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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义薄云天、三分元气!

    刻下西风,正一遍遍数着阶上的紫薇残瓣,数着渐深的秋。

    青衫人迈步走来,衣摆所过乱斜碎花,搅乱了秋风思绪。

    它吹向静室门旁的秦公子。

    撩起几缕青丝,叫那略显复杂的眼中波光摇晃,不自觉竖起一指搭于丹红下唇,蹙眉思索。

    青衫人越近,秦公子下唇上搭着的那一指按得更深了。

    南阳之行是出乎意料的,闻所未闻的毒煞,更有

    忽然一个能触动心境的人。

    他的气质,很独特。

    龙兴之地,果有奇人隐者吗?

    “五庄观”秦公子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念着。

    这该是一个道观的名字,可此前闻所未闻。

    “易真人!”

    杨大龙头一见来人,脑海中有一阵熟悉感,此时顾不得细想,迈步抱拳相迎:“深夜请真人下观,多有失礼。”

    “我已闻听苏堂主之事,”周奕摆了摆袖子,“其余先不谈,大龙头立时带我瞧瞧苏堂主吧。”

    “本人心下也惶恐得很,只怕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

    丑话当然说在前头。

    杨镇接上话:“真人深夜赶赴,南阳帮上下感念恩情,苏兄弟此刻.全在天意。”

    周奕微微点头,话说明白就好。

    他迈步朝静室走,目光自然撇过杨镇身旁的‘公子’。

    这家伙俊得不像话,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陈老谋给他易容时曾开玩笑说过一句话:“如果世上有比天师更俊的公子,那么一定是漂亮女人假扮的。”

    陈老谋说的好听话,自恋的周天师觉得全对。

    “请。”

    孟得功、范乃堂两人让开道路,应羽和吕无瑕伴在吕老爷子身侧,秦公子迈步跟上杨镇。

    众人延请卧龙真人入内。

    只这个场面,在南阳郡便是头一遭。

    苏运身前,三名施展银针的医师又行针走穴,那名老医师面颊冒汗,喘着粗气细看手上银针。

    针尖乌黑,邪毒气息肉眼可见。

    老医师看了周奕一眼便移开目光,心中无有期待。

    煞毒已经养成,不再受人所控。

    只等那秦公子的真气耗尽,苏堂主必死无疑。

    老医师呆在床边,一身真气在施针时用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填满失落。

    终究是失败了

    什么样的回春妙手也无济于事,这已超过他所修医道的极限。

    他暗自摇头,看向南阳帮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本着医师本份,吴德修上前一步问道:“易真人可清楚苏堂主伤情?”

    “只听得一些,并不详尽。”

    不管能不能救人,了解的越清楚,希望便越大。

    吴老医师也不啰嗦,当下三句变两句,快而简洁的将苏运体内情况道明。

    膻中穴,煞毒作根

    周奕脑海中一道亮光划过,想到之前的安山寺僧众。

    那僧人的膻中穴本是凡穴,却被老魔硬生生劈穴成窍。

    瞅着床上躺平的汉子,心中稍有定算。

    “膻中之窍是苏堂主自己练出来的吗?”

    “是。”杨镇回道。

    周围人敏锐发现,这位易真人考虑的角度,与他们大不相同。

    吴老医师问:“这有何玄机?”

    周奕朝床边走去:“如若此窍不是苏堂主所练,窍中真气不受自己控制而气发,那么我也爱莫能助。”

    话只说到半截,众人目色大变!

    南阳帮一众老兄弟们暮气沉沉的眼神活泛起来,心脏狂跳数下。

    吴老医师凑到周奕身边,他望着手中发黑的银针:

    “难道.难道真人有法门可破煞根?”

    一大屋子高手、郡中顶尖医道大牛、他郡外援都没法搞定

    这个名头可不能随口乱接。

    既要救人让南阳帮承情,又不至于高调到让一众人物怀疑人生。

    周奕心思转动极快。

    众人见他的表情没作变化,从进来到现在一直维持那副冷静深沉模样。

    有一种叫故作高深,还有一种叫真有东西。

    易真人一开口,连那位秦公子也觉得他是后者:

    “本人深治《大禹谟》,以惟精惟一之道提炼三分元气,聚而为一,此气可破诸般罡煞。”

    三分元气?!

