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不错。
橙红太阳挂在半空,暖洋洋的。
宋言感觉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从古至今,寻亲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整个楚国,名字带雪的女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岂是那么容易就能遇到的。像梅武这样,好不容易寻到亲生女儿,就已经阴阳两隔,已经算是极为幸运的,绝大多数都是一辈子杳无音讯。
叹了口气,宋言也不再去想这些,洛玉衡又同宋言商量了一下聘礼之类的事情,以及她找玉霜看的几个好日子……玉霜好歹也是道门出来的,看个吉日还是手拿把掐,当然好日子是挑了出来,但具体选哪个日子,还要看花怜月那边的情况。
暂时商量好,洛玉衡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眼见这件事情过去,宋言再次问道:“对了娘亲,不知高阳表姐和其母亲,关系怎样?”
这问题转的,多少有些突兀。
洛玉衡亦是有些诧异,但她知道自家这女婿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样问了,那定然是发生了极重要的事情,认真思索了一番,这才缓缓开口:“其实,对孔念寒,我了解也不是很多。”
“外人都说,我和孔念寒关系极好。”
“其实并没有,只是因为那时候孔念寒刚嫁入皇室,偏生福王又是个整日不着家的,我担心孔念寒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便时常上门同孔念寒拉拉家常,联络一下感情。也经常会给孔念寒送上请帖,邀请到长公主府坐坐,亦或是参加一些宴会之类。”
旁人都说洛玉衡性格大大咧咧,叛道离经,可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洛玉衡其实是一个非常细腻的女人。
只是洛玉衡重视的是家人,对其他人和事不太在意罢了。
说着,洛玉衡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只是,虽然多次拜访,可孔念寒自始至终都是那种冷冷清清的模样,绝大多数的邀请也被拒绝,更是从未主动拜访过长公主府。”
“一来二去,我也觉得这样无甚意思,同孔念寒之间的来往也就浅了。”
“在我逐渐远离东陵之后,更是彻底断了来往。”
“是以,你要问我孔念寒这个人,我是不太了解的。”想了想洛玉衡说道:“最多也就是觉得孔念寒这人不好相处,虽表现的谨小慎微,可骨子里好似透着一些瞧不起其他人的高冷,我便不是很喜欢。”
“不过要说高阳和孔念寒的关系,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自己的孩子,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喜欢,但孔念寒对高阳的态度多少是有些奇怪的,要说宠吧,那自然是宠的,能给高阳的都是王府最好的。”
“是以,一直以来高阳和孔念寒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直至高阳成婚之前。”
“成婚?”宋言一挑眉毛。
“是的。”洛玉衡点了点头:“皇室想要和房家联姻,正常来说是下嫁公主。但,兄长的女儿年龄都太小,适龄公主便寻不到,只能从郡主中选。”
“高阳便是待选郡主之一……高阳曾跟我说过,她托人打听过房俊的一些事情,知晓房俊不是个能依靠的,并不喜欢,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便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最后莫名其妙高阳便成了联姻对象。”
“自那之后,我便能感觉到高阳的精神越来越差,同孔念寒的关系也越来越淡。”
“不过,高阳和福王之间的父女之情倒是没受到多少影响。”
洛玉衡的话并未掺杂太多个人感情,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宋言。
在洛玉衡离开之后,宋言便陷入了沉思……中间发生的事情,多半应该是福王妃孔念寒的逼迫,让高阳不得不嫁给房俊。
这福王,也是够厉害的。
自己娶了孔家女,女儿嫁入房家,再加上朝堂上安插的官员,俨然已经成了一股隐藏的,庞大的势力。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房家。
一边押注宁和帝,一边押注福王,同时还在自己,洛天枢,洛天权身上下了本钱,估计还有其他暗线,不管最终究竟是谁在这一场厮杀中获得最终的胜利,房家依旧屹立不倒。
就像上辈子诸葛家族一样,蜀国有诸葛亮,诸葛均,东吴有诸葛瑾,诸葛恪,曹魏有诸葛诞,可惜最后玩崩了。
宋言也大概明白高阳为何会这样做了,一方面,高阳和房俊的婚姻,说是联姻,实际上便是福王卖女儿,已经被卖过一次,是以高阳本能就担心会不会被卖第二次。信里面说,为高阳寻觅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不用担心被熟人认出身份,自由自在,可谁知道孔念寒这是不是又准备将高阳卖给哪个大人物。
另一方面,母女之间的关系,虽不能说老死不相往来,但说一句关系不睦是没什么问题的,忽然之间来信关心,便让高阳下意识的怀疑。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给洛玉衡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她应该是会去同孔念寒安排的人见面。又对孔念寒没多少信任,所以故意对宋言提起信的事情,便是想让宋言看到信的内容,以宋言的性格多半会在明日晚上安排人甚至是亲自带人去约定好的地方。
如果当真只是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僻静之地,高阳大约会坦然接受这样的宿命,就在那地方隐姓埋名,避世不出;如果孔念寒当真是准备再卖掉她一次,宋言也有机会出手阻止。
倒是个聪明的女人。
只是,这信任,让宋言都莫名其妙。
难道高阳就没担心过,万一自己看都没看,直接就一把火将那信给烧了,她该咋办?万一自己看到信的内容,但没思考那么多,亦或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岂不是要完蛋了?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件事福王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虽说信里面提到了福王,但毕竟是孔念寒以自己的口吻和名义写下的,完全可以推测是孔念寒自己杜撰。
只是仔细想来……
高阳和房家联姻,恶人是孔念寒,最终受益人却是福王,福王因此和房家成了姻亲。
洛彩衣被绑架,恶人是孔念寒,最终受益人却是圣孔,而圣孔是福王背后的支持者,也算是间接受益。
若是这一次再将高阳卖掉,恶人依旧是孔念寒,福王完全可以推脱自己毫不知情,但若是又跟某个大势力成了姻亲,福王还是最终的受益人。
想想福王胖乎乎的身段,还有略显忠厚,很有迷惑性的外表,宋言惊讶的发现,这人比想象中的还要阴险,好处全拿了,却又片叶不沾身,还在无声无息之间构建出一个庞大的势力网……
最最夸张的是,因着福王寻仙问道的名声几乎已经定型,便是真有人说这些事情是福王在背后操纵,大概也是没人相信的。
甚至,就连和高阳之间的父女感情,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就是好奇,这一次又准备将高阳卖给谁?
