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呢?那小娃娃在哪儿!”
李道宗刚翻身下马,锦袍下摆还沾着一路尘土,便朝着荒村入口大步流星走去,声音里满是急躁。
他手中的马鞭往地上一抽,溅起几颗石子,显然是急着要见温禾,问清楚弟弟李道兴的下落。
守在村口的两名百骑士兵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横刀交叉挡在身前,沉声道:“任城王,请止步!”
“滚开!”
李道宗眼睛一瞪,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就你们两个小兵,也敢拦本王的路?”
他身为任城王,又是战功赫赫的将领,长安十二卫的军营向来畅通无阻,就算是校尉见了他,也要躬身行礼,何曾被两个普通士兵拦过?
可那两名百骑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握紧了横刀,语气坚定。
“得罪了,任城王,没有小郎君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入此地!”
“直娘贼!”
李道宗气得嘴角抽搐,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是温禾让本王来的,你们还敢拦?赶紧给本王滚开!”
他心里本就憋着一肚子火。
早上刚被王叔李神通、堂兄李孝恭拉着商议宗室俸禄食邑之事。
两人非要让他一起去面圣,他好不容易找借口推脱,还没喘口气,就收到温禾派人送来的消息,说弟弟李道兴在城外出事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这荒村。
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怎能不气?
真以为你们百骑是细柳营啊!
“任城王,请您稍等片刻。”
其中一名百骑依旧不肯让步。
“标下这就去通报小郎君,待小郎君许可,再请您入内。”
说罢,便要转身去通报。
“不必通报!”
李道宗怒喝一声,说罢就要硬生生的往里面闯。
他还就不信了,这两个百骑敢对他动手。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冽的呵斥:“任城王,你要作甚?”
这声音熟悉又带着几分威严,李道宗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循声回头,只见温禾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少年脸色冷峻,眼神里带着几分寒意,显然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李道宗心中的怒火瞬间消去三分,可看着温禾这副模样,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收起马鞭,强挤出一丝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小娃娃,你可算出来了!本王的阿弟呢?你派人说他出事了,难不成是被山匪绑了?”
他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想从温禾身后找到李道兴的身影。
温禾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李道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疑惑道:“你这么盯着本王干什么?难不成……我阿弟出了什么大事?”
“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温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了一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李道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
荒村破败,空气中隐约能闻到一丝霉味,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地方。
他皱着眉,试探着问道:“难不成是……贼窝?”
温禾缓缓摇头,吐出四个字:“私赌之所。”
“什么?!”
李道宗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他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温禾,又看了看身后的荒村,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说……这里是私设的赌坊?”
他终于明白温禾为何脸色难看,也终于明白刚才那两名百骑为何拦着不让他进。
大唐律严禁私赌,尤其是宗室子弟参与其中,一旦查实,轻则杖责,重则削爵,这对他这个做兄长的,也是不小的麻烦。
听温禾说出“私赌之所”四个字,李道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散。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
长安城的人都说他李道宗是混不吝,可李道兴比他还荒唐十倍。
文墨武功门门稀松,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长安城里大小赌坊,秦楼楚馆,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若不是父亲李韶去世前,攥着他的手叮嘱务必照看好你弟弟,他早就让这不成器的东西自生自灭了。
“走吧,带你去见他。”
温禾的声音打断了李道宗的思绪,少年转身朝着荒村深处走去,黑色劲装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快步跟了上去。
沿途能看到百骑士兵正有条不紊地看守俘虏、清点赌坊财物,偶尔还能听到被拐妇孺的低泣声,这让他心里的火气又窜高了几分。
李道兴若是只在长安城里小赌也就罢了,竟还跑到城外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甚至可能牵扯到拐卖之事,若是被宗正寺知道,就算是他也保不住这个弟弟。
穿过几条破败的屋子,两人来到一间相对完好的茅草屋前。
屋外站着五六个百骑士兵,手持横刀,神色警惕,显然是专门看守屋内之人。
不同于其他俘虏被集中关押,这间茅草屋单独隔离,也算是对宗室子弟的特殊优待了。
“小郎君。”百骑们见到温禾,纷纷躬身行礼,眼神里满是敬重。
温禾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开门。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屋内传来一阵慌乱的低语声。
“怎么办?我听说这温县子连崔氏子弟都敢动,咱们会不会被他直接送到宗正寺啊?”