    秦公子在沉思,杨大龙头眼睛大亮。

    众武学前辈岂能不明白,所谓三分,想来便是人之精气神。

    惟精惟一、大禹谟

    若真有此法,定然精微已极,或许真有可能破煞根!

    周奕随口一编,众人各道神奇。

    “来两人,扶起苏堂主。”

    “我来。”孟得功与范乃堂,这左膀右臂齐齐相应。

    郡中三位医道大牛退散,东都外援秦公子旁观,杨大龙头屏住呼吸,吕重应羽吕无瑕全都瞩目!

    苏堂主被左膀右臂架着肩膀抬起,他的眼睛睁到一半,看见了那道年轻面孔。

    “散开~!”

    这一刻,易真人仿佛成了南阳帮的主人,大龙头、天魁高手齐齐后退,让外界清新气流涌入。

    苏堂主被摆成盘腿打坐的姿态。

    周奕坐到他的背后,汇聚真气,一指点背,注入苏堂主的任督二脉之中。

    顺着经络行气,加上之前吴老医师讲述。

    片刻之间,他已经搞清楚了苏堂主的症状。

    有安山寺僧人那个例子,心中多少有点把握。

    苏堂主的经脉被一股真气封住,这股真气虽被煞毒蚕食消耗,却极具韧性,非是高明先天真气无法办到。

    先在背部第三胸椎棘突下将真气注入身柱穴。

    周奕第一次与苏堂主体内的煞毒正面碰上。

    双方真气相抗!

    这是周老研究狂人的伟大成果,与周天师《老子随意治经》所得的一场交锋。

    煞毒的气势明显更大,在苏运的体内浩浩荡荡朝‘三分元气’杀来。

    但是

    周奕有种脚踢老叹幼儿园的古怪感觉,煞毒就像是一团火,疯狂涌向大海。

    刺啦刺啦

    毒煞被周奕的真气一碰,遇到了克星。

    散,不断的消散!

    一方量大而杂,一方纯度过高。

    身柱穴上的毒煞,很快被清理干净!

    此穴亦关乎人体热寒,故而范乃堂与孟得功感触最深。

    二人对视一眼,兀自一愣,只觉苏运肩膀发烫。

    这时缕缕赤色煞烟蒸腾,浮细而上,将四人笼罩其中。

    身柱、神道、灵台、至阳~!

    片刻之间,一直到督脉第七胸椎,毒煞尽除。

    大龙头等人又惊又喜。

    他们如何看不出这是毒煞被破的景象。

    易真人的真气如此了得,竟真能破魔门老怪的毒煞!

    起初这任督二脉的煞毒,他们凭借真气也能化解。

    但一个多月过去,煞毒越养越烈。

    在场众人,可就束手无策了。

    惟精惟一,三分元气,可破诸般罡煞,这话半点吹嘘也没有。

    这时大家看到易真人‘额头冒汗’,晓得他破煞辛苦。

    周奕足够低调,他控制速度,连破八大穴道中积攒的毒煞后,便盘腿收功打坐,一言不发。

    没有出声,也没有人去打扰。

    苏运再次躺下时,他原本半睁的眼睛已全部睁开。

    带着沉沉疲惫,侧目去看那个正将他从阴间拉回来的高人。

    吴老医师摆手,示意他不要乱动。

    接着又对他的身体做了简单探查,这次可以确信,南阳帮抓到的不是稻草,而是一方木筏。

    了不起,了不起啊。

    吴老医师瞥了青衫人一眼,心中还有一层顾虑。

    经络中余毒能解,可膻中穴的煞根怎么办。

    他想出声询问,又怕打扰,只在心中焦急,反复念叨。

    南阳帮其余人的心情差不多,不敢高兴太早。

    唯有秦公子是个例外,总用眼神去打量那气质不凡的青年。

    三分元气?

    江湖上怎么多出了这些奇异法门。

    更有一层,秦公子觉得,这青年隐隐像是一个漩涡,总会把人的目光吸过去。

    只道是自己心志不坚,突遇奇异之人,心生好奇。

    大约两炷香后,闭目的易真人又睁开眼睛。

    这一次.

