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原以为保生庙的神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野神,只要她一开口,假装送对方一场造化,那这小野神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
结果没曾想,刚打照面,俩人就差点干起仗来!
老妪不敢再忽悠徐青,她怕自个错过这一线机会。
得!既然不能来硬的,那就来软的吧!
“老身是无路可走,想要求你帮老身一个忙”
“你也不要着急拒绝,这个忙对老身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咱们本就该是一条道上的。”
谁跟你个老巫婆一条道?
徐青一边稳住老妪,另一边棺材铺的本体已经骑上追丧马,往这边赶来。
他没有用神游天书,那天字遁法不是他这个境界玩得动的,平时拿来虐菜或者跑路还行,但若是对敌.
一个神游天书闪现到紫云山,他至少得抽空伏尸三变一变的法力。
面对可能是有史以来,遇到过的最强者的老妪,徐青可不敢托大。
骑马虽说没那么快,但胜在稳妥。
趁这中间的功夫,他还能尽可能的探探老妪婆的底,免得真动起手时手忙脚乱。
“老太太,先不说求人帮忙的事,我有件事想先向你打听打听。”
徐青分出一缕香火,托着休眠的小柳仙,将其送出保生庙。
与此同时,正与刘稳婆说话的金大姐微微愣神,随后便也找了个借口,带着刘稳婆离开了庙门。
老妪眉头微皱,隐隐察觉不对,但她还是耐下心道:“道友请说,老身知无不言。”
徐青幽幽开口道:“我保生庙和猫仙堂互为邻里,私交甚好,可我那猫仙朋友,却被一老妖婆坑害了一条性命。”
“你说我要是遇到这老妖婆,该怎么办?”
“.”
老妪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回事。”
“杀身夺命,切骨之仇。老人家要是想求我帮忙,那得先还了旧账,我再考虑帮与不帮。”
强龙难压地头蛇,徐青心里存了主意,等会儿若是动手,便借助保生庙的法身验一验这老妪婆的成色,倘若事有可为,他便切换本体,给这老妪婆好生料理一番生前身后事。
若是验出不对,他还能及时抽身,撤回仵工铺的身份,卧薪尝胆。如此哪怕他今日斗之不过,也可以熬到对方寿元将尽,油尽灯枯之时,再去找对方跳脸收尸。
一进一退,短短时间徐青就已经把眼前老妪的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听到徐青要让她以命偿命,老妪先是一愣,接着竟点头答应道:
“这事确实是老身做的不对,若是道友实在气不过,老身一会儿自会给道友一个说法,那时你若真想要我条这快入土的老命,我便是送给道友又有何妨?”
“.”
徐青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老妪,在法界之内老妪脸上每一个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通过察言观色,结合面相学分析,眼前的老妪都没有扯谎的迹象。
徐青想到过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老妪会答应给他说法,甚至直言愿意以命相偿。
不对劲.
“那你现在死一个给我看看!”
徐青几乎脱口而出。
“.”
始终淡然自若的老妪终究没稳住自己的心境。
如今的晚辈怎一个比一个难相处?
白日里在丧宴场上,遭年轻后生出言无状倒也罢了。此刻来到庙里,受香火供奉的晚辈竟也张口闭口把死字挂在嘴边。
知道的说你是保生娘娘,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勾魂索命的鬼差!
老妪眼中黑白二气流转,面前的保生娘娘依旧法光万道,圣洁的不能再圣洁。
但她却看不穿对方的跟脚,只能看出这是一个倒驾普渡,救死扶生,颇有神性慈悲的新生神祇。
“你莫急,老身就在这里,断不会跑。你何不先听听我要对你说的事。”
徐青感受着已经靠近紫云山的本体,笑道:“你连身前养的猫都骗,你觉着我会信你吗?”
老妪察觉到周围香火异动,冷不丁开口道:“这事儿不光和你有关,也和那小猫丢掉的命有关,你真不想听?”
徐青沉默不语,但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其实一直都疑惑这老太为什么要将玄玉送去如意观炼药,而且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取用所炼药物,也不曾向白云道人索要报酬。
这种行径,除了有疯病外,徐青想不到其他原由。
老妪不知徐青所想,她伸手打出一道黑气和一道白气,两道诡异气流融合在一起后,便化作一层没有任何生机的灰色暗光,将香殿的天机遮挡在外。
“你可知当今之世为何做恶者多,行善者少?”
