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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谁有资格判定善恶

    飞廉尊主虽不曾亲历上一次正魔大战,却也是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了近千年的老魔头。

    其心思之缜密,算计之精巧,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是最顶尖的几位。他早已将虎伥的结局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认绝无半分翻盘的可能。但他始终想不明白,虎伥为何这么快就被他找到了?

    按常理,虎伥身受重创,必然会如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发疯,亲手毁掉自己经营多年的遮蔽阵法,还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生怕别人找不到他?

    不仅如此,数日过去,他那伤势竟一点都未曾恢复。总不能是堂堂一代魔主,穷得连几颗疗伤用的血丹都未曾准备。

    之前不懂,但当那该死的雷霆开始在他自己头顶上闪烁时,飞廉就懂了。

    那是一种不定时、不定次、无法躲避、无法隔绝的神雷。它就那么凭空出现,精准地劈在你的神魂之上,让你永无宁日,无法静心疗伤,甚至连片刻的安宁都是奢望。

    而且,这雷霆痛而不伤,其存在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折磨而折磨。

    飞廉自问也算博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一本典籍上,见过如此莫名其妙,又如此阴损恶毒的神通。

    若非幽罗子言之凿凿,再三确定这便是陈业的手段,飞廉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区区通玄境修士能琢磨出来的东西。

    修行之法千千万万,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神通!

    光是隔着万里之遥精准施法便已是匪夷所思。更何况,他飞廉可是距离合道境只差临门一脚的当世至强者之一,凭什么一个通玄境的小辈,轻而易举就能穿透他的所有护身之法?

    只可惜,这个问题,幽罗子也无法回答。她只是不断催促着他尽快突破,好去那归墟,为她打开那扇禁忌之门。

    飞廉有苦说不出。

    他神魂受创,在日夜不休的天雷骚扰下根本无法静心休养,他拿什么去勘破最后关隘,踏入合道?

    他只能等。

    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徒一样,绝望地等待着行刑者自己疲惫,自己停下来。

    云麓仙宗那笼罩西境的“大五行天谴法阵”,耗费了何等巨大的人力物力,尚且只能持续数个时辰。他陈业区区通玄境,灵气难道是无穷无尽的么?

    他总会有累的时候吧?

    只可惜,飞廉尊主并不知道。陈业这门神通,早已超出了常规的范畴,它甚至不需要陈业亲力亲为,只要他愿意将“天谴地狱”的权柄借出就行。

    任何与飞廉有着强烈因果牵连之人,都能化身为降下神雷的“执鞭者”。

    而在感应到飞廉即将突破的那一刻,陈业便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

    他通过五蕴真人,借云麓仙宗之口,向整个正道联盟,将飞廉尊主即将突破合道境的消息传播出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有人当场质疑情报的准确性。陈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于众人面前将酆都大帝召唤出来,将那天谴地狱的神通共享给那位质疑的修士。

    然后,所有质疑之声,都消失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震惊。

    这门天谴地狱的神通未免太吓人,比飞廉尊主突破更加令人担忧。

    众人也震惊于陈业的决绝,他怎么敢将这门神通展现出来,还敢告诉所有人?

    五蕴真人第一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死死地盯着陈业,目光复杂到了极点。陈业却一脸坦然与之对视,仿佛自己根本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五蕴真人不得不开口问道:“陈宗主,你这‘天谴地狱’神通,似乎能追溯一切因果。这也就是说,在座的诸位,乃至天下所有与你有过交集之人都在这门神通的笼罩之下?”

    这便是五蕴真人最震惊,也是最后悔的地方。

    他原以为陈业只是学了“大五行天谴法阵”的皮毛,却不想,他竟从中琢磨出这么恐怖的神通。

    阵法总归是有范围的。

    西境是云麓仙宗的地盘,他们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别派不会有意见。

    但陈业这门神通,笼罩的不是地域,而是人,是所有与他产生因果之人。

    他怎么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将这个真相揭露出来?

    虽然在座的都是正道修士,可谁又愿意,自己的头顶之上,多了一尊可以随时随地窥探、甚至审判自己的“神祇”?!

    你以为,你是张奇么?!

