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
宿怀长率先察觉异样,一飞身接住仇风骨,剑指连环,在仇风骨胸膛要穴间一阵点戳。
这个卓无昭……居然在凝气不稳的情况下,索性操纵灵气逸散,攻击仇风骨经脉。
——不止擅长夺魄摄心之术,还是个“繁针戏”的高手?
不,不对。
这样的攻击力道不重,手法很粗糙,胜就胜在足够取巧和出其不意。
但它影响不了结果。
甚至影响不了仇风骨太久。
有了宿怀长相助,仇风骨混乱的气息平定下来,凛冽的杀意自他周身扩散。
他推开宿怀长,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染过手臂,流经殷红剑锋,隐隐勾起一抹艳绝的亮色。
他的眼睛也迅速暗下去,一直变成深黑,只剩下瞳孔里的一点红。
再没有其他剑影。
他手中的,就是最极端的利。
也是恨。
血剑刺下。
风声飒然。
卓无昭射出了第二“刀”。
这一“刀”沾上血色范围,就好像一条被一口吞掉的小鱼,连消失都是毫无波澜的。
不过卓无昭稍稍倾斜了射刀时的角度。
“刀弓”向后的冲击力也随之变化,让他得以身形一荡,朝着原来宿怀长占据的位置扑去。
那一处现在是个缺口,但谁都能猜到青一不会袖手旁观。
果不其然,卓无昭凌空之际,青一掌势已扑面。
卓无昭吐气开声,掌中刀风迎上,依旧是一个刁钻的、很好借力的方向。
背后血剑追来,他的脊骨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刺痛。
可是他能走。
青一的掌势忽然往里一收。
卓无昭被带得整个人偏转,作为踏板的力量消失,他再要突围已经是慢了一步。
血剑蛇一般窜起,像一个决绝的吻,噬向卓无昭脖颈。
是送与血色的吻别。
电光石火,卓无昭伸手去拦。
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很多未完成、也只有他能完成的事。
他所许诺的,还有他的仇与……
玄色与血色交织。
直到血剑抵上玄色刀鞘,空中才响起尖锐的破风声。
玄刀不知从何处飞来,早被卓无昭紧紧握住。
似乎是自绝境中惊醒,他猛然一拨,刀风环身。
沉重的力道爆发,死气也化为无可匹敌的锋芒,不仅扫开血剑,更震得青一和宿怀长都不得不倒退数步。
只有血剑一挽,仍不放过。
卓无昭出刀,格挡、逼近,反击。
剑意澎湃,分明无形,却在一点点凝缩,像一只逐渐收紧的口袋。
卓无昭就在袋中。
他的伤口血涌如泉,每一步都变成鲜红印记。
这些印记又反过来缠住他,扼住他的呼吸,冰冷剑意渗入他的皮肤,让他挥刀更痛,动作更慢。
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血泪杀死。
嗤——
血肉又让剑锋划过。
刀风也再度扬起朱花。
仇风骨丝毫不退,长剑变作透明般的红,妖娆欲滴。
卓无昭视线已经阵阵模糊,他紧咬牙关,用手中无神的刀,去迎击灿烂的剑。
血色漫天。
刀势也如狂风骤雨,一层巨浪接过一层,燃烧着最后的汹涌。
宿怀长和青一却不再插手。
他们守回原位,放眼看去,房顶角落,被良十七带出的立尊府弟子正睡得香甜。
良十七已经不见踪影。
不容两个人细想,哀号声再起,啪啪啪啪,附近一连串身形错落、倒飞、倒下,尽是埋伏在此地的立尊府弟子。
动手的人有意抢在这些弟子结阵之前,又无意致死。很快,那些立尊府弟子横七竖八晕了一片,那人才迆迆然凌空跃下,落足屋檐高处,与青一和宿怀长遥遥相对。
“天地一行者,古今三千城。不问行路难,偏寻无径山。”
人声曼曼吟来,带着几分古拙,几分沧桑,几分调笑,似柔似刚,似老迈,似年少。
这人轻衫草鞋,戴着斗笠,长长的黑纱垂下,别说面目,连形貌都不甚明晰,只见风姿翩然,手中一柄墨玉长尺反握,如剑如枪。
宿怀长忍不住笑了:“仙人要送刀,要救人,做便做了,怎么还蒙头盖脸——”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流光浮动,快得猝不及防。
宿怀长和青一甚至还在转头——
那团深蓝色浮光,带起的风挑动他们的鬓发,却连一点儿可够捕捉的影子都没他们留下。
凛冽的剑意与血色也乍然凝滞,围拢的口袋被破开一个缺口,独留一片空荡。
深蓝色浮光与卓无昭一齐失去了踪迹。
仇风骨血目一凛,还要再追,浮光消失方向传荡来一阵推力,让他身形一晃。
“别逞强!”
宿怀长急唤一声,奔来搀扶,只觉得触手一阵滚烫湿润,片刻竟染得指缝鲜血滴答,袖口也红了一片。
“这不是……那个仙裔……”
仇风骨紧抓着宿怀长,口中喃喃。
“嗯……嗯?”
宿怀长一愣。不知何时,青一也到了身边。
他那只重瞳望着浮光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应和:“的确不是……此人,我曾经见过。”
宿怀长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一边给仇风骨处理,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来历?”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说个——”
“此人自称‘三千行者’,三千世界来去自由,不问因果,不问善恶,但凭喜好。”
青一的语气仍旧平乏,让人听不出其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随即,他话锋一转:“既然除魔不成,还是养伤要紧。风骨,卓无昭的画像和通缉,交给怀长处置可好?”
而在衙署之外,郊野。
一株避光的古树下,深蓝色浮光乍现人形,三千行者将卓无昭小心放下。
“你的东西,收好。”
卓无昭背上一硌,怀中一沉,是他的刀和一起被拿走的乾坤袋。
不过此时此刻,他连指尖都没力气抬起。
三千行者盯着他,很快撬开他的嘴,塞进去一把药丸。
卓无昭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噎得难受,忍不住开口:“水……”
闻言,三千行者环视一圈,不远处宝鞍河奔腾,白浪拍岸。
“你等着。”
临走前,三千行者还贴心地留下了一条绒毯,将卓无昭裹住。
只是再回来时,绒毯下除了血迹,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