徐青看向一脸高深,准备长篇大论的老妪,直接打断道:“因为当今是大劫之世,魔涨道消,通天路断绝,众生不得解脱,修者不满现状,自然邪道滋生,少了善人.”
“这些事情老人家还是不要拿出来卖弄了,都是些老掉牙的过时见闻。”
“.”
老妪抬起头,重新审视起眼前的新生神祇。
这俗世里新诞生的神祇似乎远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倒是知道不少,如此老身也能少费些唇舌.”老妪呵呵一笑,转而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三尸传闻?”
“三尸?”
徐青心神一凝,他对‘尸’这个字,向来敏感。
压下心头怪异情绪,徐青不动声色道:“未曾听闻。”
老妪呵呵一笑,似乎早有所料,她重新挺起腰杆,解释道:“人若想成仙,需斩除三尸,修道人说上尸为彭踞,好华饰;中尸彭踬,好滋味;下尸彭蹻,好淫欲但这些只是表象。”
“上古时,天人同居,后分天地人三才,这中间天人同样有三尸被斩,你道祂斩的是哪三尸?”
“是恶尸、阴尸、怨尸。”
“如今九幽囚禁之地,阴间祸患的根源,便来自于此。”
“谁是天人?”徐青抓到了问题关键,他这话就等同于问谁是这场大劫的幕后真凶。
“.”
老妪默然片刻,神情莫名道:“天帝、上古诸神、阎罗天子、地藏王菩萨、世尊.都曾是天人。”
徐青眉头微皱,若真是老妪婆说的这样,那天帝阻断阴阳,掐断通天路径的事也就解释的通了。
要是阴间真被这些人的法尸掌控,旁人拿头去打?
“你说这些,和玄玉有什么关系?”
徐青再次看到迷雾后面的一些真相后,并未产生多大触动。
这问题太大,已经超出了他这小僵尸的思考范围,他与其忧天上人之忧,还不如想想怎么拉拢更多的客人,宠幸更多的尸体。
然而,接下来老妪的话,却如砸向湖水的天火流星,短短一瞬,便在徐青心里掀起惊涛巨浪。
“玄玉是老身选取的第七十七位应劫之人,在此之前已经有七十六人未能通过考核。”
“天帝始终明白每当大劫之世,就会有应劫之人出现。他阻断阴阳,断仙凡通路,也有护持应劫之人的想法。”
徐青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内心十分不安,老妪的话似乎带着某种禁锢,一旦他听到这些话,便会有不好的下场。
为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徐青果断打断道:“我不信这个,你对我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处,我只知道你害了我朋友一条命,你得偿命!”
老妪看向不管不顾,似是要散尽香火与她鱼死网破的徐青,最终叹了口气。
“待老身把话说完,便任你处置。在这之前,老身还撑得住。”
说话间,老妪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瓢,里面有凝炼成粘稠液体的香火来回晃荡,每一滴都是万数功德香火。
“这是老身世世代代不知积攒多少岁月才得来的香火,可在五浊恶世影响下,短短数百年,就消耗半瓢不止。”
徐青看着那些功德香火,忽然想起了玄玉口中所说的,那个经常下山济世的老人。
但在徐青这儿,老妪有再多的功德,也改变不了她是个老妖婆的事实。
老妪幽幽一叹,起身拈起一炷香,插到香炉里。
“老身生来只给寥寥数人上过香,你是其中一个。”
大多情况下,只有神祇和死人才需要上香。
徐青眼睛微眯:“那几个人是谁?现在还活着么?”
“死了,可也没全死,死亡毕竟不是终点。”
“.”
“滚!我不欠你这炷香!”
保生娘娘神颜大怒,一脚便踹翻了香炉。
老妪婆狼狈躲避到处弥漫的香灰,她这辈子还没遇见过敢对她这么无礼的人,即便是那些故人也不敢这么对她。
“我不跟你一个小辈置气,你只需知道,老身找的应劫之人无一例外,都是心思纯良,生气极为旺盛之辈。”
“在青丘旧址,老身用秘法断了九尾白狐一尾,折了她一条生路,让她永不受三尸迷惑,同时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任谁也看不出她的跟脚。”
“还有不死民、巫姓族他们也曾有相同经历,这些都是为了培养寻找应劫之人,是为了大计着想。”
徐青开口打断老妪的话,直白问道:“那如果你找错了人,他们岂不是白白受了磨难?”