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宗室子弟声音发颤。
另一个身材微胖的宗室连忙摆手,脸色发白。
“若是被送到宗正寺也就罢了,咱们只是来赌钱,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不了就是被宗正训斥几句,罚些俸禄……”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显然自己都不信。
“训斥?罚俸禄?”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宗室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恐惧。
“那可是百骑小煞星啊,之前他可是杀入郑氏府邸,杀了几十个人啊,我们怎么就落在他的手里了。”
那群宗室闻言,顿时恐惧不已。
他们这些人,别说上战场了,就是连鸡都没杀过。
往日里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
如今落在温禾的手里,一个个顿时六神无主,想起长安中关于温禾的传闻。
他们便浑身发冷。
李道兴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脸色比其他人还要难看。
他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心里既盼着兄长李道宗来救他,又怕见到兄长后被狠狠教训,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茅草屋的木门被人从外头狠狠踹开,木屑飞溅。
李道宗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锦袍下摆还沾着尘土,脸上满是怒火,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屋内众人。
屋内的宗室子弟们见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纷纷往后退去,生怕被他迁怒。
李道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着墙角躲去,慌乱中还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只是一个劲地哭喊。
“兄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李道宗看着他这副窝囊模样,怒火更盛。
他快步上前,二话没说,对着李道兴的后背就狠狠踹了一脚。
李道兴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求饶:“兄长,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
“不赌了?”
李道宗冷笑一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马鞭,朝着李道兴身上就抽了过去。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还是这么说的!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宗室子弟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不仅是赌坊,还藏着被拐来的妇女儿童!你要是真牵扯进去,就算是陛下,也救不了你!”
马鞭抽打在身上的疼痛让李道兴凄厉地惨叫起来,哭声和求饶声混杂在一起,透过敞开的木门,远远传到了屋外。
站在门口的温禾听到这惨叫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着身旁的张文啸啧啧两声。
“任城王这脾气,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狠。”
张文啸苦笑一声,低声道。
“任城王也是恨铁不成钢啊,广宁郡王这次确实太荒唐了,若是真被宗正寺查实他参与了赌坊之事,就算不被削爵,也得被禁足半年,罚没一年的俸禄。”
温禾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闹剧。
他知道,李道宗这顿教训,既是为了教训弟弟,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毕竟李道兴是宗室子弟,若是真被他这个外人处置,难免会引起其他宗室的不满,让李道宗亲自教训,既维护了宗室的体面,也能在事后给他弟弟求个情。
温禾正站在茅草屋门口,听着屋内李道宗训弟的动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不是零星几骑的轻响,而是大队人马奔腾时,蹄铁踏在土路上的厚重震颤,连地面都似跟着微微发颤。
“小郎君,有大队人马朝这边来了!”
张文啸快步凑过来,目光紧盯着夜色里跳动的火光,那些火光连成一片,像一条火龙般朝着荒村逼近,他按在腰间横刀上的手不自觉收紧,神色凝重。
“这个时辰长安城门该关了,怎么会有骑兵出城?”
温禾眉头一蹙,立刻抬手:“百骑戒备!”
话音刚落,守在村口、巷口的百骑纷纷拔出横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迅速列成防御阵型,目光警惕地投向火光来处。
不多时,那队人马在荒村外百余步处停下,只有三骑朝着村口驰来,其余人马仍留在原地,火把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报!是苏中郎将、许参事和黄监事!”
负责探哨的百骑快步跑回来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松快。
温禾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朝着村口走去。
刚到路口,便见苏定方、许敬宗和黄春三人已经下马,正朝着他快步走来。
黄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布,神色郑重,见了温禾,当即停下脚步,朗声道:“陛下手谕,许高阳县子便宜行事之权,率百骑彻查私赌、拐卖妇孺之事,无需事事奏请!”
又是便宜行事。
温禾心里当即明了李世民的用意。
李二不愿直接与清河崔氏撕破脸,便把这刀子递到了自己手里。
他今年才十一岁,在外人看来本就是“年少气盛、不知轻重”的年纪,即便行事张扬些,事后李世民也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像上次处置荥阳郑氏那般。
只要不伤及崔氏嫡系性命,便不会闹出无法收场的乱子。
想通此节,温禾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上前一步,躬身接旨:“臣温禾,遵旨!”
