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这个高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怎么占领舆论高地呢,靠所谓民心“自来水”式的传播?
非也,非也。
靠的是资金投入。
没有金钱的支持,哪来的“自来水”?
赵安对这起“两台争斗”事件无比重视,为全方面取得对学台衙门压倒性的胜利,百忙之中私人出资五百两用于舆论的推波助澜,具体业务承包机构是赵安以藩台身份于藩司衙门特设的宣政处。
此处非体制定编机构,乃临时设立,仅为藩台大人私人形象提供包装,以及在“对敌斗争”这块提供宣传上的支持。
负责人是赵安的另一个秘书沈逸之,此人也是老宋从扬州带来的县学童生。
由于是临时设立机构,不在清朝地方官衙机构名单中,所以对外归属经历司某房,沈逸之的官方身份是经历司下辖的吏目,算是解决“民转吏”问题。
目前宣政处连同负责人沈逸之在内共七人,由于是摸索阶段也没什么具体纲目,就是纯按赵安吩咐拿钱出去收买“群众”进行针对性的宣传。
有点像农民起义家在起义之前都会派人散布类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意思。
费用不高,形象好、能说会道的一天工资八百文,形象一般的一天五百文。
五百两经费可以雇佣好几百人从事宣传,一传十、十传百,能连着承包安庆热搜榜半个月。
安徽学政徐立纲就是宣政处用来练手的,也是试验品。
之前,赵安主要是对自我形象进行包装,这是第一次针对“政敌”进行舆论攻击,以期能达到崩坏学政大人道心的目的。
为什么这么搞呢?
因为赵安仔细研究过学政大人的履历,断定这位老宗师属于自尊心特别强的那种人,且对自己的为人和能力极其骄傲。
天之骄子那种。
算得上,毕竟是二甲进士庶吉士出身,且一直在翰林院深耕,于百姓眼里跟文曲星没什么两样。
乾隆四十年中进士,十五年后就外派任一省学政,单这份履历看学政大人的前途还是很亮眼的,退休前至少能进部。
又是清流显贵,还和朱珪关系颇深,所以想要让徐老宗师主动低下高贵头颅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摧毁其道心的方式迫其心灰意冷之下对自我产生怀疑,进而收拾东西自个滚蛋。
没有什么比全是差评更打击商家的了。
手段是阴暗了些,对学政大人的个人批判也不道德,但相比安徽乃至全国的反清大业,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立纲是清官不假,可他是满清的清官,维护的是满清的纲纪,天然站在赵安对立面。
这种清官越多,赵安的反就越难造!
给宣政处的指令就是不择手段达成目的,至于宣政处采取什么手段,他就不问了。
舆论的推波助澜之下,两台争斗这一事件也成了安庆官场茶余饭后的最热闹的闲话。
城南雅苑某宴席上,几位官员酒过三巡,话题便转到了近来最热门的“两台相争”事件。
盐法道崔大人抿了口酒,低声道:“听说昨日有生员去学政衙门闹事了,为首的是个廪生,说再不发廪膳和膏火银,就要联合全省生员公车进京。”
盐法道和督粮道一样都是从三品道员,产盐区的盐法道专管监管与缉私,非产盐区的盐法道则主管督销官盐与盐引查验。
崔道台于安徽座次位于四大台、兵备道、督粮道之下,乃第八把交椅。
盐道也是独立于地方官体系的,因而藩台和学台的争斗同盐道没有任何关系,崔道台自然是纯看热闹。
坐在对面的管粮同知马大人闻言不由摇头笑道:“学政平日自命清高,见我们这些实务官员总带三分不屑,如今好了,被赵大人一招釜底抽薪连衙门都快运转不下去了,也是可笑。”
马同知言语间对赵安这个藩台十分恭敬,没有其它原因,就因其是赵安的直系下属。
老太爷让赵安实任安徽布政使的旨意中并没有解除其徽庆池太道和督粮道的兼职。
而管粮同知就是督粮道的属员,于安庆专门负责漕粮转运事。
顶头上司的事,他马大人敢帮学政摇旗呐喊?
安庆府孙同知接过话头,好奇问道:“二位大人觉得徐大人会低头吗?”
