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兴会府邸,与云长老秘议良久的季亦农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密室。
他着实跟不上云长老的跳脱思维。
论眼界见识,自问难比阴癸长老。
可他在南阳苦心经营,年深月久,明里暗里与杨镇打过的交道数不胜数。
说杨镇是邪帝的人,季亦农决计不信
海沙帮狮王被大帝修剪后第三日。
郡城内余下七大势力尽数来到南阳帮总舵,湍江派的名头已不必再提。
短短三日,七大势力保持默契,将湍江派瓜分一空。
上千帮众改旗易帜,有的分投别派,有的因过往得罪人遭清算,还有些变卖湍江派产业卷走金银远遁江湖。
湍江派的覆灭,郡城内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却未引发大乱。
它似乱世江湖一朵稍大的浪花,气势汹汹拍岸,转瞬消逝于砂砾,唯余一滩湿痕。
这个痕迹,亦会越来越淡.
“大龙头!”
南阳帮总舵大堂,镌有‘忠孝节义’烫金大字的匾额下,季亦农搁下茶盏迈步出列。
他戟指黑石义庄方向:
“已三日过去,众位仁兄皆在等消息,该怎么对付这帮人,大龙头可有计较?”
“不瞒诸位,这几日季某人真是睡如翻饼,难复往日踏实。”
他叹气诉苦,将众人目光引到杨镇身上。
荆山派、镇阳帮、朝水帮、灰衣帮这四家势力掌舵人听罢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
季亦农之言,引得众人共鸣。
杨镇并未开口,一旁吕重老爷子沉声道:
“倘若我们七派合力,纵然他们再有本事也难以抗衡。是以驱逐简单,可想一举歼灭不留遗祸,恐怕没有哪派掌门敢作此担保。”
“吕老兄,此理我等岂不知?”
荆山派的掌门任志摊手苦笑:“正因如此才要大龙头定计,解决这桩事方好安心。”
“任兄稍安勿躁,”沉默的杨镇终于开口,“我等要防这些魔门高手,更要防野心勃勃的朱粲。”
“若局势生乱,朱粲数万大军沿湍水而下,旦夕可至。”
“冠军城远不及南阳富庶,朱粲盯着非止一日。”
“于南阳而言,兵灾战祸之凶险尤胜魔门人物。”
“湍江派的罗掌门这些年一帆风顺,为酒色所伤,把江湖凶险抛诸脑后,诸位仁兄要引以为戒。”
季亦农紧逼不放,皱紧眉头:“大龙头难道要两眼一抹黑,对黑石义庄熟视无睹?”
众掌舵人目光再度聚焦。
杨镇的回答,将影响“大龙头”三字在众人心中的分量。
关键时刻需要有人决策,抛出其他问题转移当下问题,在诸位掌舵人面前,不算答案。
杨镇睨视季亦农一眼,默然不语。
周围掌门人心生不悦,但碍他虎威,不敢逼迫。
就在他们以为杨镇束手无策之时,
这位端坐主位面如刀削的老者缓缓抚须,沉声道:“杨某自会出手。”
嗯?
在众人惊异时,但季亦农心中狂喜,杨镇这是要送死。
纵然他的本领冠绝南阳,也绝无丝毫可能应付八位老魔。
云长老不战而逃,只有禀明阴后这一道法门,杨镇有什么资格直闯魔窟?
这狂喜之后,忽然想起云长老的话。
倘若杨镇真是邪帝手下,那便一点危险也不会有。
如此做戏给其他各派看,南阳帮的地位、杨镇本人的威望,将拔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之前埋怨云长老思维跳脱。
季亦农陡然察觉,自己竟不声不响跟上了这跳脱的思维。
“不可!”吕重老爷子急声劝阻,“魔窟入不得,大龙头绝不可以身犯险。”
“诶~!”
杨镇看到众人误会,摆手道:“我岂会弃南阳安危于不顾,强行打进去,杨某人也没这个胆量,但是却有一定把握将他们稳住。”
“另外.”
他目眺北方:“罗掌门身死当日,杨某便遣三位舵主携我亲笔信赴东都。”
“黑石义庄已然暴露,如果魔门高手自己离开那是皆大欢喜,否则,另有人会对付他们。”
东都?