想一想,宁国国内有影响力的世家,勋贵,于高阳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一个成婚多年无所出的寡妇,便是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而且,这些人家也未必愿意因为一个女人得罪房家。
难道是要卖给楚国,赵国的权贵?
只是在国内编织势力网还不够,还想要从外部获得支持?
至于女真,匈奴,宋言倒是没往这边想。
起了身,先是去寻了洛天璇,简单说了一下高阳的情况,洛天璇便答应过去帮忙盯着,如此事情便直接解决了一大半。宗师级高手,等同于无敌,只要对方没有同级别的强者,便是来再多武者,于洛天璇面前也没多大用处。
随后又找来刺史府的管家,于后院中寻了一块地,种下数十粒南瓜种子,叮嘱管家约束好刺史府的婢子和下人,不管这块里究竟长出来了什么玩意儿,都绝对不能乱动。
忙完这些,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洗漱一番吃了晚饭之后便准备到平阳城内再去逛逛。
谁曾想刚到门口,便瞧见一辆马车在刺史府前方停下,然后就看到张赐老爷子一手持着拐杖,一边颤颤巍巍又速度极快的冲着自己奔来,那动作将宋言都给吓了一跳,忙上前迎了过去。
宋言是真担心他摔了跤,就这七老八十的身子骨,若是一不小心跌倒,怕是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宋言扶着张赐的肩膀,这才发现老爷子脸上满是焦急,还有担忧,这老头子可是个绝对的老滑头,老狐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类型,这般表情当真是极少看到:“老爷子,您慢着点,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侯爷……救救嫣儿!”
嫣儿,便是张赐最小的嫡孙女,张嫣。
看的出来张赐对这个小孙女是极为喜爱的,以至于说话都带上了一些颤音,佝偻的身子抖个不停。
于张赐身后,便是张家的一些中生代,此时此刻也全都是满脸焦急。
张嫣出事儿了?
宋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明明只有十三岁,但已经有了姣好身段,眉目明艳的小丫头,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丫头还好好的。
“老爷子,您稳一稳,先告诉我张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宋言不由提高了声调,沉声喝道。
这一声爆喝,总算是将张赐给惊醒,又用力的吸了口气:“回侯爷话,今日下午平阳城一些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聚在一起要搞个什么茶会,嫣儿也是被邀请了的。”
“几个丫头捣鼓出来的东西,我也就没当回事儿,安排了两个婢子侍候着,还有两个护院跟着,便随嫣儿去了,谁曾想天都黑了也不见嫣儿回来这就有些着急。”
这年头,大户人家的规矩还是很严的,像张嫣这种尚未出阁的小姐,虽然并不禁止外出,但日落前必须要归家,莫说是夜不归宿,即便是回去晚一点都要受到长辈严重的斥责,若是让一些人瞧见,许是还会传出这姑娘不检点,大晚上胡搞之类的流言。
小则影响姑娘的议亲,严重的话还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名声。
只是,你家孙女不归家,你找咱也没用啊,又不是咱把人藏起来的。
“没去茶会的地方打听吗?”
张赐一张老脸都皱成了苦瓜的模样:“自是去寻了的,只是茶会早就散了,我便安排人挨家挨户去找,结果得来的消息都是嫣儿根本就没去参加茶会。我感觉有些不对,便将整个张家所有的家丁,护院全都安排出去,这都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寻侯爷帮忙了。”
张赐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条理清晰,三五句话便将整个事情给解释了一遍。
宋言面色也凝重起来,这是……失踪?
拍花子还是劫匪?
