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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叫他尝尝社会的险恶

    姓徐的说的是安徽学政徐立纲,前任巡抚朱珪的盟友,一个以清流自居的纯粹文官。

    形象点说,这位徐大人就是打学校毕业后便直接进入中央机构任职,一直在京中清要位置流转,压根没到基层锻炼过,所以社会的不良风气没怎么吹到他。

    同样,对于社会的险恶,这位徐大人也不太了解,又因为教育口相对封闭的特性,导致这位一省“四巨头”之一的学台大人有点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所以,这才选择不去欢迎“幸进小人”赵安到省城上任,而是直接拍拍屁股去外地督学。

    压根不管官场的潜规则。

    当然,学官本就是清贵官,徐大人不遵从潜规则也没什么,坏就坏在徐大人在外面督学一圈回来后,竟然大张旗鼓要跟赵安“干一架”!

    是什么原因导致徐大人要“干架”?

    目前,没有准确答案。

    只知道车马刚到省城,得知城中有头有脸的官绅都被赵安请去抚标观礼后,学政大人当即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以学政身份邀请去观礼的官绅到望江楼举行诗会。

    学政大人邀请,即便有些官绅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有些更是猜到学政大人是要和藩台大人打擂台。

    这种神仙打架的事,凡夫俗子最好别掺和,有多远躲多远。

    奈何一省学政关系的是一省士子功名,试问,谁家没有子弟读书?又谁家没有子弟参加科举?

    科举是什么?

    科举是子弟出人头地的唯一渠道,更是关乎家族未来数十年气运的根本!

    哪怕你贵为一二品大员,只要子孙后代连着三代于科举无望,再大的家世也得败落。

    君子之泽,也不过五世而斩。

    因而从现实意义来讲,得罪学政的后果比得罪藩台大人还要严重,因为藩台大人他再厉害,也不及学政大人在科场上的那轻轻一笔来的致命。

    甚至藩台大人都没有剥夺秀才功名的权力,只能通报学政衙门办理。

    什么意思呢?

    随你百姓往上告,最后还得是村主任给你解决,村主任不解决,找谁都不好使。

    同样,藩台大人官再大,权力再大,都没有直接革除区区秀才功名的权力,这权力只能由学官行使。

    两权相害取其轻,无奈之下刚刚从抚标回到家没多久的官绅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望江楼参加诗会。

    诗会主题本是咏叹秋景,然而几杯酒下肚,学政大人就迫不及待的借题发挥了。

    先是在那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又说如今为官者不修德政,专务奇巧淫技,纵容商贾与民争利,实是不像地方大员作派,也有违圣贤重农轻商教诲。

    虽未点名,在场谁听不出来学政大人这是在影射藩台大人?

    只不过谁也不敢接这茬,一个个在那坐立难安。

    学政大人是能卡他们子弟的前程,但藩台大人也能卡他们的前程。

    一个卡儿子,一个卡爹,左右为难噢。

    见一众官绅都不愿开口附和自己,学政大人心中自然是有些恼火,他之所以一回省城就要“打擂台”,不是他不懂忍耐二字,而是赵安请官绅富商去抚标观礼,不仅是公然拉拢地方势力,更是武人作风对文治传统的一种挑衅。

    历来地方大员,哪怕是州县到任的第一件事都是先去祭祀孔庙,同生员读书人们好好交心,以示对文教的重视。

    结果赵安上任以来连学宫半步不曾踏入,反倒大张旗鼓搞什么工商兴省,又去抚标搞什么校阅观兵,这在学政大人眼里不就是本末倒置么!

    大清朝仰重的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可不是那帮钻到钱眼的商人和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武夫!

    作为安徽教育界的一号位,学政大人自然无法容忍这种严重破坏传统,极易给人错误引导的荒唐事。

    加之本就鄙视赵安,索性新仇旧账一起算。

    赵安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力,他这个提督学政同样有!

    当场作了一首诗。

    其中有两句道:“监舟或因风云便,岂真麟角誉杏坛?同年乏录根基浅,怎比深耕翰墨香?”

    什么意思呢?