众人虽疑惑,却也有光亮自心头闪过。
越看大龙头,越觉得他胸有成竹。
荆山派的任志还是不放心:
“大龙头一直坐镇南阳,我从未听闻您与东都大势力有过往来,况且要开罪这些魔门人物,恐怕得需要过命的交情。”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杨镇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幅《受塔天王图》:“这是我的老朋友展子虔亲笔,他还画过《法华经变》,送给了禅宗四祖,托展兄的关系,叫我认识了禅宗四祖中的卓绝人物。”
众掌门看他表情,虽不知此人是谁,却猜到来头极大。
季亦农问:“不知是哪一位?”
杨镇沉声道:“当世四大圣僧之一,道信大师。”
“你们对他的名号可能陌生,江湖上也鲜少传闻,但佛道魔三家的高手,都心知肚明。”
“这道信大师,恐怕与宁散人难分轩轾。”
“四大圣僧本就与魔门交恶,再加上杨某一点薄面,倘若道信大师来南阳一趟,黑石义庄中的魔门中人,想来散去的可能是非常大的。”
朝水帮、镇阳帮、灰衣帮的人闻言长身而起,全部拱手:
“原来大龙头早有心算,却是我们多虑了。”
黑石义庄的事极为棘手,杨镇交了底后,几位掌舵人服气得很。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底牌。
这位道信纵然不如宁散人,但敢把名头与道门第一人放在一起,岂能是泛泛之辈。
南阳果然得靠杨大龙头才稳得住!
众人又在城中防务上一番商量,半个时辰后才散场。
诸位掌舵人从南阳帮走出来时,脚步轻快不少。
看样子.事情是解决了。
等他们一走,杨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吕重老爷子问。
杨镇摇了摇头:“我总觉得黑石义庄中的魔门中人有些不寻常,那一处地方我了解过,不是什么做魔窟的隐蔽地。”
“这些人忽然集结,虽然练邪功的可能性很大。”
“但我更怕背后有人操纵,目标正是南阳,他们出现不久,我们就损失一家势力,又闹得人心惶惶。”
吕重已经猜到:“其实道信大师不一定会来,对吗?”
杨镇扭头看他:“吕老兄是明白人,我的面子没有那么大,仅仅是一幅画的交情,或者是照面之情。不过是看在佛魔相争的旧怨上,尝试一番。”
“这乱世光景,不是什么人都靠得住的,我现在处于这个位置,这个南阳郡,不少人眼馋。”
“但是,却没有寻到值得托付的。”
吕老爷子瞧着大龙头华发愈盛,不由轻叹一口气。
他伸手拍了拍杨镇的后背:“大龙头,你已做得够好。”
二人一路走到府邸深处。
范乃堂面色发黑从里面冲了出来:“苏兄弟情况很不好。”
杨镇与吕重加快脚步,直入一间静室。
才入院中便有一阵腥臭刺鼻的味道传来,只见床上躺着一条大汉,敞开胸襟,胸口皮肉上有着蜈蚣状的黑色经络。
他咬着牙齿,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哀嚎。
杨镇看到地上那滩黑血,拳头骤然攥紧。
床上之人正是南阳帮第四号人物,右手剑苏运,那夜安排人尾随湍江派查探黑石义庄,为救帮中兄弟身受重伤。
两位手执银针的医师聚起内力,在其膻中穴周围又扎一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把位置让给杨镇。
“苏兄弟!”
杨镇俯身到床沿边探他伤势。
苏运听到他的声音,睁开充斥血丝的眼睛,咬牙道:“见见到大龙头一面.某..某已满足。”
“大龙头,动手吧。”
“给兄弟一个痛快的!”
杨镇呵斥一声:“撑住,莫要说丧气话。”
“吕老兄,请一道出手。”
“好!”
