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风也无晴。
于冬日阴云中,李为舟花了大半天时间到家了。
青州城,还是那座青州城。
只是这几天青州城或许同样经历了一场风雪,城门楼上的积雪被吹的跟杀马特一样,歪斜堆积着。
李为舟骑马进城,一路上还遇到几个打招呼的……
“李三郎,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一个月,四郎带你去见贵人么?”
县尉何冲带着两个捕快不知要去哪里,看到李为舟后笑着问道。
笑容里,多少带了些揶揄看笑话的意思。
李为舟就从来不说笑话,在马上微微欠了欠身,回道:“齐王府世孙殿下知道我大伯娘身体弱,就送我大伯了一株宝参。我担心丢了,就先回来了。”
就人参而言,七两为参,八两为宝。
而一般的百年老参,基本都在八两以下,只有三百年份的,才大都在八两之上。
也就是说,随意一株八两参,都脱离了草药人参的范围,变成了宝药人参。
都不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就何县尉这样的普通官员,有银子都没地儿买去,没人会卖给他这样的“普通人”,因为他不配。
所以听到李为舟的话后,在青州城也算一方人物的何冲,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再次欠身一礼的李为舟扬长而去。
何冲身后的捕快都不落忍了,宽慰他道:“大人,这又不是李老虎的本事,也不是他家的能耐,是李家小四抱上了齐王郡主的大腿,人家才送的,这不算真本事!李家一个二个,就会抱女儿大腿,吃女人饭!”
何冲听了心口更酸楚了,一巴掌盖捕快脑瓜上,骂道:“你他娘的可真会安慰人!不过你说的也对,老李家就会靠女人!呸!”
说着骂骂咧咧的打马出城。
整个青州城北大门都弥漫着酸气……
……
“哥哥!!”
正在李家老宅庭院内遛俩侄子玩儿的喜妹,喜出望外的看着突然归来的李为舟,飞扑了过来。
看着她的步伐有些眼熟,李为舟眨了眨眼,也惊喜:《七星步》居然走的这么溜了!
重重扑到哥哥怀里抱紧,喜妹高兴的咧嘴笑:“哥哥,不是说要去一个月么?”
李为舟抚着妹妹的小脑瓜,与闻讯赶出来的李家诸人颔首致意,然后说道:“四郎突然有公干回神都了,我一个人在那耗着没意思,一寻思还是算了,就自己回来了。赖那别影响到四郎。”
伯母曹氏又感动坏了,道:“除了亲兄弟,谁还能这么掏心掏肺的为兄弟着想?三郎,你饿了没?让你二嫂给你下面吃!”
郭氏气笑道:“我这二嫂当的亏大了!好,就给他做一盆酸汤面,好叫他知道我心里有多酸!”
众人大笑,李德隆上下打量了李为舟一番,问道:“老四急着回京,没提前安顿好你?”
李为舟乐呵道:“挺好的,只是我不想待下去了。”
曹氏追问道:“三郎,四郎什么时候回来?”
李为舟摇头道:“不知道。大伯娘,四郎是办大事的,咱不催他。”
他连李长宁说的十日之期都没提,万一十天回不来,那就让李家人坐卧不宁了。
曹氏果然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不催不催,谁也不能催。”
如今她真是越看这个夫家子侄越满意,真是好孩子!懂事!
李为舟问怀里的妹妹道:“这几天玩的开心不开心?”
大嫂罗氏替小姑子说好话:“玩什么呀,请了那位玥儿姑娘来家里教站桩,还练劳什子身法,脚都崴了几回了。”
曹氏笑着宽慰道:“打昨儿起已经好多了,李环、李瑞他们都抓不到他们小姑姑了。”
喜妹仰脸看哥哥笑嘻嘻道:“师父也夸我练的很好……不过昨天师父也走了,也去马市大集了呢。等我武功练高强了,我和哥哥一起去!”
李为舟闻言笑了起来,声音温柔道:“练着玩儿就好,别累伤了身体,长不高呢。哥哥不着急,十年八年的都不打算去了,那里太冷,以后让人去做事就好。”
其他人还好,李环真是羡慕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哽咽道:“小姑姑,三叔对你可太好了!三叔是我见过最好的大人!!”