    苏运背部朝外,面朝周奕。

    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他一指点向了苏运的膻中穴。

    此地的煞毒要远比经脉中的余毒精纯,难怪拔除不得。

    不得不佩服这帮老魔,竟有如此创造力。

    周奕尝试了一下,内心一宽,感觉这事成了。

    窍中煞根纵然棘手,他依然能处理。

    不过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煞根遇到他的真气后,竟然开始气发。

    随后沿着真气行进,顺指尖少商穴反冲入他的体内!

    变故骤降,周奕心惊之下赶紧撤手,吴老医师站得最近,瞧得真真切切。

    “易真人!”

    老医师声音颤抖,看向周奕的表情全然变了。

    一种作为医者发自内心的敬佩挡也挡不住。

    “怎么回事?!”

    杨镇吓了一跳,抢步上来望这闭目不言的青衫人。

    吴德修是南阳医界最顶层的人物,他祖先乃是魏晋时的吴普,师承华佗,修《吴普本草》,精通赤白二术。

    他的眼力,寻常人哪能比肩?

    众人知其身份,当下只见吴老医师极是动容:

    “易真人他.他以身为媒,自种煞根,行改天换地之法,交梭膻中,把苏堂主窍穴中的极致煞毒吸入自己体内,再行镇压。”

    “此法.”

    “稍有丁点差池,易真人便也活不成了!”

    杨大龙头瞪大眼睛,南阳帮众人听罢无不心颤。

    躺在床上面色转好的苏运差点就要翻身而起,纳头便拜。

    原来

    易真人之前不说话,便是决定用这种方法来救人。

    众人这才恍然。

    秦公子的心跳快了一拍,不禁往前一步,眼眸中倒映着那张布满森森黑气的脸。

    若不知情由,恐怕要以为这是什么修炼精纯魔功的魔门人物。

    此刻看去,只觉他浑身正道光辉流转,乃是奇人中义士。

    只见易真人身体颤抖,鬓角发丝淌出汗水,窍中煞根何其棘手,三分元气还能奏效吗?

    众人捏着拳头,微微屏住呼吸,心中暗暗祈祷。

    不多时,瞧见他面上黑气转淡,呼吸由急而缓,杨镇面露喜色。

    周奕睁开双眼,第一时间看向吴德修老人,只觉与这位老医师一见如故。

    吴德修拱手道:“常言道医者仁心,如今真人当面,老朽过往的一点仁心已算不得什么了。”

    周奕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疲倦:

    “我今在此,也算医者,仁心无关乎大小。”

    吴德修默默点头,杨大龙头叹道:“怎能叫真人涉险,若真人有碍,我杨镇无地自容!”

    周奕平静一笑:“要说冒险,也是我被诸位义气所染,人之别情,最伤肺腑。不想见诸位失望,这才有此冲动。”

    杨镇、孟得功、范乃堂三人被这话戳进肺腑。

    孟得功恨不得去庭院中摇那棵自己种下的紫薇花树,再送易真人一场秋庭雪。

    有的人交往一辈子都难贴心,有的人说一句话便知能做朋友兄弟。

    大家第一次见面,可看周奕的目光,已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苏堂主情况如何?”吴老医师问。

    “幸不辱命,叫我拔去一部分煞根,只是窍中煞毒委实凶悍,我险些着道,只可分而行之,逐步祛除。”

    周奕已足够低调,吴老医师却叹:“何等神奇的手段。”

    “不愧是卧龙岗奇人,这下苏堂主有救了。”

    周奕不再回话,只道:“我需要静养调息,劳烦大龙头给我一间静室。”

    “易真人随我来。”