两位郡中高手一前一后,分别按掌注入真气在其任督二脉。
苏运体内有一股煞毒,邪恶至极。
二人凭借真气将煞毒慢慢化去,削减苏运的痛苦。
一炷香后,就连杨镇也是面颊冒汗。
他们暂收真气,苏运的面色好了不少。
但是房内无人露出喜色,只因这种情况反复上演多次。
静等一个时辰后
大家的面色又变了,果然.吕重的真气也没法起到效果。
“这到底是什么恶毒掌法?!”
范乃堂与孟得功急得面色发白,“苏兄弟有护体真气在身,寻常来说,就算一掌重伤,只要不致命,化去对手劲气,总能痊愈。”
“从没听闻有什么掌法,能诡异到这种程度,如同在人身体中扎根一般。”
吕老爷子摇头,他已经尽力了。
一位老医师道:“苏堂主练膻中穴为窍,这一掌正好打在此地,毒煞便如附骨之疽一般融入窍穴,此人法门着实难测,竟然吸纳苏堂主的真气,另化毒煞,故而除之不绝。”
“旁人的真气化不去,苏堂主自己也化不去,且不能自废武功,否则毒煞破窍,立即毙命。”
杨镇心焦:“可有解法?”
“一边注入真气清任督二脉余毒,不让其蔓延至心脉,为苏堂主续命。”
老医师又道:“另外再寻佛道两家高手,也许他们有办法化解窍中煞根。”
杨镇深深拧眉:“可有其他法门?”
“有,解铃还须系铃人。”
也就说,要寻那老魔。
杨镇面色深沉,并未答复。
老医师知晓他为难,转脸看着床上的大汉:“不过苏堂主能挺住多长时间,也要看他自己。”
“倘若心怀死志,那也碍不过十日。”
听了这话,右手剑苏运露出一丝释然之色。
忽听耳畔大龙头的声音响起。
“苏兄弟,我们在一起起于微末,相处了二十多年,风风雨雨,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如今老哥要你做一件事。”
“但死不辞.”苏运咬牙道。
“好,你给我把这一口气憋住,我会救你。”
杨镇双目一凝:“把你骨气拿出来,莫要叫老哥小瞧。”
苏运一呆,沉默片刻进而哈哈咳笑:“些许煞毒,算不得甚么。”
范乃堂与孟得功齐齐上前,虎目灼人:
“大龙头,我们要做什么!”
杨镇道:“我再修书一封,你们两一齐去东都,把这封信送到。”
吕重看向二人:“放心,此地还有我。”
“老朽会遣天魁内家高手至此,足以为苏兄弟续命。”
范乃堂与孟得功登时领命。
他二人是杨镇左膀右臂,一齐出面,那便能代表南阳帮的态度。
这就不是之前提到的“照面之情”了。
南阳大龙头的身份,南阳所处的位置,能叫许多大势力动容。
……
海沙帮狮王被大帝修剪后第十五日。
曹家药铺城西分铺,铺内静室内。
周奕随意翻着账簿:“近来生意上可有妨碍?”
曹承贤笑道:“与前段时间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从南阳周边上游的山主、药把头,到负责运货的镖局、马帮,以及城中大小店铺,各方衔接都没问题。我已经准备将店铺继续拓往镇阳、课阳一带。”
“城内现在大宗生意归属南阳帮,他们比湍江派讲规矩。”
“之前我吃下多家湍江门人逃难前低价甩出来的铺子,本打算吐一些给南阳帮,没想到见我握了铺面地契,反叫官署加盖章印,把铺子定了下来。”
“只是被荆山派与阳兴会收走两家,但也无伤大雅。”
周奕眉头一皱,什么叫无伤大雅。
本天师的钱!
