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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回:你也看到有人下落

    有谁破门而入。

    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连同门框被粗暴地撞开,碎裂的木屑和门边瓷器的碎片四溅。十几名身着黑底镶金边制服、手持步枪的身影如潮水般迅猛地涌入店内。

    那是军靴的声音。不用怀疑,所有不请自来的闯入者都是士兵。他们眼神冰冷锐利,第一时间占据了店内各个角落。每个人的枪口微微下压,动作整齐划一地直指在座的两人。

    莫惟明慌忙站起身来。他和施无弃同时看向门口,用讶异的目光迎接迟来的压轴者。

    原本安静的气氛彻底冻结、碎裂。

    与莫惟明相比,施无弃的反应截然不同。应该说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老东西吗。他只是肩膀极其轻微地绷紧一下,脸上掠过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影,随即恢复惯有的平静。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惶不加掩饰的莫惟明,落在门口。他眼神温和依旧,甚至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并未抵达眼底。

    羿晖安的身影出现了。这真是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她慢条斯理地摘下白手套,踱步进来,厚重的靴底在寂静的店铺里,敲击出清晰而压迫的节奏。她脸上带着一种刻意堆砌的、居高临下的笑容,目光直直落在施无弃身上。

    “施掌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亲昵的尖利,在肃杀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别来无恙啊?”

    施无弃微微颔首,表情温和得像在问候一位寻常客人,仿佛周围那些持枪肃立的士兵不存在。他的目光平静地与羿晖安对视,那柔光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沉静。

    “劳烦厅长惦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厅长大人竟亲自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羿晖安的笑容加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劣意味。她没立刻回答,而是迈着优雅又带着侵略性的步子,径直走向还僵立着的莫惟明。他身体微微后缩,却又不敢真的移动分毫。

    羿晖安走到他的沙发背后,站定。她比莫惟明低一点儿,却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眼神自下而上打量着他。他清晰地感觉到后颈有两点刀锋,拨开头发,顺着皮肉划开又上下刮蹭。

    然后,她伸出带茧的手,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轻轻搭在莫惟明的肩膀上。她动作很慢,从容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权威感。

    接着,那只手向下稳稳一压。

    莫惟明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跌坐回沙发,发出一声闷响。

    ……肩胛骨都要碎了。妈的,这死女人!绝对掐出淤青了!

    莫惟明只感觉双肩发烫,热感扩散,上至颈耳下至肩胛。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膝盖,痛得说不出一句话,便显得更加沉默。羿晖安的手并未立刻拿开,就那么随意地搭着,仿佛按着一件物品。他想反抗,却清楚那些枪口都是上了膛的。

    就算没有,他也打不过这个怪物似的女的。

    “所以我建议您还是该淡定些,处世波澜不惊才好。”

    施无弃迟来的忠告让莫惟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感觉到手下的人跟进入尸僵似的,羿晖安这才满意地抬眼,看向神色未变的施无弃,脸上那恶劣的笑容重新绽放开来。

    “公务在身,”她慢悠悠地说,另一只手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悠闲地、象征性地擦了擦手,“打扰施掌柜清静了。”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过去,像是要挑开施无弃平静的面具。

    头顶的灯泡闪了一下。士兵们压抑着沉重的呼吸。碎裂的门洞外,走廊依旧漆黑无光,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将冰冷的光点反射出去。

    羿晖安将擦完手的手帕随意塞回口袋,目光重新锁定在施无弃身上。

    “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她的语气不像请求,只像命令。话音未落,两名持枪的黑金制服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要“护送”施无弃站起来。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同朋友们商量一件寻常小事。

    施无弃站起来,绕开沙发,甚至还带着点玩笑的口吻,对着羿晖安扬了扬手腕:

    “厅长,如果我足够配合,就不必上那玩意儿了吧?咱还是要脸的。”

    他的目光扫过兵卒们腰间悬挂的冰冷金属。羿晖安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当然。”她踱到一旁的柜台前,双手随意地撑在光滑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施无弃的眼睛。“我们是讲人权的嘛。何况……”羿晖安故意拉长了调子,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你现在只是嫌疑人,还不是犯人。”

    “嫌疑人?”莫惟明又按捺不住,“什么嫌疑人?他怎么就是犯罪分子了?”

    羿晖安仿佛又想起他。她侧过头,斜睨莫惟明一眼,眼神锐利得像冰锥,语气是刻意的轻描淡写,却带着十足的寒意:“哦,这事儿啊,和你没关系。你坐这儿自己玩就行了。”她顿了一下,笑意加深,声音却陡然尖锐下来,“还是说……你要妨碍公务?确实哈,和可疑分子共处一室的人,带回去审讯,多少能抖出点什么吧?”

