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队伍,张岱心里自是郁闷得很,他也没想到这么巧刚从三曲走出来就撞上云阳县主。
上巳节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县主,一直有事情忙,眨眼十多天就过去了,原本还在盘算着等到忙完这些事情后就去岐王府上拜访一下。
毕竟之前在芙蓉园中,他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在撩了,这到底成与不成,总也得去问个答案啊!
这段时间云阳县主那里也一直没有什么讯息反馈回来,张岱便已经有些奇怪了。
在他印象中,云阳县主待人处事向来落落大方,少有忸怩姿态,而自己当时的态度也可谓热诚坦荡,其人对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和感受,总也应该略有表达吧?毕竟就连自己上司都抽空问了几句呢。
他能想到的原因,或许是这种男女情事终究不同于其他,县主对此也做不到寻常视之,需要做深远的考虑,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决。
甚至于对方也不免困于嫡庶之见,觉得自己区区一个国公家的庶孙配不上亲王嫡女,所以才迟迟没有作答,张岱也都有所设想。
他对此倒也没有反感,毕竟身份在大唐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而他对于县主的喜欢也并非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对其身份也是不乏畅想。
他既不想受困于驸马从政的各种限制,同时又想获得一个皇族外戚的身份,不再只是单纯的臣子,凭此获得一定的对皇族事务的干涉权,同时消除一下自己庶出身份的不利影响。
宁王、薛王家虽然也都不乏女子,但即便他们肯嫁女儿给自己,自己除了要屈事老丈人之外,还有一窝大舅哥要敷衍,单单这些人际关系就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申王去世后,因为无子继嗣,几个女儿都收养深宫之中,也根本无从接触。邠王那里不用说了,自己要是敢娶他女儿,就算有个金山银山也不够给老丈人填窟窿的。
数来数去,只有岐王家的这位云阳县主最合张岱的需求。至于那些五姓女,他是不会考虑的,这些女子表面光鲜却全无实惠,而且自己这种家世情况,没个几万贯买婚怕是难以娶到五姓女。
真要花那么多钱才能娶上媳妇,他还不如直接把平康坊赎空,起码那些女子还色艺双绝、善解人意,也没有三叔四舅的一窝活祖宗排队等着上门打秋风。
所以就算云阳县主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所迟疑,张岱倒也不会感觉受到冒犯。这只是一种社会观念使然,并不是他们两人的错,如果想要跟云阳县主走在一起,那就尽量在别的地方做的更优秀,从而打消这种疑虑就是了。
但他心理建设固然做得很充足,却还是没想到这里刚逛完窑子一出门就撞见了县主,心情自然也不免有些尴尬忐忑。
之前撩人时还说什么“取次花丛懒回顾”,但是看这情况怕不是得改成“取次花丛频回顾”,甚至大有要在这花丛里安营扎寨之势了。
张岱自知眼下正值两人关系即将发生重大改变的时刻,要么变得更加亲近、乃至融为一体,要么就日渐疏远、最终形同陌路,所以必须得避免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来影响县主做出最终的判断。
当然这也不能算误会,毕竟昨晚张岱到三曲来也不只是跟小姐姐们探讨诗词歌赋。
所以现在要紧是赶紧追上去表达一下自己的愧疚自责与认错的态度,不要让这件事留在对方心里持续的滋生负面情绪。至于改不改,那就以后再说。
一念及此,张岱也顾不上再去视察工地,翻身上马然后便带上随从们跟随车驾而去。
平康坊西北有永穆公主宅,云阳县主车驾便进入了永穆公主家中。
永穆公主是玄宗长女,嫁给了琅琊王氏的王繇。张岱跟她们两口子都不怎么熟,所以来到门前后也并没有投帖求见,只在门前下马等在街边。
只不过他一行十数人,尽是孔武有力的壮士,这么一群人在公主府外徘徊不去自是有些扎眼。
因此很快便有公主府奴仆注意到他们一行,当即便一脸警惕的走上前来,其中有人认出了张岱,当即便换上一张笑脸道:“张郎是要来访我家郎主,不巧得很,郎主昨夜出坊会友,至今未归。”
“有劳走问,我与人相约,在此等候,不意竟扰府上,来日一定具礼来访王卿。”