“荆山派,阳兴会”
听见周奕嘀咕两声,曹承贤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两家要是倒大霉那也是自找的。
湍江派惨案,此刻还历历在目。
“你这药收价似是比之前高了几分。”
“不错,这属于良性竞争。”
曹承贤道:
“之前一直被湍江派按着,现在只需遵照南阳帮规矩,也就自由许多。山主与药把头之前被湍江派狠压,年份高的好药也是烂价,现在自然分个好歹出来。”
“如此一来,上山采药、植药的药农,也能多得铜板,这就无怪南阳帮在乡民中得到好口碑。”
他又恭维道:“当然,这要多亏天师默默付出,湍江派不倒,药农家中每个月便没法多出那几斗米。”
周奕不禁笑了,这好听话很是顺耳。
又对他叮嘱道:
“你这利钱已经很高,我再给你几样外浴药、体擦药、内服药的配法,你能作更多练武之人的生意。”
“这些都是验证有效的,不用担心别人找你麻烦。”
周奕想给的只是普通外练法门,比如铁布衫、卧虎功之类的药方。
这种东西师父给的太平丹经有记,现在又有了太平火罡,基础东西拿来变现,好循环流动起来。
曹承贤感受到来自天师的信任。
他也不推脱,只起身添茶。
这是他在南阳对天师有所了解后,学到的又一相处方式。
“暂时低调收敛,等我彻底站稳脚跟,你的生意方可做远。”
“是!”
曹承贤应和一声,他从这平淡的话语中,已能读到一张无限延展的宏图。
周奕想到偶尔在卧龙岗山上山下、河沟溪畔边遇见的采药农人。
又轻声嘱咐一句:
“倘若有不是山主之流的零散药户,只要草药没问题,不要看客压价,也不差那一星半点。”
“承贤明白了。”
曹承贤拱了拱手,将周奕送了出去。
老太爷说的不错,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果然睡得踏实。
药铺生意运转起来,周奕多了一笔进项。
观内终于不用坐吃山空。
人无银两,睡觉发慌,这一下,他的心也踏实不少。
不用亏药,便不会亏门人的外功进度。
继张诚之后,冯四在五天前也练出罡气,周奕暂将他安排在与曹记药铺关联的马帮中。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酒铺生意,也是从湍江派手上扣下来的。
道场在南阳又多出个小产业。
先有丁大善人,再有罗大善人。
所谓周天师点善人,多多益善
他心情不错,沿途吃吃喝喝,又包好几只肥鸭,准备赶在太阳落山前带回道观。
瞧了瞧天色,周奕顺道去梅坞巷逛了一趟。
准备问问近来的消息,没想到他才至此地,就看到卜天志与陈老谋坐立不安。
“天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出去寻你。”
陈老谋话语急促:“南阳恐要出大事!”
“怎么回事?”周奕闪身入了茶铺。
“长话短说,杨镇方才带人出城,直奔西南黑石义庄!”
“听闻南阳派高手,右手剑苏运危在旦夕,杨镇这一去,恐怕是想给帮中兄弟报仇。天魁派、南阳帮此时正在集结,马上要到城门口。”
周奕吸了一口气:“杨镇.”
“走,我们去看看。”
卜天志一惊:“看戏不是要倒霉的吗?”
“杨镇不是罗长寿那蠢人,他既然敢去,定然有把握,加上他本身就是高手,若动手必能牵扯,我们远远去看,一旦动手我们立时回城。”
“……”
三人才至西边城墙,便见到天魁派与南阳帮的人。
奇怪的是,他们只是等候在城头,没有随杨镇一道。
“你去吧。”
陈老谋与卜天志驻足,接过了周奕手中的鸭子。
局面与他们想象中很不一样。
若三人联袂而动,必然引人关注。
周奕思虑一番,放慢脚步,混入人群之中.
……
“驾~!”
“驾~!”
西南西南郊野,黑石义庄前的那片松林地,一名长须老者提着长刀,驾马徐行。
残阳如赭,敷晖于千松之表,若熔金铸甲,烨然夺目。
南风过隙,松林作清商之响,松涛翻滚中那老者步伐渐慢。
直至义庄二十丈外。
江湖高手,在对战中偶尔能爆发气势,将真气与精神融合到极为深邃的境地。
这样的时刻,没有对手敢于小觑。
“轰~!!!”
只听义庄外轰隆数声,凌厉的刀气划过,七八株虬松纷纷倒下。
咔咔枝响嘈杂一团!
这一击,足以惊动义庄中人。
“噹~!!”
六十余斤的偃月长刀入地四寸,竖立在杨镇身侧,他从刀头取下一个巨大的酒葫芦。
此时猛灌一口,真气一激,满脸血红!
