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看着比数年前更瘦削一些,眼窝微陷,面相有些阴鸷,尤其眼下正用怨毒的眼神怒视着张岱,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之前还算是相貌堂堂,如今则就有点恶到挂相。
由此可见,山南的水土也不是很养人。毕竟眼下还不像后世那样经过充分的开发,与优渥的两京生活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与李林甫同行的还有数人,一个是京兆尹源乾曜之子源洁,一个是李林甫的堂兄、小李将军李昭道。除此三人之外,另有七八名仆从,各自马背上还驮着一些物品,估计是要去谁家拜访。
张岱自知他仇家不少,哪一个也不是善男信女,所以这几年来日常出入起码都带着十几个随从,人势方面倒是不弱。
他一边打量着李林甫一行,一边心内也开始思忖起来。
虽然开元十五年源乾曜受其子源复的连累而被罢相,但他们这一派的政治力量也并未因此而一蹶不振。源乾曜自己返回长安担任京兆尹,同时也不乏亲故在朝为官。
尤其是宇文融去年在身兼魏州、汴州两大雄州刺史的情况下,成功的将一百余万石江淮赈灾米及时运抵河北,极大缓解了河北灾害情况,可谓是活人无数。而宇文融也凭此政绩再次归朝,继续担任户部侍郎。
这李林甫在山南均州待了三年时间,如今总算是秩满归京,必然也想再活动一番求觅新职。而源乾曜等人眼下都不主管人事,估计还得发挥一下他们关陇老钱的人脉力量才能得偿所愿。
李林甫勒马怨视了张岱好一会儿,也没有开口说话,待到后方同伴们赶上来后便又一起向北而行。
张岱也没有再追上去继续计较,只当自己运气不好,走在街上被狗咬了一口。至于那牙子倒是不清楚他们彼此仇怨,只是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左右张望打量,似是防备其他牙子跟踪自己一行,保密意识很强。
不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平康坊,自西门入坊然后沿坊街一路东行。将近十字街中时,张岱便看到之前所见到的李林甫从人们正立在街南一处大宅门前,而这大宅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兵部侍郎的裴光庭!
李林甫还跟他堂兄等人一起,当然不能是光天化日之下来会见老情人的,想来应是拜访裴光庭。
裴光庭如今在朝中也属于资历较高、话语权颇重之人,李林甫如果想要谋求什么要职,若能争取到裴光庭的支持,无疑会顺利得多,
张岱虽然也挺关心李林甫接下来的际遇如何,但总不好直接登门去打听。于是他便也暂且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先专心解决自己的事情。
“张公子,便是这里了!这是李宋公旧邸西厢,南依菩提寺,北对三曲,这位置张公子还满意吗?”
行过十字街向南一转,那牙子便指着街东一处高大庭院向张岱笑语说道。
张岱一听南北这俩邻居,心内顿时一乐,好家伙这既不耽误吃喝玩乐,还不耽误念经礼佛,向北是色中饿鬼,向南是圣贤如佛,这位置能不满意?
此间庭院是宋国公李令问家宅的西北一隅,向南的曲中开一侧门,这牙子身上就带着钥匙,直接打开门便将张岱引入进去。
走进庭院中,迎面所见是一道照壁,绕过这壁墙后首先见到的是一片约莫有两亩多宽的开阔庭院,地面平整有夯碾过的痕迹,看样子这竟是一个小校场。只不过因为欠缺维护,地面上已经钻出了许多杂草。
绕着这校场栽种了一圈十几株槐柳树木,横竖两条通廊在这小院东北角交叉。
走过通廊便是北向的两排倒座房,北边还有一个院落占地有四五亩,主体建筑是一座两层的阁楼,阁楼西侧还有一片人造的小湖,同样因为疏于打理,湖面上漂浮着不少杂物。
“由此往东还有一处隔厢,原本是造成了花圃果园,之前果木都被司农寺所伐,设了几座仓垛堆存物料。仓垛拆除后,仍可造屋。再加上后院里的仓厨等地,约有十七亩的宅邸。张公子若仍嫌局促,还可向东南再扩几庭。”
那牙子紧跟在张岱的身后,一边走着一边介绍道。
由于不是主宅区域,此间建筑也都乏甚可观,如果真要入住,都要推倒重建,所以张岱对这些建筑也不是很在意。
他主要看的是宅地面积与形状,以及地势是否处于卑下。平康坊中建筑众多,如果宅邸处于低洼处,那么到了夏秋时节便会又潮又闷,居住其中犹如受刑。
这宅地倒还不错,上一任主人大概还垫土加高过,要比宅中别处更高一些。至于面积,张岱也比较满意,十六七亩的宅邸建造一个三进宅邸、前堂后居绰绰有余。
而且这一片宅地形状也不错,东南方向延伸出一块区域出,正好可以用来建造马厩,并不影响整座宅邸造成之后的外观。
张岱也没有搞挑剔毛病以压价那些套路,当即便向这牙子发问道:“这一片宅地作价多少?”
