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法堂的青砖缝里凝着霜,周砚被缚在静心桩上,符印在他腕间灼出焦痕,他却笑出了声,笑声撞在雕着军规的石壁上,惊得檐下寒鸦扑棱棱乱飞:“你们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只要林风还在,天怒就不会停。”
程砚秋的手按在腰间虎纹令牌上,老将的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上前半步,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谁教你这等邪术?”
周砚闭了眼,喉间溢出嗤笑:“是你们自己信了,才成了真。”他说得轻,却像根细针戳进军心——这三日来“天怒示警,统帅僭越”的谣言在营中传得沸反盈天,多少老将望着夜空中偏移的孤星皱眉,多少新兵攥着刀鞘做噩梦,原来全是眼前这医者动的手脚。
“信的是人心,烧的也是人心。”
柳如烟的声音从堂口传来。
她着月白暗纹锦袍,腰间情报玉牌随着步幅轻晃,手中檀木托盘上搁着三样物事:一包混着细碎星尘的药渣,一张边缘浸血的“天罚符”底稿,还有枚刻着蛇形暗纹的银针——那是敌国祭司才用的图腾。
她将托盘放在案上时,程砚秋瞥见她指腹有新结的薄茧,想来是连夜整理证据时磨的。
“三日前周砚往安神汤里添的不是甘草,是掺了星尘的符灰。”她拈起药包,“这星尘取自极北冰原,能引动修士神识共鸣。”
周砚的眼皮猛地一跳。
柳如烟将药渣撒进铜盆,火折子“滋啦”一声,幽蓝火焰腾起,竟在空中映出与昨夜星轨完全一致的波纹图。
“你们梦到的‘天怒’,是符灰顺着药汁渗进血脉,在神识里投的影。”她转身,目光扫过堂下攥着军报的将领们,“不是天示警,是你们的心,被别人写了答案。”
“放屁!”赵崇山突然掀翻座椅。
这位前日还在犹豫是否要联名请命“换帅”的偏将扯开左袖,腕间一道淡青色药痕像条小蛇:“老子喝了十年安神汤,竟被一碗药渣子骗去半世忠义!”他抄起案上佩刀,刀鞘重重砸在周砚脚边,“说!谁指使的?”
周砚的额头沁出冷汗,却紧咬着唇不答。
堂外忽有冷风灌进来。
苏婉儿立在檐下,掌心血玉烫得惊人,那是她与林风同修的感应。
她反手抽出腰间青锋剑,九星痕在剑脊流转如活物,剑尖“嗡”地挑起直指天际:“若林风逆天,星何以随他而动?若他僭越,天何以降此轨?”
众将下意识抬头。
那枚被传为“天怒”的孤星此刻亮得刺眼,星轨边缘竟浮出半道银线——正是前日林风在荒岭用血画出的“空白指令线”,此刻与星轨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环,像老天爷亲手打的印。
“看!星轨合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军法堂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程砚秋摸向帅旗上“无主”二字,指尖触到旗面绣着的星轨纹路,突然明白林风为何坚持用这两个字——不是无主,是天为他主。
荒岭石台上,林风望着空中星轨,掌心“逆脉图”泛着银光。
他断臂处的袖管被风卷起,却无人注意那残缺,只看见他以心念引动天地灵气,在身前凝出半透明的“无名印”。
“召。”他轻吐一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山崩。
九星残影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联盟大营上空聚成流转的“天衡环”。
星芒落下来,照得军帐上的“林”字帅旗泛起金光。
林风望着环中若隐若现的星图,喉间溢出笑:“我不是在违抗天道……我是在补它的漏洞。”
军法堂外的战鼓不知何时响了。
风沙卷着星芒扑来,林风的身影从尘雾中走出。
他没穿甲胄,只着旧斗篷,可万军见了他,竟自发退开两丈——不是畏惧,是信服。
他踏上高台时,靴底碾碎一片凝霜,声音清晰得像碎了什么陈腐的东西。
“你们要证据?好。”他抬手虚握,空中天衡环骤然下压,一道光柱精准落向周砚头顶。
周砚的惨叫刺破军法堂的穹顶。
他颈间浮现出暗红咒印,纹路与柳如烟展示的敌国银针如出一辙,在光柱里泛着妖异的光。
程砚秋踉跄两步扶住案几,声音发颤:“此乃……天鉴之刑!”
“我不需要你们信我。”林风的目光扫过堂下诸将,落在赵崇山仍在发抖的手上,“只需要你们看清——谁在借‘天意’之名,行诛心之实。”
星轨深处,那道“空白指令线”突然轻轻一颤,仿佛回应着千里外某个更隐秘的召唤。
军法堂的夜终于亮了。
周砚的惨叫渐弱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苏婉儿收剑入鞘,血玉不再发烫;柳如烟将证物收进檀木匣,情报玉牌凉了下来;程砚秋摸着帅旗上的星轨,终于明白“无主”二字里藏着怎样的底气。
赵崇山蹲在堂外,用雪擦着腕间的药痕。
他望着营中重新升起的“林”字帅旗,突然想起昨日自己还在犹豫是否要签那封请命书——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风沙渐歇时,林风的旧斗篷扫过他脚边。
赵崇山抬头,撞进那双清亮的眼。
“赵将军。”林风停步,声音里没有责备,“去看看你的兵。”
赵崇山喉结动了动,突然单膝跪地:“末将……”
“不必现在说。”林风拍了拍他肩膀,“等打完这仗。”
他转身走向帅帐,衣摆带起的风卷走地上最后一片霜。
三日后。
联盟大营恢复肃然。
晨雾里,赵崇山跪于帅帐外,手中兵符被握得发烫。
他望着帐门处晃动的影子,深吸一口气,将兵符轻轻放在青石板上——那是他统辖的三千边军,也是他半世的忠义。
帐内传来翻书声,接着是熟悉的轻笑:“赵将军,这符,我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