“某乃南阳大龙头杨镇。”
“那位擅使煞毒的朋友,还请出来一见。”
这一声长啸震响松林,夹着滚滚刀意。
义庄风火墙上倏地一闪,突然出现八道身影,一个个注视着那持偃月长刀的长须老者。
似受杨镇豪迈气势影响。
第一时间,这八人竟都没动手。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没时间理会,你速去将他打发走。”
尤鸟倦传来嘶哑声音。
杨镇与那罗长寿不同,一来手握数万人马,二来有资格与他们谈话。
周老叹目光一凝,从风火墙飞身而下。
“杨大龙头,有何计较?”
周老叹停在杨镇一丈外,他眼中并无轻视,反倒看向那柄巨大的偃月长刀。
杨镇道:“朋友武功高明,毒煞之气独步天下,杨某人也束手无策。”
“一位老兄弟饱受煞毒之苦,性命垂危,劳烦朋友给个解法。”
此时此刻,只论气势、战意,杨镇犹在周老叹之上。
周老叹阴恻恻一笑:“闯我庄户,岂不是咎由自取?”
杨镇没心思掰扯:“朋友可有解法?”
周老叹怒瞪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与我说话?”
杨镇道:“为了兄弟的性命,杨某只能卖老脸请来一些朋友帮忙。”
“什么样的朋友?”
“东都,四大圣僧。”
一阵南风卷过,不仅周老叹皱眉,就连尤鸟倦都大皱眉头。
沉默片刻,周老叹道:“我打伤了很多人,你兄弟哪里受伤?”
“膻中穴中煞根难除。”
“那没救了,除非你有本事把我师父他老人家请来。”
周老叹压着嗓音满脸倨傲:“你应该听说过四大奇书吧。”
“此乃天魔最高之秘,玄而又玄,道尽真妙,是对武道之极的最高阐释,一入膻中,就是入了生死轮回。”
“你兄弟已经上了奈何桥,何苦挣扎,快去请一个出黑先生吧。”
杨镇的刀势跌落一截。
周老叹得意一笑,这位大龙头的绝望愤怒,成了他心中快意之火的燃料,以致于全身释放出一股罡煞。
不算完美的杰作,已能震撼江湖。
一念至此,周老叹心中想的全是继续搞研究,什么与杨镇一战,一点意思都没有。
挖掘武学极致的秘密,美妙到让人癫狂。
“哈哈哈哈~!!”
周老叹狂笑,魔音震得松针乱颤:“回去吧,不要让南阳城内的人来烦扰此地,我对你们南阳城没有半点兴趣。”
“你最好别找秃驴过来烦事,否则坏我大事,这笔账定要算在你的头上。”
“……”
杨镇非常清楚,周老叹没有说谎。
这位魔门老怪武练至癫,那种对武学发自内心的得意与狂傲是没法装的。
杨镇凝望着周老叹的背影,心中生出一股对兄弟的歉意。
他身上背了很多东西,没法不顾生死砍出这一刀。
没把握杀人,自己也必然会死。
杨镇仰头凶猛灌酒,把巨大酒壶中的酒喝下一大半。
低喝一声将葫芦抛飞,拔出偃月长刀,狂暴的刀气宣泄而出,斩出大片酒雨!
杨镇提着刀,脸上的酒红色全然消退。
一拽缰绳,背映夕阳,在死气沉沉的义庄前,留下一道萧瑟落寞的背影。
“他倒是个挺有意趣的人。”
风火墙上传来一道冷冷清清的少女声音,出自那背负火红长剑的苗条身影。
宫装女子盯着她的容颜,露出羡嫉之色。
尤鸟倦则冷笑,发出难听嘶哑的嗓音:“苦苦挣扎品尝无奈的弱者,这种痛苦不见得有多么有趣。”
魔门宗师这句话入了那戴着斗笠佩剑男人的耳中,如银针扎在他心上,让他不由抬起头。
目送着逐渐消失在松林中的苍老背影。
“继续,继续!”周老叹笑道:“我已经看到大功告成的苗头了!”
