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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青灯

    “但这是我该得的。”

    老和尚又开始絮絮叨叨。

    “如果我是他,我也对自己失望了。”

    “三十年了,像个废物一样活着。”

    “若我死在三十年前,若他不帮我说那一句,或许事情会更好。”

    “你说得对,我就是害怕,我怕活,怕死,怕重来,怕失败,什么都怕……我躲在这里,像一只躲在洞里的老鼠。”

    “恐惧已经成了怯懦,它如影随形,一直跟着我,直到我烂在泥土里。”

    闻潮生耐心地听着,蹲在一旁,问道:

    “所以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青灯大师道:

    “我曾经也是陈国德高望重的一名梵天,偌大陈国的子民千千万万,几乎都知道我的名号,这不是我自吹自擂,这是事实,我年轻些的时候曾游历陈国,一步一步地走完脚下的土地,每到一个地方,我会开坛讲经,有的人来听,听完便多少受益,纵是不明白经文中的深奥内容,也能静心顺气,少灾少疾,由是渐渐我的名声越来越甚,信徒也越来越多,三十四五年前的时候,香火最为鼎盛,陈国各处皆有供奉我金身之庙宇……”

    “同门之中,个个对我敬重有加,即便是「圆照」与「传灯」这等佛门巨擘,对我也极为重视,那时候的我风光到了极点,也膨胀到了极点,张狂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弥勒大佛转世,是天命之人,将肃清佛门乱象作为己任,开始宣扬「大合」之念,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渐渐明白了原来自己在佛门之中一直都只是一只跳梁小丑。”

    “「大合」观念触碰到了「十方寺」与「静兰寺」的利益,而这两座古寺的掌灯人正是「圆照」与「传灯」,以及那位被吕先生剑痕斩掉的至高梵天「宝觉真人」,还未轮到他们三位说话,佛门中其他的人在了解「大合」之念后,便疏远了我,不再交往,不再前来听经,那时的我并未在意,认为这些事情他们害怕,我却大可不怕,他们不敢做的事,我可以做。”

    “可事实证明,我错得很离谱。”

    “我错在以为这一身美名与万千香火能作为筹码来与他们分庭抗礼,可在讲经台上,我被当作囚犯一样即将处决时,才明白自己多么天真可笑。”

    “这几十年我耗费心血与无数精力打下的一切,只因为「宝觉真人」的一句「不妥」而彻底破灭。”

    “原来佛门跟世上的所有修行者没有任何差别,不是谁有理谁说了算,不是谁嗓门儿大谁说了算,最终比的还是谁的拳头大。”

    青灯很少会这么详细地讲述出过去的事情,沉积发酵了快三十年,他浑身颤抖,当年的复杂情绪全部糅合了在一起,已不知变成了什么鬼东西,对他进行着疯狂的折磨与审判。

    几十年的努力,他对自己的信心与信念已抵达了极限,坚信自己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天命人,却最终只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甚至险些连性命都交待在那里。

    曾经他站的有多高,有多么风光,坠入山下的时候便有多么绝望。

    “无论我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再超过他们了,这些人走的时间太长,走的路太远,若是我修为没有尽废,也许我会选择藏起来,磨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青灯与世间大部分的五境修行者一样,他们的确颇有天分,在修行路上刻苦行进,一步一个脚印,但天人这道坎,并非只是有些天分便能越过,古往今来,这道坎拦住了不知多少天才,无情击碎了他们的骄傲,将他们的信心与自尊扔在地面肆意踩踏。

    这条路,青灯走过一遍,知道其中的艰难。

    世间千万条修行的路,条条所面临的五境考验皆不相同,再叫他来一次,他没有信心。

    闻潮生道:

    “是的,但也许重新修行的目的并非是振兴佛门荣光,而是为了让你活得久一点。”

    青灯沉默片刻后回道:

    “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活得久些,因为活着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我又不敢死去,因为我的命早已不再是我自己的命了。”

    闻潮生道:

    “活得久些也不全无好处,至少你有机会看见佛门摒弃纷争,真正大合的那一天。”

    青灯笑了起来,即便闻潮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而认真,可他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可笑的不行。

    “我也想这么安慰自己,可我做不到。”

    闻潮生指着一旁沉默的法慧道:

    “你的确没做到,不过你做不到的事,说不定法慧可以。”

    法慧:

    “我吗?”

    闻潮生看向他:

    “不是你,难道是我?”

    法慧挠了挠头,面容之间出现了困惑,他说道:

    “若是要比谁拳头更硬的话,前方高耸入云的大山真是高不可攀。”

    闻潮生道:

    “如果你想,总会有机会的。”

    “至少比你的师父有机会。”

    法慧沉默了会儿,认真道:

    “可以试试。”

    青灯大师缓缓站起身子,他看了一眼法慧,犹豫了片刻,终是什么也没与他讲,默然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年少轻狂。”

    他嗟然而叹。

    闻潮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朗声回道:

    “是事在人为。”

    直至青灯大师走远之后,闻潮生才对着法慧道:

    “小和尚,你怎么不多劝劝青灯大师?”

    “都已经用「并蒂莲」救他了,又何妨再多费些口舌?”

    法慧的衣衫被晨风吹得轻舞,他单手合十站在红梅树旁,犹豫了许久,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终是回道:

    “劝过。”

    “大师心结太深,已经走远了。”

    “小僧也无可奈何。”

    闻潮生盯着法慧的脸,忽然指着他笑道:

    “你有事瞒着我。”

    法慧眼皮轻抬,眸光烁然一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闻潮生挥挥衣袖,伸了个懒腰,准备与阿水回房休息了。

    “你不说,我也不问了。”

    “累了一天一夜,你好好休息吧。”

    法慧目送着闻潮生二人离去后,又转头凝视着面前的红梅,一阵失神,许久许久后才终于离开了这里。

    PS:

    我……我……

    我真的困了。

    我再写点,再写点,争取快点补上昨天欠的一章。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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