“高阳县子,请!”
苏定方上前一步,侧身让开道路,声音洪亮如钟。
温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荒村外的空地上,上千名百骑手持横刀,火把在他们手中连成一片火海,映得夜空通红。
见温禾看来,所有百骑齐声高呼:“大风!”
喊声震耳欲聋,像是要把荒村的夜空都掀翻。
茅草屋内,正拿着马鞭训斥李道兴的李道宗被这声呼喊吓了一跳,手中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
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满是血痕的李道兴,眼神沉沉:“回去之后,我会请陛下削了你的广宁郡王爵位,日后你就在王府里闭门思过,若是再敢出来胡闹,我就把你赶出长安,永世不准回来!”
“不敢了……阿兄,我真的不敢了……”
李道兴浑身哆嗦,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就疼得他龇牙咧嘴,斗大的眼泪哗哗的流。
看着弟弟这副狼狈模样,李道宗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马鞭,正要朝外走,却见张文啸走了进来,躬身道。
“启禀任城王,我家小郎君说,愿给广宁郡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话一出,屋内其他宗室子弟眼睛瞬间亮了。
他们原本缩在墙角,满脸惶恐,此刻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地喊道:“我也能戴罪立功!我愿意检举!”
“是崔巍!是他说这里有好乐子,引诱我们来的!”
“对!都是崔巍的错,我们是被他骗了!”
他们看着李道兴有机会脱罪,哪里还按捺得住,一个个都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滚!”
李道宗猛地回头,手中马鞭朝着空气挥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那些宗室连忙后退,缩回到墙角,再也不敢出声。他转头看向张文啸,沉声道。
“小娃娃要他如何立功?”
“我家小郎君说,想请任城王与广宁郡王一同前往清河崔氏府邸,指认崔巍,也好证广宁郡王的清白。”
张文啸回道。
李道宗眼睛微微一眯,瞬间明白过来。
温禾这是要拉着他一起打上门去啊。
到时候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崔巍身上,说李道兴是被诱骗,即便参与了赌局,也是“不知情”,既能脱罪,又能卖陛下一个宗室协助查案的人情,一举两得。
“好。”
李道宗当机立断,转身朝外走,刚到门口,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额滴娘嘞!”
他猛地回头,看向张文啸,脸色一沉:“你们这是动刑了?”
方才他才教训过李道兴,百骑若是再动手,岂不是不给他人情面?
这百骑太狠了吧,他才打过他阿弟啊。
“应该是治伤用酒精了,别大惊小怪的。”
温禾拍了拍李道宗的胳膊,语气不以为然,仿佛方才那声凄厉惨叫只是寻常小事。
他转头看向张文啸,语气陡然变得利落:“留几个人在这儿,稍后带着李道兴跟上,我们先行一步。”
说罢,目光扫过身后的百骑,最终落在范彪身上。
范彪性子沉稳,又懂些粗浅医术,留下照看李道兴再合适不过。
“范彪,你留下,务必看好广宁郡王,别让他再出什么岔子。”
“喏!”
范彪瓮声应下,上前一步站到茅草屋门口,横刀在身侧泛着冷光,自有一股威慑力。
安排妥当后,温禾朝着许敬宗走去。
许敬宗正站在一旁,眼神躲闪,显然还在琢磨如何避开去清河崔氏府邸的差事。
温禾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许啊,一会去清河崔氏,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愿意。”
许敬宗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干巴巴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嘉颖说的哪里话,某也是百骑的人,自然该与你共同进退,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荒村中的俘虏和被拐妇孺。
“某觉得此地终究需要有人留守,看管俘虏、安抚妇孺,这些事也得有人打理,若是咱们都走了,恐生变故。”
温禾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点了点头:“还是老许你明白我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留下,务必将这里的事处置妥当,莫要出任何差错。”
“哎!这是某应该做的,嘉颖放心便是!”
许敬宗连忙应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事后难免会被牵扯进来,但至少不用直接面对清河崔氏那个庞然大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确定许敬宗留下善后,温禾便不再耽搁。张文啸早已牵来那匹熟悉的小马驹,温禾翻身而上,动作利落。
刚坐稳,身后的百骑便齐齐举起横刀,高声呼喝。
“大风!”
“出发!”