他眼中深藏一抹暗光,与那边的大帝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黑石义庄,又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
“天魔最高之秘,玄而又玄,道尽真妙”
杨镇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四大奇书上的武功,这些人应该是在钻研天魔策。
四大奇书的奥妙他早有耳闻。
但接触,还是头一遭。
而这一遭便刻苦铭心,叫他体会丧失兄弟之苦。
杨镇心中失意,想着周老叹的话。
唯有这老魔的师父能救,这老魔看不出具体年岁,但恐怕比自己还大。
他的师父
如何能见到。
心中原本还有一团希望,现在已经熄灭的差不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杨镇看到路边有个年轻人正朝自己打量。
除了俊朗雅秀之外,这年轻人平平无奇,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印象。
对于年轻人投来的目光,杨镇没当一回事。
在他的人生中,有太多这样的匆匆过客。
若每一个都驻足,再多一百年时光也不够用。
周奕望着杨大龙头高大挺拔的背影,那柄偃月长刀,以及那飘逸的长须。
加上刚刚远远听到震响四野的声音,已是猜到他去干什么了。
这位谨慎的大龙头,竟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为了救一个人,他的兄弟。
此时看他的样子,看来是没救了。
周奕看到那微微躬下来的背影,在靠近南阳城后,又笔直挺立。
远远避开义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返回卧龙岗。
回到五庄观内周奕才想起一件事。
“师兄,你不是说有鸭子吗?”
“在哪?”
两小道童好奇又馋嘴。
周奕郁闷地抓了抓脑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南阳梅坞巷中,陈老谋与卜天志一边喝酒一边拿着鸭子大嚼。
卜天志满嘴是油:“你别说,周天师还挺会挑,这几只鸭子味道不错,还肥得很。”
“这家伙什么都算计,”陈老谋笑道,“赚他一点便宜可不容易,这次算是咱们赢了。”
“为了他,我可是耽误了好些时日。”
卜天志道:“我要回江都,下次见到,你帮我告别。”
“嗯。”
“另外.”
卜天志看向陈老谋,忽然举起酒杯。
二人喝了一杯。
“陈老头,这次你的慧眼真把我惊到了,本帮又多了一条活路。”
卜天志道:“就冲这个功劳,你无儿无女的,等死后我亲自把你埋了,找最好的棺材,念经最利索的出黑先生。”
“你不如直接找周天师。”
陈老谋笑了起来:“天师给我烧符纸,岂不美哉?”
“你这如意算盘,哈哈哈哈!”
二人喝酒、吃鸭、畅聊,巴陵帮、海沙帮先后倒大霉,对鲲帮来说南阳势头大好。
此时自然喜乐。
只是苦了卧龙岗那位,飞的越远的鸭子,心中越觉着美味
海沙帮狮王被大帝修剪后第三十日。
又是一个日落月升的时刻。
南阳帮内院一阵消沉,两道人影从苏运伤重的静室走出。
其中一道,自然是杨镇。
而另外一道,则是一位神清骨秀、唇角丹红的玉面公子。
杨镇面对这位,也不敢有半分大意:
“秦公子,连你也没法除去毒煞吗?”
那公子的声音极为空灵:
“我已极尽能事,可惜本派秘法并无针对毒煞之功效,此人的武功更是阴毒邪恶,筑窍为穴,将窍中养神之法用以极致,却又借他人为媒,汲取精气神,化为煞毒源头。”
“本派传承已久,可也没有听过这一法门。”
“方才我用真气封住他的经络,但真气总有耗尽时.”
那公子本想具体追问使用邪功之人。
可见一旁老者面含凄然绝望,便住口不言,微微摇头。
杨镇出了静室,来到一方庭院。
他摇头看着左右两株巨大的紫薇树,那满树白色的紫薇花,就要在这伤寒的秋天凋零。
“这两株花树,左边是孟德功所植,右边是苏运所植。”
“他们一个使左手剑,一个使右手剑。二十多年前植此树时,还曾将这两株树自比,说要守在我门前,好叫见时舒心,歇时安心。”
杨大龙头此时心中绝望,自然有悲秋寂寥之情。
他手扶长须,望着花树,呆呆入神。
秦公子道:“花树再美,终究不胜西风,每个人的光阴走到尽头,也都会像这些花瓣一样碎散零落。”
“秦公子所言不假”
杨镇望一片掉落的花瓣,像是有了决断:“是杨某太自私了,总想着挽留兄弟,却让兄弟受苦到现在,唉,早该顺了他的心意。”
“可见我已老,只剩迟暮,不及当年的果决。”
“……”
南阳帮门口,吕重一脸无奈地走出。
应羽和吕无瑕已将马车停靠在门口,准备把吕重接回去。
“师父,连东都来的高手都没法救治苏堂主吗?”