“平康坊乃是京中要冲贵里,地价本就不低,更何况是这样一片能造大宅的闲地,所以价格也是要较别坊更高一些。”
那牙子先是稍作铺垫,然后便又说道:“此间一亩地作价便一百二十贯,屋宅间架并木石砖瓦等用料则需另计。因是官家用地,所以还需另给京兆府放地之费,亩价三十贯。十亩以上另需加钱千贯……”
饶是张岱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地价也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按照这宅地十七亩来算,单单这个地价便要三千多、将近四千贯的价格。
至于宅地上这些建筑,别看破破烂烂的,但是按照大唐宅邸买卖、尤其是这种豪宅交易,折钱分分钟能比地价高出数倍都不止。就拿后边那不大的湖泽来说,折钱几百上千贯,你也没脾气。
不过一想到往后还要在长安城住上几十年之久,而且往后二三十年都还是鼎盛世道,房价只会更高、不会更低,所以也是早买早享受。
因此在沉吟一番后,张岱便又沉声道:“就当下所见这十七亩宅地,总价须得多少才能入手?”
“总需两万六千三百贯数,置地半年内缴清即可。”
那牙子见张岱的购买意向挺强烈,当即便也眉开眼笑的回答道。
张岱听到这个数字后,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两万六千贯可不是全部的价钱,仅仅只是将这块地给盘下来,而想要正式入居,则还需要将地面上建筑全都推倒,然后再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建造起来。
京中百物都贵,建筑人工和物料则就因为市场需求大而贵的更加离谱。青砖黛瓦都要上百钱一件,成材的木料一株便要数贯,梁柱大料更要数百乃至上千贯,想要建造一座气派的中堂起码就要几千贯。
这么说吧,就连之前大明宫南侧建造的十王宅,主体建筑都是夯土筑成。
因为用砖瓦木石起造王宅的话,又不能过于寒酸,一座王宅的造价就下不来数万贯,这还是朝廷有司筹备材料、加上人工免费的缘故。若换了普通人家,没有个十几万贯怕是都下不来。
眼下皇帝还没有到天宝年间阔的跟钱有仇那种程度,想想膝下那么多儿子,当然得能省就省。
张岱自己造宅自己住,当然不能用夯土凑合,买下宅邸后,起码还得准备个上万贯的建筑资金。这么一合计,要在平康坊安个家,里外就得用去几万贯钱。
那牙子见张岱只是沉默不语,当即便又表示道:“价格方面仍可商榷,某能为张公子尽量争取到两万五千贯,再低就力有未逮了。毕竟平康坊如此贵要之地,又是如此肥美的宅业,总是不乏问津的。”
“价格方面能够省俭一些再好不过,这么大笔的钱帛也总需要筹措一番。这宅地我很满意,稍后便安排家人筹钱,也请你再向京兆府游说一番。”
张岱想了想之后便做出了决定,价格对他而言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尽管去年因为灾情延续,他又沿黄河追加了不少钱货救济,但汴州飞钱也已经顺利运转起来。
哪怕要与群贾分利,加上供养船队的消耗,张岱每年仍能分得不菲的利润。今年灾情已经过去,不需要再留备太多资金备荒,等到三月初便会有一笔八万贯的资金汇至,置办一处宅业自是绰绰有余。
如果他不是还打算在终南山包山种茶,就算整座大宅都拿下来也问题不大。不过真要那么做的话,多少有点扎眼,御史台那群货得拿着放大镜在他身上挑错,让他领不到下一季的禄米。
“张公子请放心,在下一定努力、一定!”
那牙子听到张岱这么快就敲定了购买意向,一时间也是大喜过望,如果能做成这一笔买卖,他起码也能分得数百贯的佣钱!
抬头看看日头已经西斜,张岱便也不再久留,安排家人带这牙子先回家拿上五百贯钱落定,自己则要返回官署上班。
他们这里刚刚走上十字街,正见到李林甫一行也从裴光庭家退出来,裴光庭之子裴稹将一众人送出们来,看李林甫的脸色有些不甚好看,估计是谈的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