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爷,这里就是苍梧县,距梧州城约百里路。”
苍梧县城门外,新任浔江协副将伊克坦布,哼了一声翻身下马。
一众戈什哈急忙上前服侍。
他看了眼不远处前来迎接的苍梧县令等人,随口询问“周总兵到哪了?”
周总兵名唤周凤岐,本为贵州镇远总兵官。
伊克坦布就是周凤岐的部将。
臃肿拖沓的螨清朝廷,终于是对发生在遥远广西的起义,做出了反应。
距离近的贵州兵,率先进入了广西支援。
“回主子话。”
戈什哈小心回应“镇台大人还在桂林城,等向军门。”
按照螨清朝廷的调遣,向荣被任命为广西提督,统领广西军务。
贵州兵属于客军,理论上也是要听从调遣的。
“嗯。”
伊克坦布颔首,迈步走向了苍梧县众人。
他明白自家总兵的意思,留在桂林等着与向荣商议,索要各种军资支持。
至于向荣,得到调令,安排交接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再一路赶过来。
路途遥远,如今还在路上。
“拜见将军~”
“下官苍梧知县何有贵~”
“这是县丞~”
“典史~”
“巡检~”
“本县廪生吴上宪~监生朱名扬~”
“这几位都是本县乡贤~”
“得知将军到来,本县上下略备薄礼劳军~”
“城内已经准备了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苍梧知县很热情,因为伊克坦布是满人。
满人在螨清这儿,那是真正的人上人,文贵武贱这一套,在满人面前吃不开。
清军的军纪很差,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军纪。
若是招待不周,劫掠乡里那是常有的事儿。
“好~”
伊克坦布满意颔首“本官奉命前来剿匪,尔等当竭力协助,不可阳奉阴违,否则本官必当参奏~”
“不敢不敢~将军请~”
“尔等记得准备十大袋子的绳索。”入城的时候,伊克坦布志得意满的嘱咐“待到打垮了反贼,本官要用来抓俘虏。”
(非杜撰,确有其事,他真准备过绳子~)
“广西兵不行。”
酒宴上,几杯酒水下肚的伊克坦布,揽着城内最红的技术从业者豪迈大笑“区区泥腿子都打不过,还得我等贵州兵来救。”
陪坐的众人牙痒痒,可惜却没什么能多说的,只能是赔笑。
没办法,谁让他们广西的兵被打败了呢。
军将们在城内吃吃喝喝,搂着技术从业者大快朵颐的时候,城外临时军营里也没闲着。
当地乡贤们送来了粮食酒肉,犒劳这些客军,请他们高抬贵手,可别祸害当地。
众所周知,螨清兵马那是腐烂不堪。
伊克坦布这一协明面上有四千多人,可实际上的人员只有一千五左右。
按照规矩,这些人常年被克扣军饷待遇。
穿着破烂号衣,拿着锈迹斑斑的武器,吃糠咽菜。
难得有机会吃顿好的,甚至能沾沾荤腥,自然是你争我夺闹的很是激烈,也没人会去在乎什么营防。
远处山林之中,几个伪装成猎户的太平军哨探,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录清军的动静防备。
旋即有人拿着情报,迅速拿下去通报。
此地距离梧州足有百里之遥,在这个时代看来绝对是一段遥远的距离。
伊克坦布打算将这里当做前哨,驻守等候自家总兵与后续援军。
虽然狂妄,可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他明面上有四五千大军,可实际上只有一千多人。
这一千多人是个什么样的战斗力,他心中也是非常清楚。
夺取梧州城的反贼,据说足有好几万。
这等差距之下,冒进策略不可取,等待援军都汇聚起来,再一鼓作气猛攻过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他将林道当做了臃肿的流寇看待,压根没考虑人家会主动打过来。
或许已经考虑的,只是觉得距离太远,明天开始整备营防也来得及。
然后~
夜半三更,沉睡之中的伊克坦布,鼾声如雷。
一桶冷水泼了下来,受到刺激猛然惊醒的伊克坦布,条件反射的坐直了身子。
“主子爷!”
“快走!”
不等伊克坦布反应,一群戈什哈冲上来,将他拽下床就往屋外跑,只留下床上的技术从业者瑟瑟发抖。
究竟麻醉的脑袋里晕乎乎的。
被戈什哈们架着的伊克坦布,见着外面到处都是火把。
耳朵里传来震天响的喊杀声。
一直到被推上了马背,伊克坦布方才逐渐回过神来。
“反贼杀过来了?!”