    杨镇亲自引路,带周奕去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院。

    哪怕是之前那位秦公子,也没有这份待遇。

    “苏兄弟,感觉好些了吗?”孟得功一脸关心。

    苏运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他的脸恢复了一丝红润之色。

    南阳帮众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面露喜色。

    不出意外,苏兄弟命算是保住了。

    周奕不在此处,这南阳帮的左膀右臂又去感谢应羽和吕无瑕。

    两个小辈惊喜交加,生平第一次被南阳帮高手这样重视。

    他二人虽然没有出真气内力,可若不是他们,旁人也不晓得卧龙山上有这么一号奇人。

    此时见苏运情况稳定,便又好奇询问他们怎样认识的。

    吕无瑕与应羽这才说的更详尽,你一言我一语,将在赊旗茶楼碰见一位执阴阳旗幡道人的事情如数说来。

    接着便是任老太爷诈尸,易道长七催烛火,以及后续千里送家书一事。

    这些事又离奇,又叫人赞叹。

    却叫他们看清了这位奇人的风采人品,一时间心中反复念叨,相逢恨晚之情愈发浓烈。

    知道周奕安居五庄观后,孟得功与范乃堂高兴得很。

    卧龙岗离郡城不远,以后可以多打交道。

    待苏运伤愈,必要登门拜谢,大摆酒宴。

    这才算礼数周全。

    秦公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在东都碰见的江湖事不少,却远不及此处新鲜。

    举步出门,又看秋月庭砌,目过花树。

    紫薇枝上残红犹缀,如美人褪妆。

    脑海中忽又出现那道青衫人影,他不仅从月洞中走出,还像是闯入自己心神一般。

    一时青影徘徊,眼中迷乱。

    这是心神有失的迹象。

    怎么回事?

    玉面公子眉色有变,抿着朱唇,像是被削去了三分空灵之气。

    帮派静室内,另一位青衫公子也皱着眉头。

    周奕从闭目到睁目,接着又合上双眼。

    果然不错

    自己的膻中穴内,竟多缕缕煞气。

    这些煞气并未呈现煞毒状态,像是被提炼过一般,比苏运窍中煞根更显精纯。

    当然量也是大大削减。

    它在体内温顺无比,顺着气发随心而动。

    完全变成了他的一股异种气劲。

    这对吗?

    周奕摸着下巴寻思,下次大帝他们再开会,自己是不是也该站在一口棺材上,与他们一道研究道心种魔大法?

    毕竟这是在南阳帮内,周奕只是稍微研究一下。

    反复确认这股真气在膻中穴内不会作怪,这才心安。

    将今晚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过一遍,除了那个大概率女扮男装的家伙外,其余都无问题。

    以杨大龙头的性格,这份恩情可不算轻。

    未来一不小心暴露天师身份,恐怕他也难将寒心话说出口。

    虽然小小算计了南阳帮,周奕也问心无愧。

    毕竟,他真的把人救活了.

    海沙帮狮王被大帝修剪后第三十七日。

    这一天,南阳帮内一扫前段时日的阴霾之气。

    经过五庄观主拼死拼活、尽心竭力的舍命救治,南阳帮第四号人物右手剑苏运总算脱离危险。

    膻中穴内的煞根,被彻底拔除。

    这位义薄云天的易真人,已成了南阳帮炙手可热的人物。

    杨大龙头已下令,南阳帮上下近六千帮众,见到这位易真人不可有半分冒犯,否则以帮规论处。

    未时,周奕将最后一道煞气炼入膻中穴,总算大功告成。

    这邪恶阴毒的煞气除了当作异种真气外,还能有什么用?

    真想找大帝他们问问。

    短短数日,周奕没摸清楚。

    不过,现在算是多了一个阴人手段。

    一旦把这玩意打到对手体内,尤其是膻中穴,那可是苏运级别的体验。

    将气理顺之后,周奕打开门。

    外界忽然有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并未收着步子,周奕听得真切。

    脚步声穿过走廊,入了庭院,那一身白色长衫随风拂扬,极为飘逸。

    正是那位秦公子,他手中端着个茶盘,看来是从帮中管事手上接过来的。

    周奕微微眯眼,忽然笑道:“怎敢劳烦秦姑娘送茶。”

    这一声“秦姑娘”顿时叫她顿了一步。

    她原本说话时空灵得很,被他这么一搞,自然沾上烟火情绪。

    “杨龙头看破不点破,易道兄怎这样唐突呢。”

    这庭院中央筑一小亭,四柱朱漆,顶覆青瓦,檐角悬着铜铃。

    庭中亦植紫薇一株,虬枝覆亭,绛英缀叶。

    秦姑娘摆袖拂去亭中石桌上的落花残瓣,搁茶盘于其上,这时有风路过,檐角清响泠然。

    周奕迎了上去:“秦姑娘莫怪,易某行走江湖,总是惹事,都怪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秦姑娘开始倒茶:“那不知道长怎么称呼?”

