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刚过,小龙便带着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陆府。陆嘉衍站在廊下,目光扫过院中肃立的十几个精壮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为首的正是小龙的两个结义兄弟——阿肖与建哥。阿肖身形如铁塔,裸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建哥虽略显精瘦,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着狠厉。二人抱拳行礼时,指节间厚厚的老茧无声诉说着他们的本事。
更让陆嘉衍暗自点头的是那五个徒弟。个个虎背熊腰,站姿如松,显然是练家子。后面七八个汉子虽不及前几位出众,却也目光炯炯,一看就是能打能拼的好手。
“好!”陆嘉衍轻抚掌中茶盏,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愈发锐利。如今兵强马壮,只待时机成熟。
说完前后一切之后,陆嘉衍微微侧身,目光落在思媛身上,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夫人以为,时机可到了?”
思媛将手中柳枝插入青瓷瓶中,闻言莞尔:“夫君既这般说,想必已是十拿九稳。”她轻抚鬓角,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官府那头,许了他们多少好处?”
“分文不给。”陆嘉衍指尖轻叩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只给了三成暗股。往后年年进账,自会按时送到那位手上。”
“这倒稳妥。”思媛微微颔首,又问道:“那福德海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陆嘉衍啜了口茶,茶汤映出他冷峻的眉眼:“一纸诉状送他进大牢。勾结匪类,谋财害命——够他在牢里喝一壶了。”说罢,又将追查玉佩来龙去脉的经过细细道来。
思媛听罢以帕掩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如今是越发老谋深算了。”
“非是我要这般。”陆嘉衍忽而正色,手中茶碗盖子重重落在椅子上,发出“叮铃”一声响,“原想着堂堂正正与他商战一场。只借助些官府的势力。”他眼神渐冷,“直到查清大魁号如今这么大的铺子是什么得来的。”
思媛笑意顿敛,诧异地望着丈夫骤然阴沉的面容。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衬得那神情愈发森冷。
陆嘉衍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指向屋外的灰砖小屋,檐角爬满墨色苔痕。那扇木门常年紧闭,仿佛封存着某个被时光遗忘的秘密。
屋里栖居着一个算命瞎子,自搬来后便再未踏出过门槛。
“事情是他主动透露的。”陆嘉衍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盏,釉面倒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那个瞎老头,从那件事后,像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原来,鱼市口这处大魁号的铺面,三间门脸宽敞明亮,正处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当年不知多少商贾眼红这块风水宝地,却都被那高得离谱的“顶费”吓退了脚步。
区区一个福德海,哪来这般财力?他辗转找到了四九城出了名的骗子麻四。
那麻四听完来意,当即就皱起了眉头:“福爷,这可不是小打小闹,正经买卖人谁会平白让出这样的“金窝窝”?您啊,另请高明吧。”
事情偏就这般凑巧。恰逢一位徽州来的富商进京寻铺,出手阔绰,对鱼市口这处店面志在必得。
麻四想起福德海许诺的丰厚报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终于咬了咬牙:“罢了,富贵险中求,这事我麻四接了!”
寒夜如墨,麻四裹紧粗布棉袍,踩着青石板路匆匆赶往福德海的住处。
烛火摇曳中,他压低嗓音将全盘计划和盘托出,末了重重拍了拍对方肩膀:“老弟,就看你的了。”
福德海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郑重地点了点头。自个心头又有了新的想法。
次日辰时,阳光斜照在茶庄门前。身着藏青织锦长袍的福德海在包间中喝着龙井,金丝眼镜折射出几分贵气。
当满面急切的徽商跨进门槛时,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翡翠扳指。两人商议了一番价格,福德海脸一板,语气冷淡道:“阁下若执意压价,恕我失陪。这桩生意,不做也罢。”
徽商一想到头里的心怡商铺,喉结滚动,终究咬咬牙应下了天价。麻四适时上前打圆场,笑得一脸和善:“按咱们本地规矩,明日得请德高望重的陈大夫来做见证。”
次日茶楼雅间,笔墨在契约上晕染开墨迹。陈大夫仔细核对条款,满意地点头。麻四将“房契”郑重交到徽商手中,笑道:“您且宽心,十日后准时交接。”
片刻之后,福德海在另一处宅院完成签约,指尖摩挲着烫金房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此后几日,徽商数次路过新置的铺子,只见伙计们搬箱抬柜,忙得热火朝天。他哪里知道,那些搬运行李的吆喝声,不过是精心编排的戏码。
当这位徽商满心欢喜,真的前去铺子交接时,却猛地发现,一块“大魁号”的招牌已然高高挂起。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犹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
徽商气得七窍生烟,不顾一切地冲进铺子里,径直走到福德海面前,用手指着他,怒目圆睁地质问道:
“福掌柜,咱们可是白纸黑字签好了协议的,而且我也一分不少地付足了银子!你怎能做出这等“一女二嫁”的勾当,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福德海却装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睁着一双看似懵懂的眼睛,望着徽商说道:“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您又是哪一位啊?”
徽商被他这副无赖嘴脸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你…你,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福德海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本来嘛,我确实不认识您呀!”
徽商再也忍无可忍,气得跳脚,用手指着福德海,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报官!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官府大堂之上,气氛凝重。随着一声威严的“升堂”,这起纷争正式摆到了众人面前。原告徽商与被告福德海,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福德海一脸笃定,矢口否认曾见过徽商,更是坚称手下麻四从未与徽商做过任何交易。他神色坦然,仿佛所言句句属实。
官府中人面对这般僵持不下的局面,一时也犯了难。毕竟双方各执一词,若无有力证据,实难判断谁真谁假。
思索片刻后,官府决定将关键证人麻四和陈医生传来问话,以期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解开这团迷雾。
然而,当麻四和陈医生被差役带到堂上时,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官府之人更是瞬间傻眼。只见麻四呆立当场,目光呆滞,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张开嘴,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条被削掉的舌头,场面甚是骇人。偏偏麻四本就不识字,即便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也无法通过书写来表达情况,着实令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