!”
原本还人山人海的广场,瞬间乱作一团,众人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那场面,比遭遇兽潮还要混乱。
大乾使团这边,三皇子乾天逸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他用尽全身修为,才勉强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罡气罩,隔绝了那要命的味道。
而他身旁的拓跋雄,这位炼体狂人,竟被这股味道熏得连连后退,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一边后退一边吼道:“这……这比俺们军营里炸了百年的茅厕还厉害!俺扛不住了!”
再看台上的司空烬,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在完成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后,身体一软,竟是直接被自己给熏晕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下。
全场唯有一人,云淡风轻。
李梦泽缓缓起身,走到那不省人事的司空烬面前,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抬起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对着所有人朗声说道:
“唉,司空道友的毒丹,果然霸道。竟能引动在下这枚丹药的全部药力,为其荡涤体内沉积多年的毒素与污秽。”
“只可惜,他体内的毒素积重难返,这‘排毒’的过程,未免激烈了一些。”
“此战,非战之罪,实乃天意。是我赢了。”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台下,刚从味道中缓过劲来的韩有为,愣了半晌,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简直是我的神!杀人诛心!”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台上那惨不忍睹的画面,笑得直不起腰。
大虞的百姓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恶心之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看着台上那如同战神般风轻云淡的李丹师,又看了看地上那不省人事的“毒人”,以及他身旁那摊不可名状之物,也纷纷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哄笑。
“李丹师威武!!”
“赢了!我们赢了!赢得太漂亮了!”
“这哪是死丹斗,这分明是扬我国威啊!”
大虞王朝的颜面,在这一刻,不仅被保住了,还被一种极其离谱的方式,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乾天逸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下起暴雨。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输得颜面扫地。
输得……连找回场子的理由都找不到!
总不能说“你们大虞丹师太无耻,竟然用泻药打赢了死丹斗”吧?
那只会更丢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上那个面带微笑,人畜无害的青年丹师,对这个看似温润的对手生出了浓浓的忌惮与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