    “自然是易道人,俗名早就忘了,不知秦姑娘怎么称呼呢?”

    秦姑娘闻言不由笑了:“道兄藏话的本事尤胜那神奇的三分元气,小女子叫秦川。”

    秦川,秦川.

    周奕一听这名字,心中翻江倒海,微微朝她一瞥,只觉仙姿玉骨空灵之气更浓。

    连倒茶姿态都有种出尘美感,真是没法想象。

    没错了.

    用这个名字,还有这种仙姿

    只能是慈航静斋的圣女,师妃暄。

    在心中念叨几声“三池大师”,压下所有杂绪。

    周奕看破了圣女的底细,却没让她瞧出破绽。

    遇见这位,他也没什么怕的。

    一来是圣女脾气甚好,不会乱杀人,二来她追求真理也不碍自己的事。

    总之我也不是魔门中人,与慈航静斋不算敌对。

    周奕接过茶,道了一声谢,“秦姑娘寻易某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前日去了一趟五庄观,只觉易道兄身份不简单。”

    “而且”

    师妃暄的眸子凝在周奕脸上:“易道兄已将我认出来了。”

    周奕摇头:“我只认识秦姑娘,师妃暄我自然是不认得的。”

    师妃暄动人一笑:“道兄果没说谎,心中藏不住话。我很好奇,道兄是怎看出妃暄的身份?”

    “我有个好友叫鸦道人,他有个弟子叫潘师正,这位师侄与宁散人多有接触,秦姑娘明白了吧。”

    周奕说的全是真话。

    圣女到底是不及天师机灵,自己将天师没说出来的部分脑补上来。

    甚至关于大禹谟的信息,都从潘师正一系身上寻到根脚。

    这足以证明,眼前这位是纯正的道门中人。

    忽然,她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妃暄与潘道兄算是同辈。”

    “没关系,各论各的。”

    周奕喝了一口茶水:“当然,你要喊我师叔我也不介意,人总有老的时候,也不怕被喊老。”

    师妃暄也不生气,毕竟他说的是“秦师侄”,反倒觉得他说话有趣。

    在东都时,可没碰到过这般道人。

    “易道兄能否满足妃暄的好奇呢?”

    周奕迎上她的目光,师妃暄注视着他的眼睛,没从其中察觉到任何波动。

    这位说话略显轻佻的道兄,内里是个心志极为坚毅之人。

    “这份好奇大可不必,我只不过是江湖上一蓬浮萍,挣扎求生于乱世,哪里值得重视。”

    师妃暄深看了他一眼,圣女有自己的矜持,不再追问。

    “今次受杨大龙头之邀来到南阳,没出上几分力,道兄出手挽救苏堂主,妃暄也感心安。此番打搅,既是想认识道兄,又为告别。”

    “另外,还有一事相告。”

    “秦姑娘请说。”

    师妃暄道:“阴后已至南阳。”

    周奕心下一惊,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杨大龙头准备大摆宴席,道兄该婉言谢绝,以免惹得阴后留意,招至灾祸。”

    “多谢相告。”

    周奕还在思考,师妃暄已起身告辞。

    将她送出院落时,周奕的目光并未流连在那快要消失的动人背影上,而是斟酌阴后之事。

    一旦阴后找上门,除了纳头便拜,口称宗尊,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他却没有注意到.

    那在月洞快要消失的仙踪,竟驻足回眸。

    师妃暄张着丹红小口轻呼一口气,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位道兄身上有股吸引她的气质。

    还是远离为好。

    脑海中初见时的花雨青衫,像是很难抹去。

    师妃暄朝大龙头告辞,准备回慈航静斋静修.

