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峰北,蛮荒妖域。
天光将晚,日薄西山,山阴树影中,陈木暗自嘀咕道:“绕来绕去大半天了,真没个头了!”
正想传音元清,劝他终止此行时,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茫茫旷野直通天际,草木稀疏,砂石遍地,看起来甚是荒凉。
极目远眺处,似有山影朦胧,神念探去,竟见得奇峰高耸,料峭峥嵘。
在这峰峦脚下,还有孤城一座,背靠山体,半嵌绝壁,三面灰石城墙高逾三丈,合围十余里方圆。
一尊蝠妖金像伫立在城池中心,十丈许高,狮头蛇尾,尖爪长牙,蝠翼横展数十丈,上附三对骨刺,锋锐狰狞。
金像背后,紧贴绝壁处有大殿一座,金瓦红墙,九柱十八阶,形制与人间皇宫一般无二。
宫墙之外,乃见屋舍林立,人影绰绰;城墙之上,还有弓兵哨岗,
护卫巡逻。
然而,无论是城中之民抑或是戍守之兵,皆为衣冠妖类,或狼头,或蛇首,鼠牛豹马,长尾拖地,不一而足。
这整座孤城分明就是一座妖城!
“陈兄,你那族中密册上可记载过此事?”尚在惊异之中,便听元清传音问道。
陈木收回神念,略一停顿后答道:“没有。别说是密册上没有,就是阁中各类奇闻轶事上也从未提及,这帮妖兽竟然学着像人一样,穿衣服,带兵刃,甚至还建了个城!”
话音入耳,元清心下一动,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小兽通体雪白,足踏烟云。
“想必这妖族应是早就学了我人族教化,玉见言必称公主,看来教化已深,就是不知......”元清如是想着。
然而一念刚起,便遭传音打断,却是陈木见其不语,又问道:“元兄,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元清略一思量回道:“在下有意往城中一探,不知陈兄意欲如何?”
“哦?元兄竟有如此兴致!”陈木闻言奇道:“嘿嘿,实不相瞒,本少爷也想进去瞧一瞧这帮妖物在搞什么幺蛾子。”
“既如此,元某手中有万化诀一份,能拟化自身气息混同妖物,陈兄不妨参详一二。”元清直言道。
说完灵光一闪,送出玉筒一枚,没入阴影,消失不见。
“哎哟,这还真是好东西,多谢元兄了。”陈木收到玉筒,大略一扫回道。
“至于幻形之术,”元清继续道,“在下有法器映月纱巾一方,结丹以下当保无虞。不过此物只可一人使用,以陈兄之能,应是自有妙法吧。”
“有!”陈木应道:“本少爷正好有一件千面羽衣,对付一群三四阶妖兽足够了。”
“另外,”元清再道,“虽说这些妖兽品阶不高,但说不得那城中就有高阶妖兽坐镇,为防事有不谐,我等还需设立法阵禁制,以为后手。”
“这个元兄无须担心,本少爷手上各类防御阵法多得是,就是有一点,万一被发现了,我们该如何从那城里安全到达阵法所在,不能是一路杀过去吧。”陈木反问道。
“天星归元,虚空传送,百里之内,念动即至。有此法阵在手,不知陈兄能否心安?”元清自信回道。
“好啊元兄,你啥时候弄到的这种宝贝,还一直瞒着我!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陈木佯怒道。
元清淡淡回道:“坊间偶得,陈兄此前没问,我便也没说。”
陈木听后,正要出言再调侃两句,岂料一阵刺耳厉声骤然响起,打断二人:“何必如此麻烦?既然二位道友对我这蝠荫城感兴趣,不如就入城一观,也好让福某一尽地主之谊。”
话音落地,直惊得二人六神齐飞,肝胆惧寒,惊疑震骇犹如浓重黑云笼上心头,面色也不由为之大变!
顾不得许多,两人对视一眼,便使全力,一人祭符如雨下,一人御剑似惊鸿,齐齐逃窜。
哪知灵光刚起,竟听得尖锐刺鸣在脑中炸裂,霎时间,灵符散,剑光碎,两道人影坠落山间,发出闷响连连。
随之赤影飞掠,倏忽而至,悬停虚空,现出来者真容,却是羊角,鹫目,狮鼻,狼口;一袭紫锦长袍迎风猎猎,上绣金龙五爪,两只猩红蝠翼遍覆细鳞,更兼尖刺如刀。
这来者形貌竟与那城中金像有八分相似!
且观其一身妖气滔天,毫不遮掩,比之虫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分明是位超五阶,妖丹缔结!
随意扫了二人一眼,这妖王一扯獠牙,开口说道:“二位道友何故仓皇要走,不是说好要随福某入城参观吗?莫非是嫌我蝠荫城破败,福某粗陋不成?”
说着眸中凶光一起,便吐血煞如雾,凝化尖锥长刺,对准二人。
便在这时,陈木念头一转,急智喊道:“前辈误会了!”
