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陀不战而降,战争的结果十分尽人意,就是过程和皇帝预料的不太一样,四月中旬,李靖等人回到中军向皇帝复命。
李靖从薛延陀带回来不少的书,李承乾扫了一眼,有几本书是波斯文写的,记载的是波斯民间传说。
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他一个太子,要几本书还是可以的,回去的路上可以打发时间。
不日,大军班师。
来时半个月,回去走了二十多日。
归程途中,皇帝有些晕车,整个人无精打采靠在车驾内壁,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李承乾并不觉得意外,晕车的诱因之一就有偏头疼,皇帝有头风病,路途上长期颠簸,晕车太正常了。
要不怎么说杜荷的全面,那堆柠檬又发挥作用了,成功帮皇帝缓解了晕车的不适。
“父亲,您为什么每次看到杜荷都爱搭不理的,还摆一副臭脸?”
李世民冷笑:“老子乐意,你管的着?”
管不着,李承乾继续低头看波斯民间传说,杜荷是他的属官,只要他不出事,杜荷就不会出事,皇帝的态度,不那么重要。杜荷是杜如晦的儿子,只要不玩儿谋反,皇帝不会对杜荷出手。
“书里面讲的都是什么?”
李承乾笑道:“就是一些志怪传闻,挺有意思的。”
“你怎么会懂波斯文?”
李承乾道:“父亲,人的职责那么多,轮回成为有点儿地位读书人很不容易,考取功名,要是遇到一堆不怎么好相处的宰辅大员,缩在国子监、太学做文学博士,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的记忆又不会失去,那就是说无论轮回做什么身份,只要不是工商,你都是可以参加科举从政的,怎么会不容易?”
李承乾道:“臣这么跟您说,报名的那一刻,生员的祖宗十八代人家都知道。根据生员地位,分出不同的考场,没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就是文采高绝,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一张废纸,看都不会有人看一眼,直接当废纸引柴火去了。”
“后世王朝,竟是如此无能。”
李承乾无语了,他觉得应该告诉皇帝一些现实。
“大唐的制考也差不多,考试还没开始,太平公主就已经定下了录取名单。上行下效,您可以想象一下,下面是什么情况。”
李世民瞬间被干无语了,愤愤的回了一句:“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别总是把朕往死里气”
李承乾叹道:“所谓盛世从来藏污纳垢,老百姓歌颂在盛世,并非是不知道上头内里的脏乱不堪,只是没影响到自家衣食住行,所以哪怕知道了,也充做睁眼瞎。
当然,老百姓和朝廷的矛盾没有到达一定程度,就算是反抗了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很多历史学家总会说某一个皇帝统治阶段由盛转衰,把锅扣到那一代当政的皇帝头上。
实则,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危机早就有了,一开始小偷小摸,无伤大雅,时间长了坐大,但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切身利益,一样装聋作哑,等到影响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已经尾大不掉了。
所以说,父亲没必要去嘲讽他人,换作我们自己,面对着洪流,也是无力的。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想要鱼跃龙门,才华、机遇、地位、名望、财富……
后人嘲讽文帝,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古往今来,似贾谊这样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当下的君主嘲讽前代帝王无能,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又有多少贤才被埋没而不知。”
当真就应了杜牧《阿房宫赋》里面的那句话: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一番话,听得李世民心里堵得慌,可他又拿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王朝发展的周期规律,越往后,朝廷的再分配能力就越弱,贫富分化就越严重,社会矛盾就越激烈。不独大唐是这样,未来的王朝也都逃不过。”
李世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所谓国祚千秋万代,他当然知道这是大臣们恭维他的话,可实话摆在面前,又过于刺耳。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李承乾笑着点头,皇帝和士大夫从阶级属性划分,都属于地主阶级,他也做过地主阶级,同处一个阶级,当然能看明白同阶级存在的问题。
“在上位的人都知道,只是不愿意作出改变,因为改变动摇的是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愿意拆自家房子,这是人之常情。孔夫子为何喊克己复礼,是他有多爱周朝吗?不见得,按照周礼划分的等级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孔子是鲁国卿大夫出身,是周礼的直接受益人,他维护的只是他本阶级的利益而已。”
李承乾暗道:学历史的第一步,对历史人物去魅,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成就再高,那也是大地主,也是剥削阶级,帝王将相所有的成就都是底层的血汗和累累白骨堆起来的。
魏征写《十渐不克终疏》的原因之一,就是一场君臣对话,皇帝直接来了一句: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吓得魏征赶紧写了一篇奏疏,请皇帝居安思危。
李世民暗暗希冀,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孔子地位超然,李承乾这番话,说得着实大胆。
“承乾,你这一番话叫人听到了,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李承乾点头,笑着道:“所以,父亲您千万要保密,此事天知地知,您知臣知。”
注:关于“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这句话,出自魏征给李世民的奏疏《十渐不克终疏》,《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也有记载,可以证明,李世民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说这个思想是魏征灌输给李世民的,我看了原文,原文出自《资治通鉴》,之前的史料没有查到相关记载,各位如果查到相关,也可以告诉我,我觉得对比史料,看历史人物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
《资治通鉴》原文如下: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征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
这一段话的下文,是封德彝接的话: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魏微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
魏征当时就怼回去了,他说: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
从全文环境看,就是贞观初年关于修订律法的讨论,李世民认为天下大乱之后,百姓不好教化。魏征就说了,太平盛世百姓才不好教化,大乱以后的百姓很好教化,不饿不渴,他们就能满足,他的建议得到了李世民的认可。
封德彝也认为百姓不好教化,所以效仿秦皇汉武,严刑峻法,魏征对此也是进行批驳。所以,说魏征灌输了李世民的灌输疲民思想。从《资治通鉴》这一段全文来看,魏征还是很冤枉的。
搬出这段文献,并不是黑谁或者洗谁,而是基于客观史料进行分析,对历史人物去魅。承认他们的成就,也不要忽略成就背后的人心险恶。写小说,包括读书,我们看问题,很多时候代入的都是主角,也就是帝王将相。代入我们自己本阶级,这些人都是剥削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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