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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小鲤鱼

    繁楼三层,杀机如沸粥炸锅。

    冰火剑罡与枯寂刀意碰撞的余波尚未散尽,三十六明月珠的光芒在能量乱流中明灭不定,如同受惊的眼眸。

    崔钰横剑而立,右眼金芒如困兽搏命,归心古剑的裂纹深处隐有龙吟低徊。糖魃足下火莲怒绽,魃父如山的身躯熔岩沸腾,将三人牢牢护在中央。

    虎藏按刀的手背青筋如虬龙盘踞,赤色妖刀“血蛛”发出嗜血的嘶鸣。伊邪岩抹去嘴角血沫,暗金竖瞳死死锁定崔钰腰间的古剑,如同毒蛇盯住猎物。

    十八皇子李溪脸色阴沉如铁,周身帝王紫气翻涌,那条盘踞头顶的紫色龙影发出低沉的咆哮,龙睛死死盯住崔钰右眼深处那点不受控制流泻的金芒。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接着打!”高兴癫狂的笑声撕裂死寂,他苍白的手指沾着袍襟上猩红的酒渍,指向头顶明月珠,“打碎这笼子!打到老子高兴为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意即将彻底引爆的刹那——

    “呼——”

    一缕风,毫无征兆地拂过。

    并非能量碰撞的罡风,也非术法激荡的乱流。

    它温润清透,带着山间晨露洗净尘埃后的微凉,又似故人重逢时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缕风自繁楼之外而来,所过之处,那被冰火、熔岩、枯寂刀意、帝王紫气以及金钱壁垒碎片搅得狂暴混乱的灵气乱流,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温柔抚平,瞬间温驯下来。

    漫天悬浮的沉香木屑,破碎的鲛绡纱幔,甚至被能量激荡掀起的琉璃盏碎片,都在这缕清风的梳理下,缓缓飘落尘埃。

    风过处,喧嚣骤歇。

    一道身影,便随着这缕平定乾坤的清风,缓步走进了繁楼。

    来人一身素雅的天青色常服,上无蟠龙,下无云纹,只在腰间悬了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俊,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广陵城外馄饨摊上那个将金莲子拨入同伴碗中的少年轮廓,只是那轮廓已被岁月与风霜磨砺得棱角分明,沉淀下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

    来人正是当年与崔钰、苏玉娘一同前往龙虎山的李渔,大胤王朝皇帝的第七子。

    与六年前龙虎山下幻境中那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年轻人相比,此刻的他,气息圆融内敛,深不可测。步履从容,如同踏着无形的云阶,每一步落下,脚下狂暴散逸的灵气便温顺一分。他手中持着一柄扇。扇骨非竹非木,似某种温润仙玉,流淌着青紫交织的霞光,深邃内敛。扇面展开,一片浩渺云海翻腾,云海之上一座险峻孤峰刺破苍穹,峰顶一点微光,似星似灯——正是陈抟老祖所赠,融入了半片传国玉玺残角的乾坤扇!

    此刻,那乾坤扇正被他轻轻摇动。扇面云海随之缓缓流淌,孤峰擎天之势巍然不动。方才那缕平定混乱,抚平杀意的清风,正是源自这轻轻摇动的扇底。

    李渔的目光,越过满地狼藉,越过剑拔弩张的虎藏与伊邪岩,越过面色阴沉的十八皇子李溪,最终,如同穿过六载光阴的尘埃,精准而温和地落在了崔钰身上。

    “崔兄,”他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如同故友重逢时最寻常的问候,“六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这归心古剑的锋芒,隔着半座长安城,都觉刺骨。”

    “李渔?”崔钰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青金色的双瞳深处,那翻腾的冰火与杀意如同被投入寒潭的烙铁,瞬间滋响着冷却沉淀。

    右眼深处躁动的金芒,也在那温润如水的清风拂过时,被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悄然安抚,重归沉寂。归心古剑的嗡鸣低了下去,剑身裂纹间流淌的冰火灵光也收敛锋芒。

    时光的尘埃簌簌而落。

    龙虎山巅幻境中,那个扑向锁住崔钰琵琶骨的金钩,后背硬生生承下帝王一击,咳着血掰弯钩尖喊他“醒醒”的身影,与眼前这位手持乾坤扇,气度从容如定海神针的七皇子,缓缓重叠。