温禾一声令下,小马驹迈开步子,朝着长安方向奔去。
苏定方、黄春紧随其后,上千名百骑手持横刀、举着火把,形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夜色中疾驰,马蹄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震得路边的草木都微微晃动。
李道宗骑着马跟在温禾身侧,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娃娃,一会到了崔府,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接闯进去吧?”
温禾侧头睨了他一眼,笑着反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打……打上门去?”
李道宗试探性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清河崔氏毕竟是天下第一世家,真要直接闯府,动静也太大了。
温禾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李道宗心里一紧,连忙说道:“这会不会太高调了?若是传出去,说咱们宗室联合百骑,强闯崔府,恐会引来非议啊。”
“非议?”
温禾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清河崔氏向来注重名声,自诩‘千年望族、德行传家’,如今他们的子弟开设私赌,还勾结人贩子拐卖妇孺,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他们的千年清誉才真要毁于一旦。”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李道宗,眼神里带着几分怂恿:“再说了,他们越是怕声张,就越不敢与咱们硬刚,最后只会想着息事宁人,更何况……”
温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难道你就不想体验一下,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五姓七望脸的感觉?”
李道宗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他征战多年,最是受不了五姓七望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什么天下都以娶五姓女为荣。
五姓女不嫁皇室。
去的他的!
耶耶堂堂一个郡王,在外人看来,竟然还不如一个五姓七望的子弟。
真该好好的杀杀这群人的气焰了。
如今有机会挫一挫清河崔氏的锐气,还能帮弟弟脱罪,何乐而不为?
他嘴角不禁上扬,拍了拍马背。
“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真有些手痒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的些许顾虑,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跟在他们身后的黄春,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这两位竟然觉得闯崔府是件有趣的事?
他光是想想清河崔氏背后的势力,就觉得头皮发麻,只怕今夜陛下得知消息,都要睡不着觉了。
黄春悄悄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定方,想看看这位中郎将的反应,却见苏定方面色冷峻,眼神里满是煞气法。
‘得,这位也是个煞星。’
黄春在心里无奈叹气,只觉得今夜这趟差事,怕是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夜色渐深,马蹄声也愈发急促。
不多时,前方隐约出现了长安城墙的轮廓,城墙上的火把光芒依稀可见。
他们终于抵达了长安城下。
温禾勒住马缰,抬头望向长安明德门。
厚重的城门紧闭着,漆黑的门板上镶嵌着硕大的铜钉,在火把光芒下泛着冷硬的光。
城墙上的守夜士兵手持横刀,身躯绷得笔直,目光警惕地盯着城下的人马,如临大敌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今夜百骑离开长安时,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从禁苑绕行,并未走明德门这条主路。
此刻突然兵临城下,城上的将士自然认不出这支人马的来历。
上千骑兵举着火把,夜色中望去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这般阵仗,任谁见了都会心头一紧。
要知道,当年张辽威震逍遥津,也不过带了八百骑兵。
如今城下这一千百骑,个个装备精良、气势凛冽,城上的守军怎敢掉以轻心?
“城下何人?!”
城上值夜的校尉探出身子,高声呼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目光死死盯着城下为首的几人,随时准备下令戒备。
李道宗和温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身旁的苏定方。
虽说温禾是此次行动的主导者,但名义上,苏定方才是百骑检校中郎将。
这种亮明身份、与守军交涉的事,自然该由他出面。
苏定方会意,催马上前一步,左手举起腰间的鎏金腰牌,右手按在胸口,声音洪亮如钟。
“百骑检校中郎将苏烈在此!奉陛下旨意,入城擒拿要犯!速速开门!”
城上的校尉闻言,并未立刻下令开门。
如今长安城的守军早已配备了望远镜,每个校尉人手一具,为的就是夜间查验身份时不出差错。
他连忙拿起望远镜,先对准苏定方的脸仔细看了看。
确认是苏烈本人无误后,又将镜头转向他手中的腰牌,看清上面“百骑检校中郎将”的字样,以及腰间悬挂的鱼袋,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依旧谨慎,转头朝着身旁的副将问道:“今日宫中可有相关口信传来?”
