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被胤禔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癫狂的请求震住了。
他看着大阿哥那因为极度激动而扭曲的面容,看着那不断滴血的手,听着那字字泣血、愿以身相代的话语。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时之间,竟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摇着头,老泪纵横。
他何尝不明白大阿哥对太子殿下的心意?
可这世间,哪有能转移痛苦的佛法?
“大阿哥……您……您别说傻话了……”
梁九功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已是泣不成声,“这……这如何能替啊……大师已是尽了全力在护持殿下心脉,减轻痛楚了……可这拔毒之苦……只能……只能靠殿下自己硬扛过去啊……”
胤禔听着梁九功哽咽的回答,看着他不断摇头的动作,那眼中刚刚燃起的、不顾一切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和绝望。
他缓缓松开了抓着梁九功的手,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的殿柱,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不能替……只能硬扛……
他仰起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唯有那不断滑落的滚烫泪水和剧烈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殿内依旧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那沉默比之前的惨叫更让人心慌。
胤禔就那样靠着柱子,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唯有那紧握的、不断滴血的拳头,证明着他还在活着,还在承受着这锥心刺骨之痛。
就在胤禔被那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吞噬,几乎要瘫软下去之时,殿内,异变再生!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的惨嚎猛地穿透殿门,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尖上!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承受者已被逼到了绝境的边缘,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身体本能发出的、对极致痛苦的嘶鸣,听得人毛骨悚然,肝肠寸断!
康熙猛地挺直了背脊,负在身后的双手攥得骨节发白,那帝王的镇定几乎要在这一声惨嚎中碎裂。
胤禔更是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从柱子上弹起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殿门,仿佛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保成——!”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那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惊惶与心痛。
可他们不能闯进去!
里面的救治正在关键时刻,任何干扰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危及保成的性命!
胤禔猛地转向梁九功,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起来:“梁九功!不是已经一个时辰了吗?!
按理来说到了尾声,痛苦应当减轻才对!
怎么会……怎么会反而更厉害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哪怕只是稍微能安抚人心的解释。
梁九功被殿内那声惨嚎和大阿哥濒临崩溃的逼问弄得心神俱颤,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大阿哥……奴才……奴才方才没敢说完……大师……大师他……”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大师说,如今……如今这才只是开始啊!”
“开始?!” 胤禔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何意?!你说清楚!”
梁九功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落,颤声道:“大师言道,那毒素……浅层的相对容易拔除,痛苦……痛苦也确实会轻一些,如同……如同病去抽丝。但是……”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说出那最残酷的真相:“但是愈到深处,毒素与经脉骨髓纠缠愈深,拔除起来便愈是艰难霸道!
所以……所以之后的七日,并非一日比一日轻松,而是……而是一日比一日……更、更痛苦!
尤其是最后两日,直入骨髓核心,那痛楚……怕是会比今日,还要酷烈数倍不止啊!”
这话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将胤禔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一日比一日更痛苦?!
最后两日还要酷烈数倍?!
那他的保成……他的保成要怎么熬?!
然而,梁九功的话还没完,他抬起泪眼,看着胤禔那瞬间僵住、如同石化般的神情,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沉重:“而且……大师之前以内息探查。
发现……发现太子殿下先天带来的元气,比他原先预想的……还要虚弱许多……
这身子骨,根基太薄了……以如此虚弱的根基,去承受这般一日烈过一日的拔毒之苦……大师说……他……他只能尽力护住殿下心脉不绝。
但殿下究竟能……能撑到哪一日,能否……能否熬过这整整七日,实在……实在是难以预料啊……”
最后几个字,梁九功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这无疑是宣判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治疗的过程不仅日益痛苦,而且胤礽本身的身体条件,可能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走完这全程!
胤禔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离他远去。
梁九功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砸得粉碎。
一日比一日痛苦……根基太薄……难以预料……
他看着那扇依旧紧闭、仿佛隔绝了生死的大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因为极度痛苦而发出的、连不成调的破碎气音,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