    ……

    傍晚,梅坞巷中,陈老谋一见周奕,立刻道一声恭喜。

    “天师给了南阳帮这样大的恩情,就算身份暴露,也不用担心没法在南阳立足。”

    陈老谋话罢见周奕一言不发,心道不妙。

    不会是惦记上次的肥鸭吧?

    “陈老,现在有一件事要办,这事极为危险,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陈老谋坐了下来,“请说。”

    周奕压低声音,徐徐讲述。

    陈老谋听罢,面色大变。

    迟疑了一下,朝周奕再看一眼:

    “算计阴后,此事太过疯狂!”

    “能办吗?”

    陈老谋来回踱步,把心一横:“办了。”

    周奕笑了:“好兄弟!以后你过世,我来给你出黑念经。”

    “说点吉利话吧,”陈老谋没心情开玩笑,“一想到那是魔门宗尊,我现在都想换一条裤子。”

    忽然又道:

    “倘若我倒大霉死了,你给我挑一口大红色棺椁,我晚上诈尸,找你叙旧。”

    “好说,好说。”

    周奕不提闲话:“阴后来此多半是冲着义庄去的,我要驱虎吞狼,把义庄这个威胁从身边撵走。”

    “你派遣精干之人散布消息,之后把这些人全部遣走,让他们顺水路直去江都寻卜老兄。”

    “这不用你教,”陈老谋有点暴躁,“对了,你这消息靠谱吗?”

    “阴后的行踪,你是怎么知晓的?”

    周奕轻叩着茶桌,悠悠道:“慈航圣女被我魅力所折,温声细语相告。”

    陈老谋见他不是开玩笑,不由摇头:“圣女没救了,不该遇上你。”

    周奕皱眉:“说的那么严重,我又没辜负过哪家姑娘。”

    陈老谋呵呵一声:“正有人打听你呢。”

    周奕想到鲲帮背后的势力,目中一亮:“难道是小凤凰?”

    陈老谋并不答话,忽然面色肃穆,看来是又想起阴后之事。

    周奕告辞离开,去到城内一家小酒坊,那是太平道场的产业。

    叫他们回观中传递消息。

    接着,他返回大龙头府上。

    虽然将大摆宴席这事推去了,却答应了连续十天的家宴。

    所谓“家宴”,自然是南阳帮核心人物。

    杨镇、范乃堂、孟得功,恢复行动的苏运,还有六位长老,包括天魁派的吕重老爷子。

    借着这次机会,之后在南阳郡的一切行动,都不用担心被本地势力欺负了。

    似湍江派那般找茬,不可能再出现。

    于南阳一地,靠人面关系算是能站得住脚。

    本该心安,却因为阴后这档子事,周奕晚上也难睡好。

    他一直惦记着城内消息

    ……

    海沙帮狮王被大帝修剪后第四十六日。

    南阳郡城西南。

    黄昏时分,霞色浸浓,松梢宛如火燃。

    黑石义庄中,正在开棺的周老叹听到外边一阵松涛声大响,他正欲开棺,忽然立在院中一动不动。

    身旁背着独脚铜人的魔门宗师亦是如此。

    几位高手各都闪身出现在风火墙上。

    原本是八道身影,这时只剩下五道。

    宫装女子、大帝、周老叹、尤鸟倦,还有一位矮胖人,他们齐齐盯着松林方向。

    三道丽影,正在松林上移动。

    最前方那人速度极迅,眨眼之间,已站在一株高松之上。

    她像是没有半分重量,轻轻踩着被西风所晃的松针。

    见她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重纱之下,正迎风而立。

    来到她身边的风像是大了许多,衣衫袖袍,飘飞狂舞,可身下松针却一动不动,这画面当真诡异难测。

    重纱下的一个眼神,便叫风火墙的魔门宗师也深感不适。

    云长老、霞长老出现在重纱女人身后,微笑望着风火墙上的人。

    丁大帝、周老叹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老叹扬声道:“阴后法驾,有何贵干?”

    云长老却道:“怎么只有你们五人,剩下的邪极宗高手呢?”

    尤鸟倦发出难听至极的声音:“自然在义庄之内,你走上前,便能看到。”

    云长老没理会他的话,忽然问:“当代邪帝在何处?”