按规矩,百骑若要在宵禁后调动入城,必会有宫中旨意提前通知城门守军。
副将连忙点头,凑近校尉耳边低声道。
“有的!一个时辰前,太极殿的监事中官亲自来传过口谕,说今夜百骑可能有行动,若见苏中郎将领兵归来,需即刻开门,不得阻拦。”
校尉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他对着城下高声喊道:“既是苏中郎将,且有陛下口谕,那便开门!”
说罢,大手一挥,下令道:“来人!即刻开启明德门!”
城墙上的士兵们连忙行动起来,绞盘转动的“嘎吱”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足以容纳三骑并行的通道。
校尉站在城上,看着城门一点点开启,心里却又提了起来。
他深知百骑的职责。
专司京城机密探查与缉拿要犯,向来只有天大的事,才会在宵禁后调动如此多的人手入城。
如今这大门一开,百骑进城,今夜的长安城,怕是难得安宁了。
城门刚打开一道缝隙,张文啸便率领一队百骑催马上前,充当先锋率先入城。
他们手持横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门两侧,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朝着身后挥手示意。
随后,李道宗催马上前,温禾与苏定方紧随其后,率领着余下的百骑鱼贯而入。
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得得得”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街道旁,几名巡视的金吾卫听到动静,顿时神色一变。
宵禁之后,按律任何人不得随意出门,更别说纵马狂奔了。
为首的金吾卫队正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上前阻拦,嘴里还骂骂咧咧。
“反了天了!宵禁出门就罢了,还敢纵马狂奔!耶耶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
话还没说完,迎面就看到数十名百骑疾驰而来,黑色劲装在火把光芒下泛着冷光,横刀的刀刃映出慑人的寒光。
“百骑行事!闲杂人等速速滚开!”
张文啸勒住马缰,冷喝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群金吾卫本就憋着火气,听到这话更是怒上心头。
为首的队正刚要发作,抬头却看到百骑身后,还有上千人马正朝着这边赶来,火把的光芒将整条街道都照得通红,那股肃杀之气,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李道宗催马从他身旁经过,见他挡在路中间,眉头一皱,一声暴怒:“滚!”
这一声怒喝,带着宗室王爷的威严与沙场征战的煞气,吓得那金吾卫队正浑身一哆嗦,连忙带着手下人退到街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上千百骑从自己面前疾驰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一身,队正才缓缓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看向身旁的手下,声音发颤:“这……这是出什么大事了?竟然放这么多骑兵入城?”
手下人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茫然与后怕。
他们守在这条街上多年,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哪怕是去岁的玄武门,好像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吧?
几个小兵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百骑的马蹄声在长安街道上疾驰,不多时,便抵达了清河崔氏所在的坊市。
此时夜已深,坊市大门紧闭,门楼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得门上的坊名忽明忽暗,透着几分深夜的静谧。
坊正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他穿着单衣,赤着脚跑上城楼,趴在垛口上往外一看。
只见黑压压的人马举着火把,将坊市大门团团围住,火光中隐约能看到闪烁的刀光,吓得他心脏“砰砰”狂跳。
他来不及披上外衣,转身就想往下跑,准备去崔氏府邸示警。
这坊市中住着清河崔氏的嫡系,若是出了差错,他这个坊正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可还没等他跑下城楼,坊市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喝,声音清晰地穿透夜色:“城内听着!有人欲对清河崔氏不利,陛下特命我等率百骑前来护院!速速开门!”
坊正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脸上满是震惊。
竟有人敢对清河崔氏下手?
他顾不上多想,也忘了查验对方身份,连忙朝着楼下喊道:“快!快开门!陛下派来的人到了!”
他深知崔氏的分量,若是因为开门慢了让崔氏受了损伤,他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守在坊市大门后的人不敢耽搁,连忙转动绞盘,沉重的坊门缓缓打开。
就在大门刚露出一道缝隙时,两名早已埋伏在门侧的百骑突然冲了上去,一把将还在指挥开门的坊正按倒在地,横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余下的百骑则直接撞开大门,举着火把、握着横刀,如潮水般涌入坊市。
马蹄声、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坊市的宁静。
“你、你们是谁?竟敢在长安城内行凶!”
坊正被按在地上,脖子上的刀刃冰凉刺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里满是惊慌。
“百骑。”
张文啸从他身边经过,脚步未停,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百骑?!”