    直指某监生出身的官员因为靠拍皇上马屁这才幸进成为地方大员,可笑的是这种大员连科举同年都没有,根基浅薄的不能再浅薄,哪里能比得上靠真才实学在翰林院深耕墨香、脚踏实地上来的官员。

    直白的不能再直白,就差说赵安比不上他徐立纲。

    这让在场不少官绅都是极为尴尬,有人附和干笑,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则纯粹看个热闹,有人则头皮发麻,害怕自己无端被卷入“两台争斗”的漩涡之中。

    叫好的自然是教育系统的官员,以及学政大人在府学颇为看重的门生子弟。

    原以为学政大人发个牢骚就完了,未想学政大人还上劲了,竟然当众散布一套“德不配位”的理论。

    该理论核心是赵安以监生幸进,出身不正,学问全无,此为根基失德;

    又指赵安上任后不修德化,不重文教,专门同商人打交道,此为政道失德;

    再指赵安请官绅去校阅官兵,乃违背文治传统,是为举措失德。

    “如此官员,若心中尚存几分读书人的羞耻之心,就该知耻而退,主动上表朝廷辞官!如此,方不失为一种保全颜面做法,否则,其失德之举将来激起民变必被科道纠弹,届时落个身败名裂下场,也是可耻、可笑、可悲!”

    摇头晃脑的学政大人看着义愤填膺的样子,听其意思竟是想让那位失德官员主动辞职。

    失德官员除了赵安还能有谁?

    “大人,徐学台还说大人您不过是监生出身,即便蒙皇上天恩特赐了同进士出身,那也是个假进士,哪里能跟正途二甲、三甲进士可比。另外,徐学台还说.”

    刘鹏高自觉停顿,因为他不确定藩台大人对下面的话是否有过激反应。

    “还说我什么?”

    赵安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

    “大人,徐学台还说大人您身边怕是连一本同科进士的同年录都没有,在朝中可谓孤家寡人一个,毫无根基可言甚至,甚至都比不上他门下那些中了举人的学生有人脉,说您这官位如同沙上筑塔,转眼即倾.”

    “同年录?”

    刘鹏高不说还好,一说赵安想起来了:对啊,礼部好像没有给他去年恩科的同学通讯录!

    去年万寿恩科是和珅充当会试正考官兼殿试阅卷官,共录进士185人,不过由于种种特殊原因,赵安是提前一个月录取的,名次不高,倒数第一。

    但倒数第一那也是与上面184位进士老爷有同学关系,然而赵安都当上从二品安徽布政使署理巡抚了,这本同学通讯录礼部都没有送给他。

    是礼部忘了这事,还是有人刻意阻止?

    进士同学通讯录不仅是同年进士身份的一种象征,也是同学之间增加感情、互动交流的工具。

    某某同学在某地为官出了点错,不打紧,翻翻同学录看看哪位同学能帮得上忙,一个电话过去不就解决了么。

    因为,同年在官场之上也是极为重要的人脉关系。

    同一届毕业的同学彼此之间都是愿意帮忙的。

    在地方为官的得找在京为官的疏通,在京为官的得指着在地方为官的同学给他一些“孝敬”,要不然京里开支可承担不住。

    赵安没有这本同学通讯录,还真应了徐大人那话于朝中根基浅薄的很。

    出了事除了找和珅、福长安这种顶级大佬,愣是连个毛毛虫都找不到。

    总不能事事找和、福吧?

    有些事情,六七品的部级衙门主事其实就能办了。

    没有同学通讯录,无疑会增加赵安办事的困难度,也会无形增加他的开支。

    中堂级别的孝敬跟主事级别官员的意思钱,那能是一个意思么。

    这事肯定得问问礼部,不能稀里糊涂吃这暗亏。

    赵安自个又不好意思问,也没法问,怎么问?

    他这同进士怎么来的,谁不清楚。

    兀自郁闷之余又觉学政徐立纲的做派实在可笑,活脱脱就像后世那些短剧里除了家世背景一无是处、只会嚷嚷“我爹是某某”的无脑反派配角,幼稚又可笑。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迂腐。

    如今赵安圣眷正隆,还有四神器加持,徐立纲搞再多花样其实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最多就是恶心他一下,以及不配合临时捐纳一事。

    除此之外,就是在安徽教育界刮风,刮歪风。

    这一点倒是麻烦,虽说赵安给自己打造的青天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但也架不住教育界天天刮他的歪风,时日一久,总会有人对青天大老爷产生怀疑。

    而且教育界与自己不对付的话,赵安就得不到安徽本土精英人才的支持和帮助,这对接下来的安徽全盘赵化工作会有极大影响。

    只是,那位徐学政也是个清官,跟朱珪一样清廉如水,老宋私底下搞了不少调查,愣是没查出这位有什么作风问题、经济问题。

    跟个刺猬似的,很难下手。

    思索片刻,决定不理会左蹦右跳的学政大人,随便你怎么拍短剧,我手指一律划过不看还不行么。

    看看小姐姐跳舞玩变装不好么?