    莫惟明被她尖锐的目光盯在沙发上,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噎了回去。

    施无弃适时地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淡的调子,像在打圆场,又像在陈述事实。

    “羿厅长,配合是自然的。只是……”他环视了一下被撞坏的门,和门口的碎瓷片、碎玻璃片,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别像上次羿科长带队那样,把我这儿砸得乱七八糟,生意都做不了。我又申诉无门,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羿晖安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直起身,用一种近乎亲昵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眼神看着施无弃:“哈,这下你不就告诉我了吗?”她歪了歪头,语气轻快:“放心,我回头会好好教训他的。喊你一起看也没问题。”

    施无弃微微颔首,得体地鞠了一躬,仿佛接受了对方一个善意的邀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从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立刻有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一步,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待施无弃站定,整理了一下长衫的袖口,目光平静地迎向羿晖安:“不过羿厅长,我总得弄明白,公安厅是用什么名目来打扰我这小本生意的吧?”

    羿晖安的讪笑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沙发上呆坐的莫惟明,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为对方着想的腔调:

    “施掌柜,有些事……有外人在场,终归不方便也光彩。”她刻意重读了某两个词,“不如我们路上说吧。”她不再看向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下巴朝门口方向微微一扬。

    门口的士兵先离开了房间,走向走廊,为无形包围圈的形成打头阵。几人簇拥着施无弃向门口那片狼藉和漆黑的走廊走去。施无弃的步伐依旧平稳。

    不多时,所有人都撤离了,羿晦暗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室内很快重归于寂静,除了门口被破坏的门,与满地陶瓷和玻璃的碎片,屋里只剩下莫惟明呆滞地坐在那里。

    电灯又闪烁一下。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又像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羿晖安那句轻飘飘的“和你没关系”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如同轻飘飘的绒毛用最锋利的那一段刮过他的心脏。

    他当然不是懦弱——他清楚自己这副瘦削的体格,在那些荷枪实弹、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冲上去无异于螳臂当车。理智死死地压住了他冲出去的冲动。

    但,不行……不能就这么……

    莫惟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因为过于急切而有些踉跄。他瘦长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决绝。但他没有冲向大门,而是扑向了当铺侧面那扇蒙尘的旧窗户。

    他随手抄起一块抹布,狠狠擦掉玻璃上厚厚的灰尘,急切地将脸凑了上去,眯起眼睛,视线焦急地在楼下那条狭窄的巷子里搜寻。

    空无一人。

    没有步枪的寒光,没有施无弃那熟悉的长衫,更没有羿晖安那披着制服大衣的刺眼的身影。可是这座建筑似乎只有那一个出口,他们怎么会突然消失?还是说,有莫惟明自己所不知道的路呢。朦胧的月光依然照着路面,仿佛刚才那场风暴般的闯入和押送从未发生。

    但是,巷子里似乎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夜色太深沉,莫惟明看不出来,但这攒动的人影数实在令他觉得不安。莫非还有埋伏?

    不行。还是要追上去。

    他猛然冲向走廊。走廊里堆放着杂物,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他屏住呼吸,侧耳聆听。可是,他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看来羿晖安的队伍也并没有在这里停留。他沉默着在漆黑的楼梯口站了一阵。连楼梯的廊灯都是关的,他们难道人均夜视力堪比动物吗?这简直匪夷所思。

    “不可能……”

    莫惟明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可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剩下的只有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没有汽车引擎的轰鸣,甚至连一丝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刚才那十几个人,押着施无弃,仿佛凭空蒸发在了这栋老旧的建筑里,没有留下任何离去的痕迹。只有他奔跑后粗重的喘气声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他的身体晃了晃,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强行压下的畏惧,和此刻巨大的荒谬感混合在一起。他忍不住干呕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他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贴在瘦削的脊背上。

    无光无窗的走廊,无法投进月亮的视线。窗框冰冷的触感还留在他的指尖,走廊墙壁的粗粝还印在他的掌心。一切感官都如此真实。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那破门的巨响,那冰冷的枪口,羿晖安挑衅的笑容,施无弃平静的话语,十几枚冰冷漆黑的枪口……遥远得像一场光怪陆离、骤然惊醒的噩梦。只有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不真实地跳动,证明着那绝非幻想。

    不。不对。不对不对。

    他隐约想起,从窗外看到的街边的人,手中似是有微光一闪而过。

    是镜片?

    照相机?

    莫惟明疯了一般冲向楼下。

    有什么阴谋,一定是的。羿晖安到底在筹划什么?等他下去就见分晓了。他承认自己有些冲动,但也别无它法。他必须看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即便代价是以曜州的整个暴力机关对抗。即使没有力量,也不能失去反抗的意志。

    至少,他还能猜测,还能推理,而推理需要情报。

    他冲出楼门,重见天“月”。四周仍寂寥无声。有人从墙侧露出头,在看清他后又猛缩回去。莫惟明径直上前准备将他揪出来,好好质问一番。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击碎了夜的静谧。

    像是有无形的力量从后方攥着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回头。他艰难地扭过脸去,强迫自己与这股力量对抗。然后他便发现,这力似乎是用于保护自己的。

    黑色的长发。

    莫惟明的双眼触电一样弹开。他猛抬起头,看到楼顶上,月光下,羿晖安逆光的身影。

    周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有人像惊飞的麻雀,有人像觅到血腥的兀鹫。后者蜂拥而至,接连不断的闪光灯的噪声与它不熄的光明,化作比黑暗更沉重的洪流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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