牵着马狂奔的戈什哈,喘着粗气回应“主子爷,反贼夺了城门冲进来到处乱杀,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手忙脚乱给自己披甲的伊克坦布,急忙追问“城外~”
他进城只带了自己的戈什哈,城外军营里的大军怎么样了?
“城外更乱!”
戈什哈的回应,打碎了伊克坦布的幻想“反贼大军突袭军营,那边的火光把天都给点亮了!”
伊克坦布不再说话,咬着牙向着城门方向奔去。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赶紧逃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天光大亮,苍梧县城的城墙上,已经竖起了‘顺天行道’的大旗。
于众人簇拥之下,林道入城,沿着十字布局的破烂街道,抵达城池正中心的县衙。
沿途的环境,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不堪。
这年头农村才是中土真正的核心所在。
所谓的城池,本身并没有什么产出可言,基本上都是依靠四周的村镇供养。
沿途的街道破败不堪,石板青砖早已经是到处开裂破碎,甚至还有许多积水的洞,里面满是污水。
两侧的商铺基本上都是服务型行业。
杂货铺,豆腐铺,肉铺,当铺,酒肆,布铺,以及最为靠近县城正中心县衙的一家技术从业者工作场所。
县城内有许多太平军的辅兵,在忙碌打扫战场。
灭火,抬走尸首,清理垃圾等物,进入一家家商铺与民居,进行登记统计等等。
太平军人很多,可老弱妇孺的比例太大。
林道不是流寇,不可能干出那种,驱使老弱妇孺当做炮灰的勾当来。
在梧州整编的时候,他将年轻男丁们集中起来,遍为正兵训练。
上了年纪的,生病的,身上有伤的男丁,则是被编入了辅兵队伍。
至于真正的老弱妇孺,统统都编入了老营,干些后勤杂活。
因此,真正能上战场的精锐正兵,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来到县衙前,林道翻身下马。
这里是昨夜县城内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甚至比起城外的军营战斗还要激烈,毕竟城外的简陋军营没有壕沟栅栏拒马鹿角,甚至难得吃顿饱饭的绿营兵马,都没有什么抵抗的意志,很快就被打垮。
城里不一样。
县城里的生员读书人,乡贤亲族狗腿子,官吏以及伊克坦布。
伊克坦布带着戈什哈试图突围。
可所有的城门都被堵死了,他冲不出去。
无奈之下,只能是一路追着打着,逃回了县衙。
他与身边的戈什哈,在这里进行了最为坚决的抵抗。
不但导致本就年久失修的县衙严重损毁,更是在最后的绝望关头,点燃了一切能烧起来的东西。
嗯,古代讲究不修县衙,所以衙门那叫一个破破烂烂,与后世的高大上乃至世界闻名,完全没得比。
辅兵们将一具具的尸首拖走,还有不少人拎着水桶,浇在余烬上。
背着喷桶,戴着口罩的辅兵,已经开始在各处进行消毒。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怪味。
虽然时间已经逐渐进入寒冷冬季,可大规模爆发传染病的几率依旧存在,消毒问题不容小觑。
进入了县衙,有辅兵将搜集到的文籍送过来。
“大部分都被烧掉了。”
杨秀清解释“仓库也是,所有仓库都被点了火。”
“我们灭火之后检查了下,里面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这很正常。
衙门里的东西,基本上只存在于账面上。
实际上的话,上上下下无论是官还是吏,都是用尽一切办法的偷走拿走运走。
别说是小县城,就算是京城的银库,脱光了库丁们,都能用过谷道运输的方式偷运银锭,从而发财。
“按老规矩办。”
林道粗略翻看了文籍,随手塞给了杨秀清。
所谓老规矩,其实就是对官吏乡贤们进行公审与抄家。
人,交给备受欺辱的百姓们泄愤。
东西,则是抄家送入太平军的库房里。
深入县衙,在后院见着了不少女眷的尸首。
昨夜负责领兵入城的萧朝贵,上前解释“会首,这些女眷大多是清妖自己杀的。”
“嗯。”
林道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之后,在县令的书房外,见着了成堆的尸首。
“清妖副将伊克坦布~”
“还有他的戈什哈们。”
“他们打的很凶。”萧朝贵解释“宁死不降。”
林道再度颔首“可以理解。”
螨清一朝,各地起义风起云涌从未间断。
遇到绿营还能讲讲投降待遇什么的。
可若是遇到了八旗,通常情况下都是不死不休。
这么多年下来,八旗也是看的明白,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只要没机会逃走,基本上都会死抗到底。
看着眼前被火铳打的满是窟窿眼的书房,林道缓了口气。
他的目光扫过太平军众人。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