他可是从去年过完生日的第二天起就开始读书,前一日欢喜的嘴角还未压平,就被他娘逼着开始每天背书练字,今年更是连过生日都没有停一天。
小他一岁的李瑞虽还未开始这种人生,可也已经预见到自己不远的未来了,因此靠在哥哥身边,一起呜咽着。
喜妹一点不同情,还笑的一脸灿烂,教训俩侄子道:“我好好练武功,是为了以后要保护哥哥,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累。李环、李瑞,你们只要想明白是为什么去学,就不怕累了。”
几个大人简直老怀甚慰,李环也感动,点头流泪道:“我知道,为了给我娘请诰命,我娘早告诉我了,我娘说我爹是没指望了……”
李为舟都哈哈笑了起来,罗氏一张脸都红透了。
李长平还是心疼媳妇,一边招呼李为舟快进屋,一边踹了儿子一脚。
一行人进了堂屋后,李为舟从身后布袋打开,将齐王府送的赠礼分出来,道:“这是齐王世孙送给伯父和大伯娘的,剩下一些狐裘、人参,是别人送我的,二嫂一并收起来吧。”
不死草来自齐王府的赠送,人参则来自青狐王帐的赠送。
为防万一,短时间内昨夜所得一根都不会拿出来用。
他料定,之后必有人来查看……
……
就在李家阖家欢乐之际,二百余里外的马市大集上,白天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骚乱,晚上再度被引爆。
因为,东窗事发了!
有熊部族那边无意中发现了假不死草,还有假黄金,大闹起来。
而上清宫这边则是发现了假参,今年本就犯太岁的上清宫更是觉得天都塌了,直接告到了御刑司,没这么欺负人的。
其他各家,在检查库房时,也一个个如丧考妣,随即便是暴怒!
晋王府,成了众矢之的!
青狐王帐内,拓跋图雅面色淡然的看着部族匠艺老人不断的翻转着手中的赤珠,好一阵后,老人才佝偻着腰身说道:“公主,是真品,是上上品。”
拓跋图雅闻言,点了点头,沉默稍许后问道:“若是出手,能换回多少粮食,多少牛羊?”
老人思量许久后说道:“如果,那个汉商手里没有这等红珠了,那公主手里的这八枚,能换五万头牛,因为举世无双。可如果还有,就不好说了。但无论如何,都是极上等的珍品。下一年王庭课税史来收税时,公主拿出这等赤珠来,能抵一年牲畜税。”
拓跋云在一旁激动的一蹦老高,心里对汉人的感官更好了。
光骗别人,不骗青狐王帐,那就不是坏人,而是大大的好人!还更好!!
拓跋图雅却微微拧眉,对掌管王帐财务的官员必阇赤道:“去寻八枚下品赤珠来,再寻些次品不死草,你们带着拓跋云去晋王府门前,和黑熊王帐、赤狼王帐、苍鹰王帐一起去闹。”
拓跋云闻言一怔,简直有些不高兴的问道:“姐姐,我们可没有被骗!”
拓跋图雅淡淡道:“所以,我们才要保护那个人的好心。”
见拓跋云还是一脸迷糊,她摇头道:“先去做,回来再说。”
拓跋云乖乖的听话,跟着几位王帐官员、护卫往外走,走了几步忽地顿住脚,满脸激动的回头看向拓跋图雅,尖声叫道:“姐姐,会不会是……”
“闭嘴!”
拓跋图雅沉声呵斥道:“不要妄加猜测!”
拓跋云一个激灵,脸上的表情一凝后,眨了眨眼缓缓道:“我明白了,姐姐,我再也不会乱说话了。”
等一行人出了王帐后,拓跋图雅低垂着眼帘,看着手中从未见过的珍奇赤珠,翻手又拿出了那只小狮子,如马奶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又是一件她未曾见过的宝物,当世她未曾见过的宝物,能有几样?
昨日,拓跋云和那个叫李为舟的汉人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的话中,就曾祈祷,以后再不用给王庭上交牲畜税,不被抢走那么多牛羊马匹,而那个叫李为舟的汉人给拓跋云出的主意,不就是拿无用的珠宝去抵税么?