    安徽这一大摊子事,哪桩不比他徐学政重要!

    问题是树欲止而风不静。

    望江楼诗会动静很大,结果赵安这边无声无息,半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徐学台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扫兴。

    计上心来,竟派人持一份极其正式、言语极其文绉绉的拜帖送到了藩台衙门。

    内容并非寻常问候,而是引经据典,大谈《周礼》、《仪礼》中下属谒见上官时应遵循的种种古制。

    什么“上官应衣公服迎于二门之外”,什么“下属需三揖三让而后升阶”,什么“呈递文书需举案过眉,以示恭敬”,洋洋洒洒数百言。

    最后才拐弯抹角提出希望赵安这位藩台大人能遵古制、复礼仪,如此他徐学政方能择吉日依礼谒见,否则便是于礼不合有损朝廷体面。

    望着这份拜帖,赵安哭笑不得,继而觉得须表明一些态度让对方知道才行,于是直接当着学政衙门来人面冷冷道:“回去告诉徐大人,要见本官就按现在的规矩递手本,排队候见,若不见,请徐大人在自个衙门安生呆着便是。”

    递手本排队候见,那是低级官员见藩台的规矩,可用不到学政身上。

    气的学政大人在书房里摔了一整套茶具,大骂赵安粗鄙无文,不识礼数,孺子不可教也。

    赵安这般不给徐立纲面子,徐立纲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偏又不肯上门拜见,结果跟个赌气小孩似的竟然挑起赵安的刺来。

    凡巡抚衙门、藩台衙门下发到各衙门的公文,只要抄送到学政衙门的,徐立纲必定逐字逐句审阅,然后用学政衙门的正式咨文回复,不是讨论公事,而是专门指正赵安公文中的谬误。

    如赵安在一份文告里用了雷厉风行一词,徐大人就批语:“雷厉二字过于酷烈,有失仁恕之道,宜改用迅捷。”

    赵安要求各地“切实办理”,徐大人则批注:“切实稍显俚俗,公文宜用着实或实力。”

    甚至赵安在一份关于防汛的公文里写了毋得延误,徐大人也要抬杠:“毋得略显生硬,可用勿得或不得。”

    最离谱的一次,赵安签发一份关于鼓励安庆、芜湖要发展造船业的文件中,末尾用了“此令”二字。

    结果学政大人竟然专门写了一篇千字文,考证“此令”一词古制所无,是前明胥吏陋习,建议藩台大人改用“须至牌者”或“右谕通知”等更古雅的结束语。

    类似此类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不是层出不穷,而是赵安一天要收到好几份,这些吹毛求疵的指正源源不断,弄得衙门里的书吏都不胜其烦。

    赵安起初还觉新鲜,后来也被徐立纲搞的头大,直接下令办公室主任老宋:“以后学政衙门来的这种屁话公文直接归档,不用呈报,妈的,浪费老子纸张!”

    我惹不起你,躲着你总行了吧?

    坏在赵安一心“忍让”,徐大人却得寸进尺,见自己发过来的指正公文都跟石沉大海似的,忍不住派人过来询问藩台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愿虚心学习呢,还是觉得他的指正不对。

    若觉得不对,是不是当予以指出。

    赵安懒得理会。

    结果,徐大人发飙了,当众在学政衙门说本省出了个胸无点墨的好大人,这个好大人去年还是九品学官,结果因为缴纳千两议罪银开始平步青云.

    把赵安的底裤都给扒了!

    府学那边还冒出不少讥讽赵安是个大草包的诗词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姓徐的,真当老子奈何不了你是吧!”

    赵安气的拍案而起,“通知藩库,从即日起停止发放学政衙门的一切经费,包括学政在内所有学官的俸禄也一律停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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