说着起身,微正衣冠,再见礼说道:“好叫前辈知晓,我兄弟二人不是要走,而是见城池雄伟,前辈本人丰神俊秀,不好意思空手而入,坏了礼数,所以想着先去准备些宝材珍玩,再来拜会。”
“哦?果真如此吗?”蝠妖不置可否,回问道,目光却投注元清,暗藏杀意。
元清闻言而知其意,亦知眼下势不由人,故而也起身一礼答道:“回前辈,正是。”
“既是这样,那就恕尔等无罪。”蝠妖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只是一言未竟,两缕暗红细丝便自尖锥生出,于电光火石间,一闪钻入二人体内。
霎时间,两人只觉灵息一滞,内视查之,乃见一股阴冷气劲盘踞在丹田紫府,阻绝气脉流通,法力运转。
“前辈这是何意?”陈木情急之下喊道。
岂料那蝠妖话锋一转道:“死罪可免,活罪仍是难逃。这两道血焰煞乃是治尔等不敬之罪,以儆效尤。另外,明日子时,本王在要在宫中会客,尔等可不要迟到,让本王丢了脸面!”
言罢,尖锥消散,而后赤影闪烁,倏忽了无踪迹。
“元兄,现在怎么办?”陈木望着天边,半晌,回头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元清沉声回道,眼中神采莫名。
......
且说巫山东北,万里之外,有大泽,深广渺远,晦暗幽溟,谓之沧沕。
沧沕者,终日瘴气缭绕,毒云密布,数百年间难得一日天光;泽中蚊蝇虫豸遍野,蛇蝎鼠蚁横行,却也多奇花异草,珍材宝树。
然而,就是这等荒蛮凶残地,此时却有一人现身其内,踏足腹地深处。
但见他一袭青衫,净面束发,眉宇之间清秀俊逸,好似一介才子书生。
正是邬展。
在其身侧,一只漆黑凶蜈浮空振翅,蓄势待发;二者前方不远处,三头血纹异兽纵横腾挪,来去翻飞,却是金雕、白象与腾蛇。
三兽中央,乃见一蝾螈奇兽,磨盘大小,龙首雀尾,被覆金鳞,一双碧眼含金瞳,两只头角曲折蜿蜒,状如珊瑚。
奇兽周身,有蔚蓝水光升腾,以为护持,不过其色渐暗渐淡,想来破灭只在须臾。
果不其然,仅仅片刻之后,便听得一声脆响,水光崩解消散,随之一线黑芒激射,三头血纹异兽紧从,直扑奇兽本体。
悲鸣,怒吼,翻身摊爪,撕扯啃咬,一番挣扎,终究于事无补。
那凶蜈长腭仿佛一对寒铁弯刃,死死钳住奇兽头颈,腾蛇长尾缠缚四足,金雕白象压扣其身,终将之活生生钉在原地,不得动弹分毫。
而后,青衫飘飘,人影起落,邬展落足奇兽身前,口诵玄音,指间一点一拽,自胸口扯出血纹如焰,聚合翻涌,演化三寸异人之形。
却是人身蛇尾,虎面鹿耳,神似十二祖巫,奢比尸!
只见这奢比尸血影溜溜一转,便化一缕血线钻入奇兽眉心,后者顿时通体一僵,继而龙首垂,雀尾落,气力尽消金瞳黯,竟是被吸干了全身精血,再无半点生息。
随之血影回返,不过并未重入邬展体内,而是在其指掌间悠游盘转,末了一张口,吐出一滴赤金血珠,浑圆无暇似琉璃。
“终于够了。”邬展心中暗道。
言罢一阵血光闪烁,血珠、血影、纹兽俱散,凶蜈冲天而起,连同其人,消失在瘴气毒云间。
几若同时,巫山西南部,一座破败神庙内。
强光乍现,渐次而隐,现出壮汉高逾九尺,浑身精赤,一头粗硬绿发倒竖冲天,直眉阔鼻,眼眸青金。
正是石头。
在其腹背之上,条条青金秘纹隐现,曲折交错,好似神龟脉络;另有细密墨鳞覆于其四肢关节及要害各处,层层叠叠,宛如玄甲内生。
不知怎么,这石头面色呆滞,目光也有些涣散,直挺挺站了片刻,忽然眼角一抽,开始迈步向外走去。
初还是一步一顿,似那蹒跚幼童,继而连贯,再而加快,短短数十息功夫,已是健步如飞,流星飒沓。
及至后来,唯见一道人影在山林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草木倾倒,尘土纷飞,连地上都被犁出一道数寸浅沟。
就这般狂奔突袭了数十里,突然,石头脚步一停,进而仰天长啸,声如洪钟大吕,又似虎啸龙吟。
长啸之后,石头恢复清明,看了看远山近林,又扫了眼周身上下,双拳紧握,一声大喝:
“我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