老妪双眼无悲无喜道:“阎罗天子九幽部众为守护幽冥国度,倾尽毕生所修,为九幽求来一线希望。天路之上,数十位仙神不顾天帝旨意,因此归墟。”
“法尸不除,他们将永世沉沦,这世间也会始终处在大劫影响之下。你身为神祇,难道就愿置身事外,坐观天下苍生受劫难之苦?”
老妪似乎十分了解像玄玉、徐青这样的‘人’,只要你做了善事,你就心思纯良,你就会主动担起拯救天下苍生的责任,奉献出一切。
老PUA了!
徐青最恨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他人的畜牲,天人犯下的过错,关他一个津门的小老百姓什么事?
“说完了?”徐青冷眼旁观,老妪的话他始终没有尽信。
“说完了,那就谈一谈青卿娘娘的事。”
“青卿娘娘?”
“你养的猫,你问我名儿?”
“.”
老妪还惦记着她那点事:“那猫稚子心性,只顾小家小业,做不得大事,是老身病急乱投医,走了眼,才会想着拿它当做救世良方。”
徐青听得火气直冒:“你个老东西有本事自个去打通天路,让那些天人下场解决事端,凭什么要让别人牺牲自个,当应劫之人。”
“应劫,说的好听,不就是找个人背锅!”
“你别跟我扯这的那的!那猫是我保生庙的供奉护法,你干下这些事,便是我的仇敌。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信你一句话!”
数十万香火轰然砸下,老妪脸色一变,水瓢中绿幽幽的香火和保生庙的赤色香火交融到一块,顿时发出滋滋响声。
老妪的香火怪异无比,似乎有着化解一切事物的能力,而徐青的香火则充满生机,那种生机是万物萌芽,婴孩初啼所带来的新生。
两种力量纠缠在一块,不断消融新生,两人的香火也在极速消耗着。
老妪见状不恼反喜,她看着眼前浓郁的生机,什么九尾妖狐,九命玄猫,都不够格了!
在大劫之世,有这样能聚集人族生育的功德神祇在,还怕那些法尸不成?
法尸终究是至阴至邪的堕坠之物,象征死亡,而保生庙的香火恰好能够克制。
只要眼前的神祇能够成长起来,凝聚出九幽部众留在世俗的一线生机,说不定就能够打破眼前局势,利用那件东西,将那些法尸尽数驱逐镇压。
老妪有些高兴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老身这副躯壳在此地游走千年,总算是有所收获。”
“大丫头!经你手送出去的保育经是个宝贝,你要去衙门把那册子取回来。”
徐青听到老妪婆的称呼,整个人脸色又黑了几分。
“应对三类法尸,必须要领悟不死之术,不然有再多命也不够用,那保育经你便是不取,等功德圆满时,它也会回到你手里。”
说罢,老妪婆当着徐青的面,将瓢中香火甩到保生庙外,整个京津之地上空肃然一清,就连五浊恶世的影响都消散了好一阵。
接着,徐青就听到穹顶之上,有破空声传来。
保生庙外,紫云山下。
徐青本尊睁眼,只见一只水瓢托着香火尾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砸向了津门。
徐青瞪大眼睛,他不及思索,几乎下意识催动神游天书瞬移至临江县内,同时整个猫仙堂的香火形成一层笼罩整个城的壁罩,试图抵御那未知异象。
同时,保生庙的赤色香火遮蔽方圆二十里。
徐青想象得到,等那香火陨石坠落,他这几年的积蓄,怕是得消耗一空。
然而,诺大的水瓢虚影砸向津门时,却没有任何声响,徐青等了好一阵,这才惊疑不定的收回香火。
保生庙内,耗尽香火的老妪盘腿坐在蒲团上,已经没有了生机。
这老太太怎么还放哑炮吓人呢!
徐青一具僵尸,愣是差点给吓出心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