    “是你。”崔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沙哑,更有一份劫后余生的复杂。他缓缓收剑,归心古剑“锵”的一声轻吟,沉寂入鞘。腰间那枚青玉腰牌似乎也感应到故人气息,微微发热。

    李渔含笑点头,目光转向场中那个站在破碎金箔与能量乱流中,苍白脸上带着病态兴奋的高兴。

    “高大爷,”李渔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玉石相击,“繁楼开门纳客,求的是‘高兴’二字。这般打生打死,杯盘狼藉,岂非大煞风景?扰了高大爷雅兴是小,若惊了长安城的宵禁钟鼓,引动皇城司的金吾卫,怕是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他话语平和,却字字机锋,点出“宵禁”、“皇城司”、“金吾卫”,将一场修士间的生死搏杀,轻描淡写地纳入长安城法度的框架之内。

    高兴那双万古寒潭般死寂的眼眸,在看清李渔面容的刹那,竟奇异地掠过一丝波动。那并非对皇子的敬畏,更像是一种......玩味?一种看到有趣棋子的审视?他苍白的手指随意地掸了掸赤金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扯出一个与面对十八皇子李溪时截然不同,近乎随意的弧度。

    “呵,”高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目光在李渔脸上停留片刻,尤其在对方腰间那枚羊脂白玉佩上扫过,随即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扰人的蚊蝇,“小鲤鱼,今天高大爷就给你个面子。”

    他这态度转变之快、之随意,令一旁的十八皇子李溪瞳孔骤然收缩。方才他搬出九千岁与国师的名头,才勉强压住局面,而此刻李渔仅仅现身,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这疯子竟如此轻易地偃旗息鼓?他可不信眼前这个总是把老子大爷挂在嘴边的人,分不清九千岁国师,与什么皇城司金吾卫孰轻孰重!这七哥......何时有了这般的分量?李溪拢在袖中的手,指节捏得微微发白,脸上那副阴沉面具几乎要挂不住。

    “既然小鲤鱼开口了,”高兴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沙哑,目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伊邪岩和虎藏,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李溪身上,“姓李的,带着你的‘贵客’,滚吧。这楼里的损失,都要记在九千岁的账上。”

    “你!”伊邪岩被这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驱逐激得暗金竖瞳几欲喷火,枯瘦的手猛地按上腰间短刀刀柄。

    然而他刚一动,一只宽厚如岩石,布满老茧的大手便死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虎藏沉默如山,那道狰狞的蜈蚣疤痕在明光下更显凶厉,他死寂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李渔手中的乾坤扇,又掠过崔钰腰间沉寂的归心古剑和魃父那熔岩流淌般的巍峨身躯,最后对十八皇子李溪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意思再明白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这七皇子与那剑修,皆非易与之辈。

    李溪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屈辱。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润的假面,只是眼底的阴霾浓得化不开。

    “七哥,是小弟做得不对,扰了诸位的清静。”他对着李渔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随即转向高兴,笑容僵硬,“还请高大爷海涵,今日之损,改日定当奉还。”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对虎藏使了个眼色,率先朝着琉璃阶梯走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阴沉。

    七哥李渔既然都把这放浪形骸之人称呼为高大爷,他动动脚指头都知道,这人的背景定然比那九千岁和国师陆离更为深厚,只是这长安城里,何时有过这样一号让大胤王朝七皇子都要忌惮几分的角色?!

    虎藏一言不发,半扶半拽着依旧满脸不甘,怨毒回望崔钰和高兴的伊邪岩,紧随李溪之后,迅速消失在珠帘晃动的阶梯入口。那柄赤色妖刀“血蛛”在鞘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终究归于沉寂。

    一场足以掀翻长安城半片天的风暴,竟在李渔三言两语和一扇清风之下,消弭于无形。

    繁楼三层,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的寂静,却不再是杀机凝固的窒息,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震撼。残存的宾客们面面相觑,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斜倚在破碎紫金纱幔旁,嘴角噙着玩味笑意的高兴,再看向那位手持乾坤扇,气定神闲的七皇子李渔,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不可思议。