坊正顿时大惊失色,他猛地扭过头,顺着张文啸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少年骑着小马驹,在一众百骑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坊市。
“百骑煞星……”坊正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恐惧,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小娃娃,你这‘百骑煞星’的诨号,将来怕是要名满天下了。”
李道宗骑在马上,看着坊正的反应,忍不住大笑起来,语气里满是调侃。
温禾嘴角抽搐了几下。
别让他知道,这名字是谁给他取的。
否则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十大酷刑!
他低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坊正,沉声问道:“你是崔氏的人?”
坊正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硬气:“尔等私闯坊市、扣押坊正,难道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看来是了。”
温禾淡淡开口,即便坊正没明说,可这副有恃无恐的语气,绝非普通坊正能有。
寻常坊正面对百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说这些。
“还是小娃娃你精明。”
李道宗转头看了一眼被撞开的坊市大门,笑着说道。
“刚才没直接说要拿崔氏,反而编了个护卫的由头,要不然这坊门哪能这么容易打开,还得废一番功夫。”
这坊市大门厚重程度,可不亚于明德门的。
若是要强攻的话,不说要费多少功夫,只怕是要弄出大动静了。
到时候整个长安都要被惊动吧。
“小意思。”
温禾轻笑一声,催马往前走去。
“你这小娃娃,说你两句好听的,还得意上了。”
李道宗白了他一眼,也驱马跟了上去。
坊市内的动静早已吵醒了不少住户。
但是没有一户人家敢点灯火的。
有人胆战心惊地趴在窗缝后往外看,看到密密麻麻的百骑举着火把疾驰而过,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一些人抄起家中的厨具或者是木棍,戒备的盯着。
长安城内,不少人都是府兵出身。
所以还是见过一些场面的。
“这些士兵是来干什么的?怎么敢在宵禁时闯坊市?”
“天呐,是骑兵!好多骑兵!这是要出大事了?”
“婆姨别说了,这队骑兵他们好像是冲着清河崔氏的府邸去的!”
百姓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认出了百骑的装束,更是吓得不敢作声。
暗中有几个人,想偷偷溜出坊市去给其他分支报信,但他们刚刚出现,就被守在外围的百骑当场拿下,连呼救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在靠近清河崔氏还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
温禾赫然让百骑众人下马轻行。
以免闹出动静来。
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清河崔氏的府邸。
这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院,朱红大门高达丈余,门上镶嵌着铜制的兽首门环,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漆黑的匾额,上面用金粉写着“清河崔氏”四个大字,在火把光芒下熠熠生辉。
温禾勒住马缰,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抬眼冷眼看着那块匾额。
脑海中不由得再次响起那句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温禾一声感慨,李道宗赫然转头看向他。
“小娃娃,你我也是这朱门中人。”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温禾没有理会他,随即朝着身旁的张文啸喝了一声:“叫门!”
“告诉门房,就说是陛下有旨传来。”
“咳咳。”
黄春轻咳了两声,小声提醒道:“高阳县子,假传陛下旨意,是欺君之罪。”
温禾无所谓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四个字:“便宜行事。”
额……
黄春闻言,有些无言以对。
一旁的李道宗闻言忍俊不禁,捂着嘴巴,憋着笑声。
“笑个屁啊。”温禾横了他一眼,随即便让张文啸上去。
张文啸领命,带着两个百骑便上去敲了门。
没多久,就听到侧面的门房中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
“这大半夜的是何人啊,有什么急事明日再说,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
“劳烦开一下门,我们是宫中来的,陛下有事请崔公。”张文啸回到。
闻言是宫里来的。
那门房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侧门。
他才开门,张文啸突然上前,一拳朝着他的脑袋便砸了过去。
那门房还没看清楚人,便觉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了。
“开门!”
只听得温禾一声打开。
张文啸带着那两个百骑从侧门进入,打开了中门。
只见清河崔氏府邸中门大开。
温禾随即一声令下,一百多百骑赫然上马,朝着里面冲了进去。
“冲进去!”
黄春见状心中顿时一紧。
‘高阳县子这不会是要把这府中的人都屠了吧。’
他想阻拦,百骑却没有一个听他命令的。
只见独孤谌带着武家的兄弟俩,冲在了最前头。
“这些该死的五姓七望,耶耶早就想揍他们了。”
黄春顿时找到温禾:“高阳县子,过了,过了。”
温禾看着他,和善的笑着,只吐出四个字。
“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