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却阵阵。
分不清是流水急切,还是土地间有什么催促着,涌向湖心。
“嗯?”
湖底的翠微子隐隐觉察异样。
业火汹汹,终于彻底团住华聚水的身影,不留缝隙。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湖水掩不住沸腾,亦是冲天而起。
四野顿生强风,使草木猛折腰。
乍然泥土中撕扯出无数道深深的墨痕,从各个方向汇入莲焰之下。墨痕间连缀着团团的影子,像人,像兽,都一股脑扑入湖中。
尖厉的呼啸声响起,与业火中的惨呼映照。
一如那一夜的绝境。
翠微子很快就感到同样的紧绷与窒息。那些墨痕,那些夹杂的东西,攀扯住他这副破损的身躯,迅速将他淹没。
挣扎间,他催动灵气,使业火更加盛放。
尖叫与充斥耳与脑,视野黑暗,他知道自己被拖曳着,慢慢地、无穷无尽地沉下去。
是同归于尽?
不。
只是他低估了……
翠微子的身躯在这个想法完整之前融化,与所有的墨色一起,都消散在水底。
而上方炸开的水花包裹住业火,在长夜中轰然坠落。
意识模糊之际,华聚水看到一线夜空。
炽热与冰冷的气息都漫过周身,他想起鲜血流过手掌的触感。
那些人,那些他费尽心思,要为他们寻找出路的孩子……
他毁去了他们的所有。
他是凶手,是恶人,却不是始作俑者。
他们救下了他,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赎罪吗?
水面遥遥,他连重新浮上去的力气都失去。
算了,他……永远都无法得到答案,也做不到了。
华聚水闭上眼睛。
身后,原本残留的墨痕更为稀薄。它们围绕在华聚水周身,想要托起他,但只是一丝又一丝掠过了他。
死生阒寂。
最后的灵光都湮灭,求生求死之心,再无分别。
“扑通”。
仿佛一尾鱼钻进水里。
华聚水朦朦胧胧地闻到泥土的气息,凉风让脸颊冰冷。
他抬起手,沉重的眼皮缓缓打开,漫天的光在模糊中闪烁。
他有点儿不敢置信,摸索着,身下不是木枝,是血肉,是……腿。
他倏然惊醒。
芦苇,长草,水岸。
他坐起来,爬到水边,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自从被翠微子那份灵气缠上,他人不像人,妖不成妖,即便后来苦心地将其压制,也无法彻底吸纳,自在运使。
是业火助他功成?
华聚水心跳加快,阳光太耀眼,他若有若无闻到焦枯之气,头脑甚至有些眩晕。
不远处,确切地说是十尺左右的距离,隔着草木,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挥手,指掌化作黢黑的木破开一条道路,芦花纷纷。
“谁?”
他呵斥,但喉咙里的干燥和刺痛使得他的声音并不大,还使他咳嗽不止。
只是他仍无意下杀手,木枝骤止,锋刃般的尖就停在那个不速之客眼前。
那个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既是因为这木枝,也不是。
“你知道我在?”
他的声音很年轻。华聚水转头看去,黑发,玄衣,背负着一柄黑色的刀鞘,那张脸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你身上有令我憎恶的气息。”华聚水以为又是翠微子,可仔细分辨之后,结果令他困惑,“你不是他。”
“他以灵木入身,万千形貌,不缺一个平凡人。”
那人轻描淡写,嘴角还带着笑。白昼让他的黑衣染上亮边,泛着金色,他的眼眸还是湖水一般寂静。
华聚水本能地感到危险,又无从佐证。犹豫片刻,他收回木枝,整条手臂也恢复原样。
“是你救了我?”他试探着,问。
那人摇摇头:“我不过是想在不打扰到你的前提下等你醒来,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像是看穿华聚水的心思,他解释:“你想活下去,强烈的意志影响到功法,最终让你将痛苦也吞噬,收归己用。或许多年以前,你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这句话让华聚水身躯僵硬:“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为了寻找平仙人,去过华村的祠堂。”
卓无昭看着他:“你就是平仙人、靖君,还有那些仙人故友,都出自你的笔下。”
“为什么?”华聚水目光一瞬不瞬,“你是那些门派的弟子?”
卓无昭不急着回答。他把早就备好的食物和水递过去:“你太久没有饮食,身体萎缩,会很虚弱。”
华聚水犹豫,还是以芦苇作臂,将东西勾到身前。
见华聚水不太熟练地打开纸包,拈起一小撮米糕尝了尝,眼睛里发怔的样子,卓无昭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咀嚼的动作稳定下来才继续。
“我没有门派,是个接活讨赏的散人,在提头市集看到了翠微子的告示。他在找能一起经营洞府的合伙人,我以为是个长久生意,就接了。
“结果他要求不少,又给了我一幅画,说什么‘小明月,百骨哀’。”
卓无昭摸出那幅纸叶图,打开向华聚水示意:“我一路从月团子、仙娥小店查到百星宴,发现他遮遮掩掩,实际上是为了找你的下落。我问他,他说,他助你促成百星宴,你却恩将仇报,强占了他相借的宝物。”
“血口喷人!”
华聚水大声反驳,手指用力,米糕都捏成碎末。他愣了愣,默然良久,又开口:“你……你说去过华村,有没有见到……”
“阿石叔健在,腿脚不太利索,毕竟年纪大了。”
说着,卓无昭脸上浮现出几分钦佩神色:“华村几乎毁了,他却还守在那里,如果没有他,我很难触及你留下的阵术。你一直在向外求救,即便是散落的意志也受到影响,所以我才能找到这里。”
“可昨日你不在。”
华聚水慢慢地说完,拧开水囊,他闻到似香似涩的微妙味道,这并不是清水。他放下手,把所有的疑问都写在眼睛里。
“我得到消息后,翠微子赶过来,我被他用阵术困住。”卓无昭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能脱身,但我也需要休息。我已经快三个晚上没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