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始的时辰,天空依然昏沉,远处一抹惨色的鱼肚白,挣扎许久之后,才刺出半丝的亮堂。
“不许闹,都不许闹!”
村中一个叔伯,声音颤栗地喊道。又等不及同村人的反应,手提一盏涂脂灯笼。披着蓑衣,急急往村口走。
“小人宁九,拜见上修。天气湿寒,村中已备下酒宴,请上修——”
喀嚓。
话未完,人头已经飞了出去。
周冲垂下沾血的剑,慢悠悠回过头,与同行的两个师弟,齐齐发出放肆的笑声。
“他说了个甚?”
“周师兄,应当是想求饶吧。”
“我听不清,只觉得聒噪。该死,我道服都脏了,杀了这一场,还要回去换新的。”
“啧,二位师弟啊,便开始动手吧。”
雨幕之下,惊慌乍起的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如同末日一般,来不及入山的村人们,此时什么都顾不得,拥挤成一团,嚎啕着往后山逃去。
“宁景,宁景!”拖着跛腿,宋仪来回走动,带着哭腔不断高喊。
在她的后方,又有几个村人被杀死,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宁景——”
寻不到小相公,宋仪一下哭起来,脚步慌乱且蹒跚,被人一撞,又一下摔在了泥泞中。她只知道,宁景是个读书人,不善武事,若是避祸不及,便会死在这里。
“跑啊,再跑快些,某李四元是火水宗翘楚弟子,连掌门也夸我有登仙之姿,不日将登顶九峰,渡劫成仙!”
一个火水宗弟子声音疯狂,舞着剑掠了过来。摔倒在地的宋仪,首当其冲,成了他的目标。
“师兄说了,你们都要死!”
“宁景——”
铛。
雨水之下,一个赤脚的蓑衣人影,垂着斗笠,以一柄旧剑挡在宋仪之前。相挡之后,约莫气力不及,又退了二三步。
火水宗弟子怔了怔后,随即大怒,第二剑刺了过来。
铛。
又是一个斗笠蓑衣的赤脚人影,瞬间落下,短刀稳稳握在手中。反而是那位弟子李四元,被震得打了趔趄。
“乌头,打哨子。”扶起宋仪,宁景昂头开口。
只在片刻,十几道的蓑衣人影,纷纷落在了宁景身边。皆是握着短刀,背上挎弓,赤脚戴着斗笠。
“宁景?”宋仪抬头,语气间满是不可思议。在她面前,那位性子怯弱的小相公,已经能为她挡刀挡雨了。
“别怕,跟着村人往后山走。”
宁景复而抬头,打量着面前,同样闻讯过来的两个宗门弟子。一共三人,剑上皆有村人的血。
虽有疑惑,但宋仪没有犹豫,扶起了另一个摔倒的人,急急往后山走去。
“道友,今日火水宗办事,你要阻拦不成?”
积水泥道上,周冲习惯性地垂下剑,半眯起目光,在雨中来回踱步,不断打量着挡路的人。他并没有想到,挡路的居然是十几个村民。
“办什么事?”
“剿村,杀光他们。”周冲冷笑,指着往前逃的人。
宁景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冷静,“那巧了,我与这些兄弟今日也要办事。”
“你又办什么事。”
“杀入村的三个贼子!”
周冲大怒,长剑掀起一道水帘后,掠身便往宁景飞去。
“干,与他们同死!”乌头怒叫,脸色瞬间涨红,提了刀便先冲了过去。在后的十几个少年,也齐声怒吼,抽刀紧追而上。
雨天麻草鞋行走不便,赤着脚的十几少年,虽无功法,亦没有消化完汲取的灵气,只凭着一股悍勇,和三个火水宗的弟子杀成一团。
未多久,便有一少年死在泥水中。
宁景眼睛赤红,推开拉扯的苏木,也取剑往前杀去。苏木跺了跺脚,也横起了道剑,与宁景并肩而上。
顷刻间,刀光剑影呼啸不休,掠身在雨水中,又将一个少年刺死,周冲忽然大笑起来。
“我便发现了,都是些泥腿子村人,装什么道宗修士,蝼蚁一样的挖山奴!”
“十人合力,先杀其一!”宁景刺空之后,迅速高声开口。若是没有山中灵池,若是没有锻体炼气,只怕他们这些人,转眼间就被杀死。
“我来挡他!”听见宁景的话,乌头回了刀,鼓了鼓眼睛,只朝着周冲扑去。
苏木与宁景联手,挡住另一弟子。
余下的少年,狂吼不休,开始围攻最后一个宗门弟子。
“我李四元,连掌门都夸我有登仙之姿,匹夫何敢!”
声音刚落,却架不住四面八方砍来的短刀,到最后一个少年带着悲腔,跳起来将这弟子扑倒在泥地上。
少年一条手臂被削飞,那位叫李四元的弟子,也瞬间死在乱刀之下。
“再杀!”
“杀!”
合围之下,第二个弟子很快被劈死,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倒在了泥水中。
周冲身子发颤,一剑将乌头扫飞,身影掠在了瓦顶上。
“好,好好好!青山不改,绿水——”
“摘弓!”宁景怒吼。
仗着汲取的灵气,无数支的木箭镞,迅速往瓦顶射去。惊得周冲停了话头,不敢再露空,身子再度一跃,想要借着屋墙逃走。
浑身是血的乌头,两步踏在墙面上,借力掠了过去,将周冲又拦了下来。
余下的少年们,也纷纷狂吼冲了上去。
“该死!”厮杀中,周冲道冠被劈碎,徒留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他退了两步,又挡了乌头一刀,脚裸没入湿泥中。
“吾素闻君子有义,不以众欺寡,诸位若有本事,可敢与我周冲单挑一战!”
“别理他。”雨水中,宁景声音镇定,“他无非在拖延时间,速速杀死!”
“你个蝼蚁匹夫!”周冲怒喊,长剑不断扫出,试图将围攻的少年逼退。
他却不知,为了保护村子,如乌头这些人,已经彻底生出了死志,不惜拼命同死。
刺伤一人后,来不及再回剑,周冲的后背上,被乌头怒不可遏的一劈,瞬间劈得血珠迸出。
周冲吃痛狂吼,抬剑后刺,刺中乌头的肩膀后,胸前却又被一刀劈中。
“杀死他!”乌头喘着大气。
面无惧色的少年们,十余柄刀,齐齐劈了下去。
周冲仰天怒啸,鼓着眼睛环视周围的人影,趔趄退后几步后,顿了顿咳着血仰摔在地。
隔了一会,站在雨水中的少年们,都振臂吼了起来。
宁景也松了一口气,将斗笠压了压,仰起的脸庞,久久闭目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