张岱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在这里等人,王家家奴听到这话后才有些尴尬的退回,但仍安排两个门子盯着。
过了一会儿,云阳县主的车驾便从永穆公主邸中驶出,然后直向坊西出门。张岱见状后,便又上马随行于后,他见那车驾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便也不主动上前打扰,只是带人默默的跟随在后。
这一次车驾径直来到了太极宫西面辅兴坊的玉真公主观,张岱仍然停在了道观外等候着。不过这一次没有等候多久,观中便有仆佣行出来,送来了一些茶果点心。
受人惠赠,总不好过门不入,于是张岱便吩咐众人在外等待着,他自己则入观求见。
玉真公主这一座道观修筑的很是华丽气派,景云年间甚至因为太过奢华、劳民伤财,从而遭到大臣们的劝谏,但睿宗皇帝爱女心切,不惜出用内库,还是坚持将道观营造完成。
和洛阳城中的玉真公主观一样,长安城的这座道观同样也是人气极高的士林交游地点,常年不乏士子游宿于此。当张岱来到道观时,顿时便引起一众时流的注意,许多人纷纷入前见礼寒暄。
张岱这会儿可没有心情跟这些人闲扯,稍作敷衍后,便跟随引路的女冠走进道观内里。
道观的内殿乃是玉真公主奉道起居之处,便不像外间那样人多眼杂,张岱拾阶而上,很快便注意到玉真公主正和云阳县主一起立于侧殿之中。
他缓步来到殿外,看着两位女冠并立于陈设着诸多文物道器的道殿中。玉真公主体态丰腴、神情雍容恬淡,云阳县主身形则更高挑,少女青春娇美,使人望而失神,仿佛一瓮色泽艳丽、酒香撩人的葡萄美酒,让人忍不住想要长饮细啜、迷醉其中。
“吴道子新绘天王图,竟让张郎如此失神观望?”
忽然耳边响起娇笑声,张岱收回视线,却见玉真公主正款款向他走来,不免面露讪讪之态,他方才两眼都紧盯着云阳县主的倩影,哪里注意到殿上新绘的壁画。玉真公主这么说,显然也是在调侃他。
“吴道子固是画艺精湛、巧工脱俗,但凡所绘就终究还是人力所致。小子之所执迷者,乃是钟灵毓秀、造化所衍之天生丽质,玉态皎净、妙意无穷,使人徜徉其内、不能出也!”
张岱回过神来后,发现云阳县主也在凝望着他,只是神态不像往常那样亲切和蔼,眉眼间则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凄怨,他将此一幕望在眼中,不免越发怦然心动,嘴里却不假思索的开口说道。
“是不能出,还是不愿出?”
玉真公主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更浓,又指着张岱笑语调侃道:“玄深大道于你不过半缘,更有何人何物能够让你执迷难出?”
“前言修道,不过只是矫饰之语。非仙媛等宿缘早就、道骨天生者,谁能大道畅行?攫我神魂而去者,唯情而已。情似无物,却刻骨铭心。当年才乍起,我已忘人间。两心若相系,天地不为远!是不能出,亦不愿出,又何必出?”
虽然刚逛窑子被撞个正着,现在再说这话多少有点不要脸了,但眼下绝不是讲是非的时刻,而是要把情绪带动起来。
情感上的交流融汇才是消除芥蒂的最好方法,争执对错则就直接把人对立起来了,不利于后续的交流。
云阳县主听到这话后,秀眉更深蹙起来,嘴唇也在微微翕动,凝望着张岱的眼神则变得复杂纠结起来。
张岱这番话固然说的深情有加,但听在没有情感共鸣的人耳中多多少少是有点尴尬。
玉真公主听到这一番动情的表白,不免也觉得自己继续旁观是有些多余了,当即便又摆手说道:“此间殿宇奉道之所,你两小儿叙说情话且向侧廊去。”
云阳县主听到这话顿时俏脸一红,转身向殿中天王画像作一道揖,然后便举步行出此间,步履轻快的踏阶而下。
张岱见状后便也向玉真公主略作欠身,然后便转身快速的追随过去。
“世兄请留步,我今心正纷乱,恐口不择言、各留遗憾。世兄请暂去罢,待我收拾心绪,来日会致信世兄。”
云阳县主在行下殿阶不远之后,才又停下来回望向张岱说道,她眸中似有暗涌,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意:“世兄情言动人心魄,只是、只是我可能未有世兄所想的那般纯真可爱……”
张岱听到县主这么说,心中自有几分诧异迷茫,县主是何心思他有些猜度不透,但总还记得刚才偶遇的事情,于是便又连忙说道:“县主还记得日前我共窦郎等造业事?几经辛苦,事情终于有了突破,众人俱甚欢喜,所以相约聚乐。事虽有定,情无所归,衔杯怅饮,所以醉卧曲里……”
县主听到这话后,眼眸中更泛起波澜,她又轻声说道:“世兄俊才,实不宜将才志蹉跎于私情之中。我不是有意拖延不应,只是心乱如麻,不知该要如何剖诉于人……明日、明日我一定致信于世兄,请世兄将此心拾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