崔道台放下酒杯,“嘿嘿”一笑:“不低头能怎样?赵大人手握全省赋税大权,又得皇上信任,徐大人虽然清流声望高,但这年头没有银子什么声望都是虚的.我看用不了多久,徐大人要么主动上书请辞,要么就得灰溜溜去跟赵大人赔不是,要不然他那烂摊子怎么收拾?万一藩司衙门再查出个什么账来,他徐大人届时怕是后悔都来及噢。”
“有道理。”
众人纷纷点头,继续推杯换盏。
学政衙门后堂,独自坐在书房内发呆的学政大人面前茶杯空空如也,没办法,茶叶现在都得省着点用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推门而入的管家老陈见老爷面色灰败,不由心疼道:“老爷,您好歹用些饭食吧,已经两日没正经吃东西了。”
学政大人轻叹一声,摆摆手,声音沙哑道:“外面都怎么说我的?”
“这”
陈管家哪敢直说,只能保持沉默。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哼,如今安庆城从官到民谁不在看我的笑话?不过有一点他们说的对,”
学政大人自嘲一笑,“我徐立纲就是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迂腐文人。”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您可是两榜进士出身,翰林院的清贵.”
管家生怕老爷想不开,在那竭力安慰。
“清贵?”
学政大人苦笑一声,“清贵能当饭吃吗?清贵能发得出官吏的俸银?清贵能解决生员的膏火?清贵能让安庆城的官绅百姓不再笑话我,不再骂我徐立纲是个白脸奸臣!”
一连五问,问的陈管家哑口无言。
学政大人自个也是长叹一声,默默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秋意渐浓,院中落满枯黄树叶。
神情憔悴,心中更痛。
想他手握一省文教大权,就连巡抚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为何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又为何成了这安庆城中的大笑话?
学政大人想不通,真的想不通,痴痴看着,一动不动。
“老爷,我听说府学那边不少寒门学子已经典当书籍,还有去街头卖字为生的.”
轻步上前的陈管家知道老爷现在处境很尴尬,但只要老爷向那赵大人低个头,学政衙门的所有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是么?唉,是我连累了这帮学子啊。”
管家的话像一记重锤击中学政大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一生以培育人才为己任,如今却让这些贫寒学子陷入困境,这比他自己受辱更加难堪。
半响,终是咬牙选择不再回避:“走,去藩台衙门,就用这两条腿走过去!”
“这老爷您贵为学台,就这般步行上门是不是有失体面?”
陈管家意思轿子坐不了,可以去外面打个“骡的”,也没多远,二十文钱足够。
学政大人则是苦笑一声,无力摆手:“如今我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长出一口气,迈步走出书房。
陈管家紧随其后,主仆二人走的是衙门后门,刻意避开街上热闹人群穿行小巷,然而即便如此,还是难免遇到认出老宗师的人。
“这不是徐大人吗?”
一个不知是正好路过,还是早就等在这里的商人认出学政大人来,一脸好奇:“大人出行怎么不坐轿子的?”
学政大人懒得理会,铁青着脸加快脚步。
又过一条街,几个蹲在街角下棋的闲人也动了起来,彼此互相交换眼神后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吆,那不是咱们省里的老宗师么?”
“什么老宗师?”
“就是那个和赵青天作对的!”
“嘿,是他啊,奇怪了,老宗师出行怎么靠两条腿的?”
“衙门的轿夫跑了,他不靠两条腿走路靠什么?”
“听说没,学政衙门的人连纸墨都买不起,跟人家赊欠都不欠,啧啧”
“.”
闲人的话听在学政大人耳中,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恍若被人当众抽一耳光,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最后一条街。
看着面前的藩台衙门,学政大人犹豫来犹豫去,几次想转身而走,几次又生生止步,终是在陈管家规劝的眼神中来到门口,于那守门衙役疑惑目光中自报身份,希望能马上见到这座衙门的主人。
“徐大人?”
衙役们被突然到来且没有穿官服,没有坐轿子,更没有带随员的学政大人惊住,然后,就没然后了。
门房出来一人,示意学政大人将片子递给他,填写一张“访客登记表”,然后在这乖乖排队。
如此安排气的学政大人勃然大怒:“我乃本省提督学政!”
“甭说您是学政大人了,就是总督大人来也得登记!”
门房可不惯着学政大人,一把夺过其手中的登记表,“大人要不登记,哪来的就请回哪。”
“你!”
饱读诗书的学政大人彻底怒了,一拳将门房打倒在地,一边往衙门内冲去一边愤怒大喊:“赵有禄,你个捐监的王八羔子,有种停我的俸禄,没种来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