想起那寥寥数次目光的触碰……好俊俏好聪慧的男人。
“咳,咳咳。”
轻咳两声后,拓跋图雅一双羽玉眉微微皱了皱,将杂思敛去,本有几分柔色的俏脸再度凝重起来,目光似能穿透王帐,朝南向看去。
御刑司那个女人,着实可怕之极。
晋王府的老鬼都不在,她就能以破七之身,力压萨满殿破八黑博萨满不说,还有余力将她逼退打伤。
虽说此人年长她十岁,多修行十年,可如此恐怖的功力,也着实让人惊骇。
十年后,拓跋图雅有信心追赶上此人今日的脚步,可那时候,这位御刑司女司隶,又会高明到什么地步?
若是御刑司同时出现两位大司隶,则东胡危矣……
不过,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肯定会去登仙门吧?
其实,她也想去,只是……
幼弟无人照顾,不妥。
唉,拓跋图雅看着手里的赤珠,怔怔出神。
……
晋王府别院门前,骚气冲天。
一群东胡鞑子也不打也不骂,就是闹,还他娘的是哭闹!
打着火把,身边摆着一群破烂不死草,还邀请行来过往的人随便尝,看看这些还没羊蛋有用的逼玩意儿有多坑!
这个事就很不好搞了……
真要动粗反倒容易些,大不了大家再做过一场,输了的自认倒霉就是。
可这些人不玩儿粗的,开始玩儿阴的。
也不能叫阴的,就是动嘴不动手,这就真让大乾这边受不了。
要知道马市大集可不只有大乾、东胡两国参与,还有西胡诸国的豪商,甚至南诏那边也有商队过来。
他们只是不能参与人参、不死草的交易,可是其他各种奢豪商品却不会错过。
这下好了……脸面可丢大了!
不管任何年月,中原王朝都是极好面子的,素来讲究堂堂正正。
现在万国会上出现大型诈骗案,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坐镇中枢大院的御刑司一直没有发声,负责监察今岁大集的另一家王府楚王府又是个咸淡的性子,鸡毛事不理不说,而且也被骗的损失惨重。
晋王府内,晋王爷这会儿真是恨不能钻回他老娘的肚子里,就当没出生过。
相比于头上蒙着白帕躺尸装死的晋王,晋王世子倒是还能挺得住,只是同样面色惨白。
他焦躁的眼神跟刀子似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王府管事和两个掌柜的,随后转头问王府长史道:“到底是谁在陷害咱们晋王府?同时陷入这么多王府、门派、王帐,不会是简单的势力。同时有胡人、汉人出面,必有痕迹可循!
去查,查清楚是哪一家和东胡勾结,要置我晋王府于死地!查,看看哪家最近和东胡那边关系最近!”
王府长史闻言,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世子,已经查了,可这么多人,实在不好查啊。各家往年都和东胡王帐那边做交易,有几家都是交情不浅的,咱们要是上门问,人家还以为是晋王府推卸责任,想将罪名甩到他们身上去。不过……有一位有些特殊,因为此人和王府有莫大的纠葛,昨日又去了青狐王帐,听说相交不浅,嫌疑不小……”
“莫大纠葛?谁,快说,到底是谁?这个节骨眼上,先找个人出来再说!”
三十多岁的晋王世子颌下留着短须,往日自诩风雅,这会儿却更显满面狰狞。
贵族最好体面,可本就是八王圈子里笑柄的晋王府,今后恐怕更加抬不起头了。
这让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不过眼下首先要找一个替罪羊出来,把事情顶出去。
不然就是把晋王府卖了,也赔不起这么多的窟窿!
晋王长史忙说道:“是齐王别院的客人,但只住在最偏的一处粗陋小院里,几乎出了王府别院。是青州城一小民,名唤李为舟。前日就有人见他和青狐王帐的小王、公主见了面,昨天更是在他们王帐待了一天,结果晚上就出事了,今天一早就走了,据说是回了青州城。他这是不是做贼心虚?而且这李为舟,还正好和咱们王府有仇……”
晋王世子闻言,眼睛一亮,上好的嫌疑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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