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在苏砚掌心颤动，像一缕将熄未熄的火苗。他没有收回手，指尖仍抵着地面那圈浮现出的纹路，逆命刻印的裂口随着脉搏微微抽搐，渗出的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石面上留下几点暗红。
洛九璃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东南角的浮雕上。那幅刻画人影向大地注入光芒的画面，表面流转的微光仍未停歇，仿佛有某种节奏在缓慢呼吸。她低声开口：“刚才那段‘衡’字铭文，不只是警告，更像是一种规则的锚点。”
“规则？”萧千绝抬眼，刀尖轻点地面，残留的灵力波动在他脚下形成一圈细不可察的涟漪，“你是说，这些文字本身就在维持某种平衡？”
玄月蹲在西北角，手指拂过残缺的刻痕，“守衡者……当护……”她念了一遍，又重复一次，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命令，是传承的断口。我们看到的，是半句话。”
苏砚闭了闭眼，银光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刺入脑海。一瞬间，画面闪现——一片无边荒原，天空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一个身影立于中央，双手高举一枚巨大刻印，而后猛然将其震碎。四散的光点坠向八方，天地随之震荡。
他猛地睁眼，喉咙发紧：“不是封印别人，是他自己把自己拆开了。”
四人沉默。空气里只剩下能量球低沉的嗡鸣，和他们各自沉重的呼吸。
“如果真是这样，”洛九璃缓缓道，“那这四段铭文，就不是随便刻下的记录，而是必须按顺序激活的钥匙。”
“顺序？”玄月抬头，“你看出什么了？”
“第一段讲‘衡’，是总纲，也是起点。”洛九璃指向左侧铭文，“第二段浮雕表现的是力量分散的过程，应该是承接。第三段残文提到‘守’，显然是守护之责。最后一段……”她看向东北角，“需要能唤醒它的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苏砚身上。
他没说话，只是将左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逆命刻印传来的灼痛。那不是单纯的伤，更像是某种呼应，在催促他向前。
“试一下。”他说，“你读第一段，我来接。”
洛九璃点头，双手交叠于胸前，再次诵出那段古老音节。每一个字落下，空气都微微震颤，能量球表面泛起一层水波般的光晕。
苏砚闭目，银光自掌心涌出，沿着地面纹路爬行，与洛九璃的声音同步推进。他的意识被拉入一段断裂的记忆——
【吾力可改山河，亦能毁天地。恐堕其途，故断神格，散印于八极……】
影像继续展开：那道身影在破碎刻印后，并未倒下，而是以自身为引，将暴走的力量分导至八方天地节点。每一道光落入大地，都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叹息。
“看到了。”苏砚睁开眼，“他在防备未来的失控。不是怕别人夺走力量，是怕自己有一天……无法控制它。”
萧千绝握紧刀柄，“所以所谓的‘神’，到最后选择了放弃成神？”
“不是放弃。”玄月站起身，目光扫过四段铭文，“是把神的力量，变成世界的规则。只要有人能守住这些节点，力量就不会集中，也就不会重演当年的灾难。”
“而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洛九璃轻声道，“就是第一个节点。”
苏砚缓缓起身，走向东南角那组表现“分散”的浮雕。石面依旧在缓慢流转，像是封存着未完成的动作。
“第二段需要力量注入。”他说，“不是随便谁都能触发。”
萧千绝一步上前，刀尖轻颤，“让我来。”
他将灵力灌注刀身，刀锋微鸣。下一瞬，刀尖刺入浮雕中心一点凹陷处。石面裂开一道细纹，金色光流如泉涌出，瞬间弥漫整个基座。
空气骤然紧绷，灵脉波动剧烈震荡。三人同时后退半步，唯有苏砚站在原地，右手逆命刻印剧烈闪烁，试图稳住失控的能量流。
“撑住！”洛九璃低喝，迅速结印，灵力化作一道屏障横亘于光流前方。
玄月跃起，钩索缠住侧壁石柱，借力甩出一道银链，精准扣住能量球边缘的凹槽，强行引导部分光流回旋。
三人合力，终于将暴走的灵力压制下来。光流逐渐平稳，汇入第三段铭文区域。
“第三段需要多人稳定。”苏砚喘了口气，“现在轮到最后一段。”
他转向东北角，那里只剩半行残文，其余部分早已风化剥落。但就在他靠近的瞬间，石面突然泛起微弱银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只有逆命之印能触碰。”洛九璃提醒。
苏砚点头，抬起右手，掌心对准石面。
银光暴涨，整片岩壁轰然震动。尘灰簌簌落下，虚空中浮现出一行完整的碑文：
“吾恐力堕邪途，故散神印于八极。天地不倾，唯守衡者存。”
声音并非从任何人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回荡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苍老、疲惫，却又无比坚定。
四人皆静。
良久，萧千绝才缓缓松开刀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曾以为最强的刻印师，就该站在所有人之上。可现在他知道，真正的强大，是甘愿退居幕后，成为支撑天地的一根支柱。
“我萧家千年追求刻印极致，藏书阁里尽是夺势争权的秘法。”他声音很轻，“可这里写的，却是如何放手。”
洛九璃靠在石柱边，指尖微微发抖。天机阁教她的，一直是“掌控”二字。可此刻她明白，有些东西，从来就不该被掌控。
“我们一直在找真相。”她说，“可真相不是用来利用的。”
玄月站在高处，钩索缠在腕间。她一生游走于生死之间，只为守护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而现在，那个秘密终于有了名字。
“所以我们的任务，不是阻止谁拿到力量。”她望着苏砚，“是确保它永远散落四方，再没人能集齐。”
苏砚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刻印，裂纹仍在渗血，可那痛感已不再让他烦躁。他知道，这伤不会轻易愈合，就像这份责任，也不会有终点。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那行碑文投影。银光渐渐隐去，岩壁恢复平静，唯有地面那圈纹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
“接下来，我们要找到其他七处。”
“你知道在哪？”洛九璃问。
“不知道。”他摇头，“但既然这里有记录，别的地方也会留下痕迹。只要我们继续查下去。”
萧千绝不语，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玉简，上面绘着几处模糊的灵脉标记。
“这是我从家族密档带出来的。”他说，“标注了八处异常节点。我一直以为是传说。”
“现在不是了。”苏砚看着他。
玄月跃下高岩，站在三人中间。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将钩索收拢，缠得更紧了些。
苏砚望向能量球深处，那里依旧幽暗，却不再令人恐惧。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只想活下去的铁匠学徒。逆命刻印不是诅咒，是选择的证明。
他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血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小坑。
这一刻，无人宣誓，也无需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