    “元婴中期......”崔钰看着走到近前的李渔,感受着对方身上那圆融内敛,却浩瀚如渊海的磅礴气息,心中了然。

    六年光阴,龙虎幻境中那个搅动风云,心思玲珑的少年皇子,已然成长为长安城中真正手握风云的巨擘。这份修为进境,堪称惊世骇俗。

    李渔收起乾坤扇,扇骨温润的触感贴着掌心。他看向崔钰,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以及洞悉世事的锐利:“方才那东桑鬼族高手的妖刀,对晚棠姑娘的恶意几近实质。崔兄那一剑,斩得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崔钰腰间的归心剑,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深意,“只是这长安城,终究不是龙虎山。有些线,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城司的眼睛,九千岁的耳朵,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神仙’们,可都盯着呢。”

    他语带双关,既点出崔钰为护晚棠出手的因果,又暗指长安局势之复杂,牵涉之广,远超当年龙虎山那场明刀明枪的厮杀。

    崔钰沉默片刻,青金色的双瞳深处冰火轮转,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他点了点头,只吐出两个字:“明白。”

    无需多言。六年前守心坪废墟前,那个咳着血掰弯金钩也要唤醒他的身影,早已将信任刻入骨血。长安水深,魑魅魍魉,但故友在此,足矣。

    “殿下!”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响起。重伤的骆天下在两名侍者的搀扶下挣扎着上前,胸襟上血迹斑斑,长剑拄地,对着李渔便要艰难下拜,“属下无能......”

    李渔抬手虚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骆天下:“骆首领职责已尽,忠勇可嘉。速去疗伤,孤鸣山的未来,还等着你呢!”

    他目光扫过骆天下苍白的脸和碎裂的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骆天下喉头哽咽,重重点头,在侍者搀扶下退下。

    “啧,扫兴。”高兴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凝重。他不知何时已斜靠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沉香木椅上,随手拎起侍者新奉上的一坛烈酒,拍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汩汩倒入一只新的夜光杯中。他看也没看李渔和崔钰,目光投向那略显空旷,还残留着晚棠足下火莲焦痕的中央场地,苍白脸上带着一种索然无味的倦怠,“美人走了,热闹也散了……”

    他举起硕大的夜光杯,猩红的酒液在明月珠下荡漾出妖异的光,对着虚空,也像是对着李渔和崔钰的方向,懒懒地晃了晃。

    “接着奏乐,接着舞——”

    随着他这声漫不经心的吩咐,穹顶极高处,那一声孤寂沉重的鼓点,再次“咚”地响起!

    紧接着,清越如凤鸣的笛音幽幽响起,空灵缥缈,穿透死寂。

    清风徐来,吹散硝烟。

    三十六明月珠的清辉重新稳定,流淌如水。破碎的沉香木案几被无声移走,新的灵果仙肴奉上。鲛绡纱幔重新垂落,流光溢彩。

    那场惊天动地的杀伐,仿佛从未发生。

    繁楼三层,再次沉入那金堆玉砌,醉生梦死的温柔乡。笙箫再起,云袖复扬,踏着无形的阶梯,新的舞者自云端翩然而降,足下灵莲虚影明灭。

    李渔对崔钰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他和糖魃、魃父走向一处临窗的雅座。窗外是长安城万家灯火,窗内是仙乐缥缈,舞姿曼妙。

    “崔兄,这长安风物,”李渔为崔钰斟满一杯新奉上的“漱月清酿”,酒色清冽,映着琉璃盏的光,“可还入眼?”

    崔钰端起酒杯,冰凉的玉瓷触感传来。他目光扫过下方舞池中曼妙的身影,扫过穹顶缓缓运转的明月珠,最终落回李渔那双深邃如渊、却蕴着故友温情的眼眸。

    杯中酒液微漾,倒映着满楼笙歌,也倒映着六年前龙虎山巅的血火与幻境中的尸山血海。

    他举杯,与李渔轻轻一碰。

    清冽的酒液入喉,带着长安夜风特有的微凉与繁华深处的暗流汹涌。

    “风急浪高,”崔钰的声音平静无波,青金色的眼瞳在珠光下深不见底,“故友重逢,便是好景。”

    窗外,更深露重。

    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明灭,如同沉睡巨兽背脊上不安跳动的鳞光。

    皇城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宵禁钟鼓,一声,又一声,如同巨兽缓慢的心跳,碾过这座万载帝都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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