吕重摇头:“也许这煞毒就和那老魔说的一样,天下间无人可解。”
“魔门老怪的手段,让人惊悚。”
听老爹说的这样绝对,师兄也长须短叹,吕无瑕便有些不服气。
“我看就是那老怪吹牛!”
吕重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他若是吹牛,能难倒这许多人吗?”
“师兄,你还记得任家的事吗?”
“那当然记得,任老太爷破棺而出,一辈子也难忘。”
吕无瑕道:“那任老太爷也中了这老怪的手段,最后像是清醒了一瞬,他可是个活死人,情况比苏堂主还要诡异。”
“老怪的法门,也不算无敌。”
她说罢,忽然惊咦一声,伸手摇动吕老爷子的胳膊:
“爹,也许,也许”
“也许有个人能救苏堂主。”
吕重挺直了腰:“谁?!”
吕无瑕急促道:
“就是安抚任老太爷异状的那一位,任景福一直念恩,几次来找我们都是易真人,易真人的说好多遍。我想他们两人都是中了罡煞之气,岂不是一样的?”
应羽点头:“嗯,易道长大隐隐于市,可是个看不透的奇人。”
吕重眼中精芒一闪,“你们跟我来!”
他拉着两人反冲入南阳帮腹地。
这时
杨镇才刚刚感慨完,准备与兄弟说话,送他最后一程。
却没想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一看,来人竟是吕重。
“吕老兄,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乱子?”
吕老爷子摆了摆手,“你们来说。”
杨镇皱眉,盯着应羽和吕无瑕。
他二人面对这南阳大龙头,总归不如在吕重身边随意。
但还是一字一句,将方才与吕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杨镇原本已经绝望,因为这是连秦公子也没法救的人。
那魔门老怪说过“天魔最高之秘,玄而又玄,道尽真妙”
世间没有人能解。
但是,杨镇的心中忽然乍现一丝渺茫的希望。
世间没人能解,但阴间呢?
任老太爷诈尸,罡煞之气,阴阳旗幡,大隐高士
难道难道真有希望?!
“两位贤侄,这位易真人,现今在何处?”
应羽朝西边一指,吕无瑕道:
“卧龙山,五庄观。”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六个字,杨镇浑身如同过电,脑海中像是有一道惊雷划过。
“卧龙.山,五庄观.”
他复念一声,长长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有徘徊不尽的念头。
杨镇眼中精光大闪。
这股念头最后汇聚成了两个字,轰然出口:“备马!”
吕重一把拉住杨镇:
“让他们去,他二人与易真人相熟,也方便说话。”
“这种世外之客,脾气怪异,大龙头亲自去请,虽有诚意,但对方不一定会买账,再说你也不清楚观在何处。”
杨镇点头:
“劳烦两位贤侄,代我请五庄观主。”
“大龙头,我们这就去!”
应羽与吕无瑕立时跑出门外,也不顾夜色已降,骑马快奔。
“大龙头,此人虽是异人,但你也不能抱有太大希望。”
杨镇点了点头,对那玉面公子道:“让秦公子见笑了。”
秦川的声音还是那样空灵:“此乃人之常情,南阳龙兴之地,山灵水秀,多有奇人异士。”
“对这位能沟通阴阳的卧龙真人,我也很好奇。”
这时静室内又有响动,杨镇转身走了进去。
右手剑苏运再次醒转,杨镇已经决定,再安抚最后一次。
……
月上柳梢,应羽和吕无瑕来到卧龙岗,把马往山下一栓,二人直奔五庄观。
靠近五庄观时,二人才发现五庄观模样大变。
原本破败的道观,现在好生精致。
清丽的月光下,见墙柱石青彩绘,大罗仙姑。
门口有两尊石雕,作展翅仙鹤,纹羽清晰,栩栩如生,几欲飞走。
他们才靠近,观中走出两个小道童。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各挑着一盏灯笼。
“两位朋友,怎么夜里上山?”