    “宗尊已至,请邪帝现身一见吧。”

    闻听此言,周老叹等人快速用眼神交互。

    丁大帝用阴森的声音说道:“圣帝岂是你们想见就见,阴后请回吧。”

    就在这时

    一阵诡异的空间塌陷之感萦绕在义庄四周,风声、松林声、虫鸣鸟叫全都消失!

    洒向义庄的夕阳,似乎都瞬间暗淡。

    “既然邪帝不在,你们将天魔策最高之秘留下,便可以走了。”

    漠然语气响彻在五人耳际。

    “阴后,你什么意思?”

    周老叹冷哼一声:“阴癸派又不是我圣门共尊,又有什么资格取看两派六道的典籍?”

    “难道其余各派各道已听从阴癸派号令了吗?”

    “我看不尽然吧。”

    尤鸟倦冷笑:“你当真有把握吃定我们?”

    他冷冷威胁:“今日只要阴后敢动手,便与我圣极宗结下死仇。如今圣帝归来,你可要考虑后果。”

    “哦?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阴后淡淡一笑,忽然伸手,风火墙上的五人瞬间感觉到一股恐怖至极的吸扯之力,正要将他们拉向松林。

    随着那修长的手轻轻转动。

    空间塌陷之感越来越强烈!

    几人如何不知,这已不是天魔大法空间篇,而是迈向第十七层的解体篇!

    此时虽能抵御,心中却忌惮无比。

    这便是魔门八大高手首座的功力!

    她已将天魔大法练到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阴后.你当真要如此吗?!”

    周老叹怒气翻涌,他此生最痛恨旁人在他搞武学研究的时候打扰。

    可眼前之人,却是想杀也没法杀掉。

    今日之辱,他日定要偿还!

    祝玉妍的声音还是没有波动:“给你们五息,交出道心种魔秘卷。”

    云长老与霞长老已准备动手。

    这时尤鸟倦看向她们身后,忽然惊喊:“石之轩!”

    刹那间,天魔大法出现空隙。

    风火墙的五人齐齐打出一掌,又在同一时间朝后爆退,沿着不同方向奔逃!

    阴后冷眸如电,天魔劲力化去掌力,继而魔影迅疾而动,朝着尤鸟倦追去。

    那尤鸟倦头也不回,用逆行派绝顶轻功顺逆遁行大法,发足劲力亡命飞逃。

    二人冲入林莽,速度快得难以想象。

    云长老与霞长老追了一阵,竟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宗尊生气了,本想给邪帝一个面子,没打算下死手,这尤鸟倦非要自己找死。”

    霞长老停了下来。

    云长老却谨慎道:“沿着痕迹继续追,别停在这里。万一邪帝这时候回来,宗尊不在,我俩也要逃命。”

    她话罢已追了上去。

    霞长老一想大有道理,她也不想单独面对邪帝

    夕阳落下,晚间雾气甚浓。

    黑石义庄内,两道矮胖身影,一位宫装女子去而复返。

    金环真道:“何必要冒险回来?”

    “欸,这些家当用得趁手,不能丢。”

    周老叹扛起一个巨大的朱红色棺材:“祝玉妍这个老妖婆,今日逼我挪窝,等我大法练成,必然报仇。”

    另外一个矮胖人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哼,已大有进展,你再骗一些高手过来,我需要更多经文典籍,这会加快进度。”

    矮胖人应了一声。

    金环真抖动宫裙:“这地方已经暴露,不能再回来了。”

    “烧了!”

    周老叹道:“烧掉它,账记在阴癸派身上,现在我便是阴癸派债主,迟早找他们清算。”

    “丁九重呢,要不要联系他?”

    “暂且不用,他几日没杀蒲山公营的人,等他杀上一阵自会找来。”

    周老叹道:“同样是毁家之仇,我能体会。”

    他又表达赞誉:“我邪极宗有仇报仇,丁师兄这一点倒是不赖,等他剪下李密的狗头,那一定爽快至极。”

    “走吧,走吧!你啰嗦的要死。”

    那矮胖人吐槽一句。

    周老叹将朱红色的棺材打开,朝里面看了看,内有一个身量极高之人。

    正是那日与他们一道研究大法的顶尖高手。

    周老叹冷冷一笑:“还妄图带走本宗秘卷,真是找死,这可是阴后也求而不得的真妙之学。”

    “不过这家伙是个重要材料,有极大用处。”

    很快,黑石义庄燃起大火。

    三人扛着一口大棺材,朝着湍水上游、食人魔朱粲领地而去

    ……

    南阳郡城,阳兴会内。

    季亦农一夜未眠,第二日晌午,他收到一条消息。

    黑石义庄大火!

