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东厢暖阁内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每一个角落，也仿佛冻结了秦清婉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深处，灰烬般的死寂里，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角落阴影中始终静默的灰袍兜帽人。
“前辈……”声音干涩沙哑，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泣音，“这两日……多谢前辈陪晚辈奔波了。接下来……晚辈想做些自己的事了，前辈若是有暇，可否……再陪伴晚辈一程？”
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萧羽宽大的兜帽微微动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如同古井微澜：“好。”
接下来两日。
白云城内，车水马龙依旧。
秦清婉仿佛换了个人，面容沉静如水，步伐坚定。
她带着萧羽，穿梭于城中各大牙行、当铺、材料坊、甚至一些私密的地下交易所。
她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只是平静地将手中一张张房契、地契、几处位置不错的洞府凭证、还有数件她平日里珍若性命的祖传珍藏法器……一件件地拿出，谈价，交割。
价格被压得很低，她也不争辩。
“老板娘，这地段是绝好，可你这急用钱的架势……这价钱真只能给到这样了。”
一个精明的牙人指着她聚仙阁旁边一处用于囤货的库房地契说道。
“成交。”秦清婉没有任何犹豫，接过那块沉甸甸的、代表着最后家底的几箱中品灵石，收入存储空间中，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眷恋，只有决堤后的麻木与平静。
她甚至当掉了自己那身还算体面的、带有微弱护身法阵的水蓝色罗裙，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
萧羽始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丈之远，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看着她一次次递出承载着过往荣光与心血契纸，看着那些曾经价值不菲的物品被随意地估价、打包带走，他兜帽下的眼神平静，但内里却似有极其细微的波澜在起伏。
这个女子……似乎坦然接受了失去一切。
很快，秦清婉带着萧羽来到城中核心仙坊区最负盛名的“宝器天工阁”，绕过那些光鲜的飞剑灵甲，径直走向了深处散发着灼热气息和浓郁古韵的炼丹炉展区。
“这位客人，您真是好眼力！”一个经验老到的管事指着展台中央一座通体呈幽蓝色、炉壁布满暗金色玄奥符文的丹炉，热情介绍：“此乃‘蓝焱星魄炉’，以千年地心寒玉为基，融入了一缕真正的‘瀚海蓝焱’本源之力，是能炼制地仙巅峰乃至天仙级丹药的顶级辅助宝炉！控火之精、聚能之稳、蕴丹之纯，非寻常炉鼎可比！绝对是……”他报出一个足以让普通地仙倾家荡产的天价！”
秦清婉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座丹炉，那幽蓝深邃的光泽仿佛能吸噬灵魂。
她没有任何犹豫，打开刚刚才鼓胀起来的灵石箱——那里装着她几乎卖掉全部身家才凑出的巨额资金。
“就要它了。”三个字，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管事和萧羽几乎同时的惊愕目光中，那箱灵石被推了过去，换回的，是一座沉重、古朴、散发着强大灵韵的幽蓝丹炉。
萧羽清晰地感知到，买下这座丹炉几乎掏空了她目前所能动用的一切。
离开宝器天工阁，走出人声鼎沸的仙坊。
秦清婉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带着丹炉，和萧羽来到一处僻静的街角石亭。
她将沉重的蓝焱星魄炉小心地放在石桌上，炉身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显出几分不真实的圣洁。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向身边沉默的兜帽人，唇角甚至努力勾起一丝极淡、极真挚的笑意：“前辈……”
萧羽兜帽微动，无声地看着她。
“这座‘蓝焱星魄炉’……您收下吧。”一句话，如同惊雷，在萧羽平静的心湖中炸开，即使以他的城府，也瞬间有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错愕！
“此物价值非凡，秦姑娘……”萧羽低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犹疑。
秦清婉摇摇头，笑容苦涩却释然：“买它，花掉了晚辈刚刚变卖所有身家换来的大半灵石，但其与前辈对我的救命之恩远远无法相比。”
秦清婉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诚恳，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重量，“若非前辈出手，城外便是晚辈葬身之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晚辈知道前辈精通丹道，此炉……或能对前辈丹途有所助益。”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更加落寞：“其实……晚辈本来是想用聚仙阁作为根基，努力邀请前辈加入的，那座铺子虽然不大，却也是晚辈家族三代心血，若有前辈坐镇主掌丹炉，聚仙阁……或许真能兴盛起来。可惜……”
她轻轻摇头，仿佛在拂去一个虚幻的泡泡，“如今……铺子没了，我这念想也终究成空。留着这些灵石不过是负担，此炉赠予前辈，就当是全了晚辈一番心愿。只求前辈莫要推辞，他日能用此炉炼出绝世仙丹，丹道更上一层楼……晚辈也算……留了点什么在世间。”
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的是放下一切的决绝，是对恩情的铭记，更是临别前的最后托付与祝福，没有丝毫做作，有的只是山穷水尽后的坦荡与真心！
这一刻的秦清婉，如同洗净铅华的美玉，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光芒。
萧羽看着眼前这双澄澈到近乎透明的眼睛，看着她身边那耗尽了所有换来的幽蓝丹炉，沉寂的古井道心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不虚的暖流……缓缓淌过，如同被投入熔炉寒铁的甘泉，发出了“滋”的一声轻响，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种感觉……