不管是哪种情况,结果都是极为糟糕的,就算是顺利将张嫣给救回来,哪怕小姑娘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怕是名节也要毁了。
“我知道了,放心吧老爷子,这件事我会帮忙吧。”宋言忙答应下来,不管怎样这种事情行动的越早,成功把人找到的希望越大:“张嫣小姐走的是哪条路,先带我过去。”
这时代,可没有天眼摄像头这种东西。
想要排查,便只能靠嘴巴,挨家挨户的去问。
得了宋言的同意,张老爷子紧绷的身子似是都松懈下来了一点。不敢耽搁,连忙让人驾着马车,载着宋言往北边去了,值得庆幸的是这时候的平阳城晚上还是很冷的,是以街上也见不着多少人,至少不用担心堵车的问题。
马车内张赐也没了平日里商业大佬的稳重,抓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视线时不时的便飘向窗外,眼神中满是希冀,若是忽然能见着张嫣的身影这位老爷子怕不是能兴奋的跳起来。谁能想到,就是在这么个有点重男轻女的时代,就是这个一辈子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的张老爷子,居然会对一个孙女这般重视。
或许这种上了年纪老人,对于年龄最小的后辈,天然就会多一些偏爱吧。
这种时候,便是宋言也不知如何安慰,对于找到张嫣宋言也没什么头绪,虽看过一千多集的柯南,但查案当真不是他的专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透过窗户瞧见有一群黑甲士正急匆匆从路边经过,宋言眸子一亮:“停车。”
车子还没有停稳,宋言便从车子上面跳了下去,他本是想要暂时借调一下这些黑甲士,只是瞧着这些人一个个急匆匆的模样,额头上甚至都沁着汗水,心中便有些好奇:“谁是队长?”
“回禀将军,是俺。”一个皮肤黝黑,个头中等,面容有些憨厚的中年男子便站了出来。
“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样急匆匆的?”宋言再次问道。
“回将军,有人在城外河沟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按照知州大人的命令,俺们得赶紧过去封锁现场。”
女尸?
身后,刚颤颤巍巍下了马车的张赐听到这两个字,只感觉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便直挺挺冲着后面倒了过去。
完了,他的孙女啊!
……
与此同时,平阳城。
风来客栈!
平阳境内,应算是比较高档的客栈了,按说客人应该不少才对,可实际上……门可罗雀。
掌柜的也是无奈。
谁让他倒霉呢,还记得那是年前的时候,平阳城刚刚解了封锁,那一大堆的贪官污吏,全都被刺史大人给剁了脑袋,甚至还有那梳洗之刑。行刑的时候,掌柜的也在人群里,看着那铁刷子一下一下从钱耀祖身上刮下来一条条皮肉,听着钱耀祖痛苦凄厉的惨叫,掌柜的便觉得很是痛快。
他没有闺女,倒是没被钱耀祖那王八蛋迫害,最多也就是损失了一点银钱,但他有一个姐姐,外甥女便被钱耀祖那老乌龟组建的征亲使捉走了,送给了女真蛮子糟蹋,应是已经死了。
听说女真那些禽兽,会把从宁国捉走的女子,做成肉干,用做冬日的粮食。
大姐几乎快要哭瞎了眼睛。
每每想到这些,掌柜的也是恨得牙根痒痒。
是以在钱耀祖死了之后,尸体被丢到了粪坑,掌柜的有时候即便是绕远路,也要去那个旱厕撒泡尿……唯一麻烦的就是去那个旱厕的人实在是太多,有时候挤不进去还要排队,便有些不够痛快。
钱耀祖死后,他的风来客栈是最先开业的商铺。
也的确是招来了不少生意,直至那一日接待了孔家的商队,便倒了血霉。
孔家那一群王八羔子,居然敢绑架刺史大人的小姨子,被刺史大人领着兵直接杀到了客栈,那一个晚上,客栈里面血流成河,客栈外面尸横遍野。
刺史大人给了一笔银钱,便是重新盖一座客栈也绰绰有余,只是毕竟死了人,从那之后客栈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也就是前一段时间,忽然来了一行九人,一个青年应是少爷,一个中年应是管家,外加上六个身材粗壮健硕的护卫,以及一个赶马的车夫,一住便是许多时日,客栈总算是多了点人气,最近几日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想到这里,掌柜的便忍不住喜滋滋的笑了起来,这几人当真是自己的福星。
抬头看了看,虽已经深夜,可青年的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虽有些好奇这几人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些人规矩很怪,没有他们的允许无论是掌柜还是小厮,都不能擅自进入客房,客房里被褥也无需更换,无需清理……但掌柜的可不会多事,这些人一看便是很不好惹的类型,身上大都有一股凶悍的气息。
“呜呜呜呜……”
压抑的,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正于青年的卧房中回荡。
跃动的烛火,映照着一张年轻又扭曲的脸庞,墙角的位置,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眸子,看着那青年清理着手中的马鞭。
马鞭上,黏连着残碎的肉末。
床榻上,是一个已经没了声息的尸体。
温热的血水,顺着尸体上龟裂的伤口,汩汩而出,散落在床单上。
满是鞭痕的胳膊,无力的耷拉在床榻的边缘。
轻轻摇晃着。
龟裂的皮肤沁出一点一滴的鲜血,顺着胳膊汇聚于指尖。
坠落。
破碎。
一如少女残破的肢体。
这是今日死的第二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