女娃声音清脆,脸上挂着一丝浅笑。
应羽和吕无瑕对视一眼,有种来错地方的感觉。
五庄观只是个破败小观,现在来的地方,却像是个道家门庭。
“我们是来寻人的,”吕无瑕道,“不知易道长可在?”
听到“易道长”三字,男娃道:“这里只有易观主。”
“对对对,我们就是来找易观主的.”
吕无瑕还准备解释,里面脚步声响起,一道年轻人影走出,伸手按在门口两小只的头上,将他们拨开。
“两位大侠,深夜造访,不会是请我出黑的吧。”
周奕见到熟人,不禁说笑,“不过我近日可不做这活。”
应羽道:“是杨大龙头叫我们来请你。”
周奕哦了一声:“是杨大龙头请我出黑。”
“呸呸呸~”吕无瑕连呸三声,“好晦气的话,大龙头是请你救人的,不过也只是试试,你不用有负担。”
一听此言,周奕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龙头怎么自己不来?”
“我爹说生客不宜在晚间拜山,熟客才好见面。苏堂主已是命悬一线,故而叫我们快马赶来。”
应羽接上吕无瑕的话,说出为何会突然请他。
周奕在观前来回踱步。
“我本是夜间不下山的,但既是二位朋友相请,自然要与你们走一趟。”
“多谢!”
应羽与吕无瑕大喜,齐声感谢。
周奕对两小道童交代一声,又告知老单,便随两人下山去了。
……
“秦公子,多谢!”
静室内,杨镇、范乃堂、孟得功一道报谢。
吕老爷子则是露出惊异之色。
他并不知晓这秦公子的来历,只是此人手段着实惊人。
苏堂主体内的毒煞养了这许久,已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此等魔功,当真骇人听闻。
如果人体能一直维持,这要是一直养下去,该会有多么可怕的功力。
是以
南阳帮一众高手的功力都不够用了。
唯有这位秦公子精微纯净的真气,能压制毒煞。
倘若他不出手,苏堂主恐怕已死。
但这是一门极耗费真元的手段,南阳帮几人非常清楚,对秦公子敬意更甚。
“大龙头”
床上的苏运道:“我死后,便埋在右边那棵花树下,将我的佩剑插上去当做墓碑,右手剑,会一直在这个院中。”
杨镇攥紧拳头,叹气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忽有一阵夜风袭来!
众人听到外边传来急促脚步声,应羽与吕无瑕疾步在前,南阳帮的管事在后面提灯引路。
“大龙头!”
“五庄观中的易真人来了!”
杨镇神色一变,抢先出了静室,那位仙姿玉骨的秦公子紧随其后。
晚风愈来愈紧,众人目光穿过静室外的庭院,南阳帮两位管事驻足在月洞两侧。
这时
西风啸月,那渐次枯卷的紫薇花,从梢头簌簌跌落。
单瓣轻旋,若蝴蝶敛翅,继而数片相逐,恍若碎锦逐流,西风卷掠,漫天而舞。
忽如一场突来秋雪。
庭中紫薇谢又一年,立秋宵月华洒空阶。
江湖一场秋庭雪,年年落满南阳苑,当年植树人影今何见?
一袭青衫,卧龙之客,自月洞转出。
左右花树,似是庭中童子,经西风调弄,呼唤花雨相迎。
这一刻.
杨镇眼中陡然出现的青年人,他之仙姿,尤胜秦公子。
而这位仙姿玉骨的秦公子,则是首次在南阳露出异色.
细细眉宇下,一双仙波流转的眸子,穿过庭中秋雪,与踏碎清辉的另一道眸光碰撞在一起。
惊鸿一瞥,又被花雨生生打碎
……
……
……
……
PS:('-'*ゞ叶已燃尽,万字的第七夜来不及分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