他沉默了片刻，兜帽下似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真实的叹息。
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幽蓝炉壁上冰凉的符文，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既是姑娘心意，老夫……便收下了。”
秦清婉见他收下，眼中那丝最后的沉重仿佛也消散了，嘴角的笑意放松了几分，如释重负。
最后，她只剩下手中还攥着的、属于沉阳城城郊一片还算肥沃的“碧波灵植园”地契，这是她为了发展聚仙阁自己炼丹售卖的宏图提前购置的，现在却是不需要了。
她看了一眼，准备走向下一家牙行。
但就在她抬脚欲行之际，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那只手温暖、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她身体里的些许寒气和麻木感。
秦清婉愕然回头。
只见一直默默跟随、如同山岳般的灰袍身影，正静静地看着她，兜帽阴影下的双眸，仿佛比幽蓝丹炉的光芒更加深邃。
一个低沉温和、不再是疏离世外、而是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温度的声音响起：“或许……聚仙阁，尚有一线生机。”
秦清婉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血液冲上大脑，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前……前辈？您……您在说什么……？”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仿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萧羽缓缓点头，声音平稳而笃定，带着他此刻该有的“高人”底气：“其实，那五千枚九转金丹……老夫……或可一试。”
轰！
如同惊雷在秦清婉脑海中炸响！
巨大的、近乎荒诞的狂喜瞬间冲破了秦清婉麻木的心防，但紧随而来的，是无法控制的怀疑。
不是不相信眼前的前辈，而是理智在不断尖叫——四天！五千枚！神仙也难！
“前……前辈，您……您是说真的？！可……可是……时间……”她语无伦次。
“老夫炼丹之法，略与常人不同。”萧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自信，“只要材料齐备，一个日夜……五千枚，并非难事。”
“！！！”一个日夜？秦清婉彻底震撼失语。
这……这已经不是大师，这简直是丹神在世。
这是真的吗？
而当她看到萧羽脸上那从容坚定的神色后，她便确定了，孙悟空前辈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开玩笑，他好像真的能够炼制！
噗通！
她抑制不住，直接跪倒在石亭冰冷的石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泪水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前辈！还请您救救聚仙阁！只要您能救我铺子，只要能度过此劫，您……您想要我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绝不反悔！求您了！”
“不必如此。”萧羽伸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道将秦清婉托起。
他兜帽微动，似乎在“沉吟”，似乎在“思索”，良久，才发出一声略带感慨的叹息：“这两日跟随姑娘行走市井，变卖家产，赠炉于吾……老夫静思自身，也有些疲倦了。”
他负手而立，望向街巷深处鼎沸的人流，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苍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烟火气”的松动：“老夫漂泊半生，本无根蒂。虽喜自在，却也终非长久之计。见姑娘为祖业拼尽所有，亦心有所感……或可……就此安定下来？”
他话语微微一顿，兜帽转向秦清婉，带着商量的口吻：“姑娘那聚仙阁，地处沉阳，位置尚可。若老夫此番侥幸功成……不若……老夫以这座蓝焱星魄炉和后续丹道支持为凭，入股你的聚仙阁？你我二人合伙经营，共担风浪？日后铺中丹、器、符之一应产出，老夫可负责炼制生产环节，至于店铺经营、往来应酬、货物买卖周转……则依旧由姑娘全权主掌。
如此，老夫可得一处栖身之所，免去漂泊之苦，姑娘……亦有了安身立命之本，可好？”
峰回路转！
柳暗花明！
秦清婉只觉巨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她原本只求保住铺子，跪地哀求为奴为婢都可以，却没想到这位高人前辈竟主动提出以“入股”的方式合作。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她原本最缺乏的就是顶梁柱般的主丹师，如今这位实力深不可测、丹道通神的“前辈”竟然主动要求留下坐镇！
“好！！！”秦清婉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激动得浑身发颤，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前辈！晚辈答应！一切都依前辈所言！”
她生怕萧羽反悔，立刻急切地说道：“聚仙阁能有前辈入股，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铺中一切股份，前辈占大头！晚辈……晚辈得占四成，就心满意足，日常经营琐事绝不敢劳烦前辈！”
“可。”萧羽干脆利落地点点头，对这个股份比例并无异议。
他占六成是理所当然的实力与资源投入的体现，秦清婉占四成并掌管经营也保持了她的积极性和对铺子的最终归属感。
他看着激动难抑的秦清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低沉：“既如此，事不宜迟。那未售的灵植园地契暂且留下，或可日后作为种植药材之基。现在，我们还需速去四方云海楼，将炼制五千枚九转金丹所需的所有原料，悉数购齐！”
目标清晰，行动果决，巨大的蓝焱星魄炉被萧羽轻松收起。
“嗯。”
秦清婉重重地点了点头，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紧紧攥着那张尚未变卖的灵植园地契，眼中重新燃起无比耀眼的光芒！
她终于……看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