    那个邪极宗的恐怖魔窟,就这样被毁掉了。

    在城内其他势力迷惑时,季亦农却激动无比,他清楚知道发生过什么。

    这种知晓江湖大秘的感觉,叫他有种凌驾他人的错觉。

    不多时.

    他就知道这并非什么好事,云长老回来了。

    望着这个年轻的老妖婆,季亦农惶恐问道:“长老,宗尊何时驾临?”

    “已经走了。”

    季亦农听罢,又是失望又是松了一口气。

    云长老忽然皱着眉头,提醒一声:“你小心一点。”

    “这次我们没见到邪帝,却与邪极宗的人动手,你可不要把自己暴露了,否则邪帝找你麻烦,宗尊可不在南阳。”

    季亦农后背冒汗,连连应诺。

    还是江湖古话说的对,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危险。

    “长老,我有一事要报。”

    “什么事?”

    季亦农道:“杨镇手下的老人苏运身受重伤,本无从医治,现在却被一位五庄观的道人治好了。”

    “道门中人?”

    “是。”

    云长老揉了揉额头,感觉有点头疼:“你可以查一查,但最好不要节外生枝,邪极宗的事还没有解决。”

    “另外,宗尊叫你调查,搞清楚南阳城内散布道心种魔大法的源头在何处。”

    “遵命。”

    “我要去襄阳一趟,城内的事你自行做主吧。”

    季亦农应了一声,云长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黑石义庄的事情解决,湍江派倒台,得在城内重新起势。

    季亦农顾不上睡觉,出门叫上帮派马车一路朝东,奔着朝水帮、荆山派方向去了

    南阳郡城大道上。

    周奕坐在一个馄饨摊位前吃馄饨,他望着来来往往的马车,想到才入城的那几日。

    当时好多帮派旗帜都不认识。

    现在有名有姓的,全都了然于胸,也算是半个本地人。

    比如

    方才一驾豪华马车从他面前驶过,周奕不仅认出那是阳兴会标志,还认出从马车内探出半张脸的季亦农。

    这家伙,欠了他十家铺子。

    有了这层债务关系,印象极是深刻。

    吃饱喝足,周奕又买上几只熟鸭,光明正大朝城西而去。

    还是阴后有实力,义庄中那样多高手,竟直接把人家的窝给烧了。

    已经向陈老谋反复确认几遍,散布消息的人连夜去往江都。

    毕竟靠贩消息吃饭,巴陵帮被杨镇赶走,鲲帮少了这个对头,阳兴会的人不够专业,很难查到陈老谋手下的精锐。

    现在与南阳帮、天魁派这两家势力交好,黑石义庄的威胁暂去。

    周奕感觉压在胸口上的那块大石头没了,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接下来把道场各方面经营好,在南阳会越过越踏实。

    他提着熟鸭,一路哼着不知名小调出了城。

    时序暮秋,四野苍莽。平畴尽处,衰草连天。

    本是萧飒凄凉之景,但周奕心情好,便觉暮秋几多野趣。

    朝卧龙山方向,一路野菊丛畔,素瓣承露,犹抱清芳。

    周奕从路边摘了几朵野菊花,正要发诗兴,日光照耀,一点红芒在远处的黄茅丛中一闪而过。

    要不是他感官敏锐,绝难发现。

    他轻咦一声上前查探,果有发现!

    草丛中.竟有一柄火红色长剑。

    正待细看,见地上痕迹越来越乱,野菊被人踏过,沿迹而寻,一路来到白河之畔。

    周奕朝远处一瞧,再端详手中长剑。

    这时皱眉走了上去。

    只见一名曲线玲珑的少女仰躺在河边,

    她双目闭紧,生死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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