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的这位姑爷,刘义生很早就知道。
在最初的时候,他对宋言的印象并不太好,虽不至于瞧不起,却也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上门做一赘婿,实在是有损男人颜面。然后就不再对宋言有太多关注,许是觉得两人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不可能产生什么交集。
直至茶楼上,他被杨家三个纨绔纠缠即将送入地牢,那时候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替他说话,便是所谓的同窗好友也只敢将眼睛看向另外一边。刘义生并不曾埋怨他们,毕竟那些是县令,县丞,县尉家的公子,远不是穷书生能得罪的起的。
他只是觉得悲哀。
堂堂宁国,曾经中原四国中最强大的国家,现如今,便是代表着宁国未来的读书人,也都失了骨气。
那一瞬,他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宁国的未来。
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正是他之前看不上的那个赘婿,他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光,让刘义生明白在宁国还是有人敢站出来和杨家对抗到底的。
宋言将他从那些纨绔的手中救出。
他本想要好好感谢一下宋言,但身为读书人,总是想要维持一下体面,浑身上下都是酒水,污渍,这样的仪表去见恩人太过不敬,可等他收拾好自身,宋言却是已经消失了。
再接着,便是宋言火烧倭寇。
筑京观。
其实在很多读书人的眼里,宋言的行径实在是太过残暴,有违圣人之训。
可刘义生不一样,在他心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谓蛮夷根本没有教化的必要,死掉的蛮夷才是好蛮夷。
当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刘义生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兴奋过,平日里不怎么饮酒的他,一连豪饮三日,整日大笑不止,笑着笑着便哭了。
邻居都以为他读书读傻了,可刘义生不以为意,就像是在浓郁的黑暗的绝望中,终于看到了些微希望。
那种感觉,没有人能够理解。
他曾想拜访宋言,却是因着一些事情耽搁了,随后宁平县便出现了诸多灾民。再然后,便是宋言血腥屠杀上千灾民的事情,屠夫恶名传遍松州城。
刘义生感觉心中的某个信念崩塌了,他没有想到宋言居然会对宁国人举起屠刀,他感觉自己对宋言的认知出现了某种偏差,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他不明白,一个被他认定能拯救宁国的人,为何会屠杀宁国的百姓。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多天。
等到他终于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变的蓬头垢面。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仿佛有火焰在眼眶当中灼烧,疯狂又凶狠。
刘义生悟了,他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宋言的思想,跟上了宋言的脚步。
宋言是杀了宁国的灾民,可那又如何?他可曾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那些人,是趁着灾难降临,欺凌妇孺的淫徒;是在灾难时抢夺他人食物,谋害性命的强盗;是为了一己之私,挑动灾民试图冲击县城,制造更大混乱和死亡的人渣。
这些人,难道不应该死吗?
现在的宁国,就像一个早已入了膏肓的病人,唯有用最锋利的刀,切掉身上每一块毒瘤,方能让宁国重获新生。
宋言的选择,就是成为那个手持屠刀的勇士。
那一刻,他便想要去追随宋言的脚步,想要成为一块磨刀石,好让那把刀变的更加锋利。
他试图去寻找宋言,可惜这段时间宋言实在是太过忙碌,每次都错开了。
他试图加入备倭兵,但身体测试不过关。
无奈之下,便只能在洛府附近游荡,运气不错,今日终于遇上了宋言的马车。
只是,宋言毕竟背负屠夫之名,是以宋言对他的态度让刘义生颇感诧异,倒是没想到宋言如此谦逊有礼,这一刻刘义生感觉胸腔似是愈发炽热了……对待敌人狠辣无情,对待有才能之人谦逊有礼,或许,这便是王者之风吧。
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宋言的邀请之下,上了马车。
当看到马车内还有两个女眷的时候,刘义生便有些尴尬。
一般来说,在有女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邀请旁人同乘一辆马车,在那些大儒眼里,这甚至都能称得上有伤风化,礼崩乐坏。
总之,是要狠狠批判一番的。
但宋言显然不在乎这种小事,倘若这都算有伤风化,那上辈子公共泳池,男男女女穿着比基尼一起游泳,岂不是酒池肉林了?
步雨原本坐在宋言对面,见刘义生上车,虽些许惊讶,面色却很快就恢复正常,冲着刘义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起身坐在宋言身旁,将对面的座椅完全空了下来。
“说起来,我只知兄台姓刘,还不知兄台名讳。”在坐下之后,宋言这才开口问道,语气依旧温和。
“在下刘义生。”
刘义生抿了抿唇:“宁平十二年考中举人,虽然在接下来京试中落榜了。”
宋言有些惊讶,这刘义生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宁平十二年那就是七年,将近八年前,那时候的刘义生才多大?
十六?
这般年龄便能高中举人。
大才子啊。
而且,跟宋言这种站在举人肩膀上的冒牌才子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才子。
不过这样的才子,又怎会落榜?
话说回来,落榜生啊……提到落榜生,为何心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便是某个被维也纳美术学院拒绝了两次,还喜欢演讲的美术生?
第二个浮现出来的,便是留下一首: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盐贩子?
“得罪了人。”刘义生咧嘴笑了笑,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再联想到之前刘义生痛斥杨家为奸佞,大抵也能猜的出来刘义生得罪的是什么人了。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刘义生便再次开口:“爵爷,在下想要投奔爵爷,博一个前程。”
“哦?”
宋言的声音微微有些惊讶,之前只是他在到处招募士卒,招募工匠,倒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主动投奔的。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马上拒绝。
唯有身子坐直了一些,便是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更加正式。
他很清楚,对于刘义生这种读书人来说,这种投奔是极为正式的,不是寻常人家,找旁人帮个忙之类的简单小事。
这是毛遂自荐,想要成为他的军师,幕僚,帮他谋划所有的一切。
就如同张良之于刘邦,李善长之于朱元璋。
他的面色变的极为严肃,便是空蝉和步雨也能感觉到态度的变化,脸上的表情不由便收了起来。
“张龙,找一处僻静之地停下。”
张龙得到命令,迅速驾驶着马车,驶出宁平,然后停在官道附近的一处草地。
“张龙赵虎,空蝉步雨,你们暂且离开,守好四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虽不明白宋言为何如此正式,但姑爷的命令终究是要听的,几个人便迅速散开,一人守着一个方向。
在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宋言才冲着刘义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旋即以正姿坐于地面,刘义生的面色也显得极为郑重,于宋言对面坐下。
“先生,请讲。”宋言的称呼已经变了。
刘义生微微吐了口气,并没有马上开口,反倒是闭上了眼睛,似是在思索自己究竟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这样的场景,他应该已经在脑海中模拟过很多次,是以思索并未持续太久,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重新睁开眼睛:
“先生当知晓宁国目前局势。”
“在内,庙堂奸佞横行,文官媚颜屈膝,武将贪生怕死,勋贵世家掠夺田产,农民或为佃户,或为流民,又有天灾频发,民不聊生。上升渠道被垄断,民怨沸腾。”
“在外,西边有楚国虎视眈眈,北边有匈奴和女真烧杀抢掠,东部沿海又有倭寇肆虐,南边赵国也想要吞吃宁国血肉。”
“亡国之兆已显!”
“宁国亡国,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