    五蕴真人一直觉得陈业待人接物方面算得上厉害,能同时给人彬彬有礼与不卑不亢感受的年轻人十分难得。

    陈业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因此五蕴真人必须问个明白,也是在众人面前给陈业一个解释的机会。

    否则,今日之后,陈业与黄泉宗便成众矢之的。

    面对五蕴真人的询问,还有众人毫不掩饰的审视眼光,陈业平静地回答说:“不错,只要有因果牵连,这门神通就可以追踪任何人,可以随时随地降下天谴之雷。这雷法虽然是痛而不伤,但也算得上是一种酷刑。”

    陈业话音刚落,角落里便传来决绝的声音:“黄泉宗宗主已经堕入魔道!”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掌门。陈业也有些印象,好像是叫九玄派,前不久还上门拜访过,不过陈业让方浩去应付。

    眼前这个一身八卦道袍的人似乎就是九玄派的掌门,是个化神境的修士。

    陈业万万没想到,还有人会说得这么决绝。

    但陈业并不在意,看了对方一眼之后便收回视线,望向了五蕴真人。

    这里是云麓仙宗,该如何应对,应该是五蕴真人说了算。

    五蕴真人也非常为难,他如何不知道陈业这个神通的问题,但总不能因为陈业练出了一个厉害的神通就将其处死,那他们还算得上正道么?

    五蕴真人正为难,却突然感应到一股锋锐之气传来。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后脊发凉,因为这道气息来自那位沉默寡言的剑修。

    这不是一般的剑修,这是一位刚刚以化神境界斩杀返虚境魔门尊主的剑修,更重要的是,他是清河剑派的盛怀安。

    众人脸色复杂至极,刚才光顾着震惊,忘了还有这位在。

    清河剑派怎么可能坐视毫无道理的杀戮?

    刚刚那个九玄派的掌门也反应过来,不应该在清河剑派面前说这个,这群剑修认死理,宁死不屈。

    只怪盛怀安太沉默寡言了,平时就喜欢坐在角落,一句话也不说,很多时候大家都忘了他的存在。

    眼看着气氛如此怪异,陈业微微一笑:“诸位心中担忧,我能理解,晚辈虽然修行时间短,但如何不知道这门神通的不妥之处。之所以要在诸位面前公开,只是因为飞廉尊主的突破事关重大,我需要诸位合力才能阻止,否则生灵涂炭,你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五蕴真人叹息一声,感慨道:“陈宗主真君子也。”

    陈业是他见过最为纯粹的正道中人,清河剑派的弟子都没他这般“无私”。从张奇开始,清河剑派从上到下都是独来独往,平日少与其他门派交流,更少合作。

    陈业本来也不需要这样做,飞廉就算突破到合道境,天塌下来有其他几个门派先顶着,而且现在飞廉还没突破呢,陈业不惜将自己放在众人对立面上,就是为了不让天下生灵涂炭,这份胸襟,五蕴真人也是自愧不如。

    大道理谁都知道,但谁能接受这随时一道雷霆劈下来的威胁?

    五蕴真人开了口,旁人却难以接受,总不能自身安危寄托在陈业的人品上,万一有一天他入了魔,或者看谁不顺眼呢?

    生死之事,岂可交于人手。

    眼看那些大派巨擘们个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那位早已将陈业得罪了的九玄派掌门心想:他们是顾忌颜面,自己不妨将话挑明。

    此人再次开口,沉声问道:“陈宗主,你这地狱神通,可有克制之法?”

    陈业坦然点头,环视众人:“当然有。这天下又岂有无解的神通秘术?我今日既然敢将此法公之于众,自然也会将克制之法与诸位细说,否则,岂不真成了持利器以胁天下?”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清晰可闻一片长长的松气之声。

    “原来如此,陈宗主当真是深明大义!”

    “不错!不愧是我辈翘楚,真正的高风亮节!”

    “依我看,这‘天下第一君子’之名,怕是非陈宗主莫属了!”

    ……

    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四起。就连那位九玄派掌门,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愧色,暗忖自己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岂料,陈业像是听不得这些吹捧,笑道:“诸位切莫高兴太早,想要破解这门神通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五蕴真人一听,连忙问道:“陈宗主,都到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卖关子了。你这神通秘术究竟是何原理,不妨细细说来。”

    陈业颔首道:“其实原理倒也简单。晚辈于通玄境时,偶得天授,练成了一门专攻神魂的神通,我称之为十八层地狱……”

    接下来,陈业简明扼要地讲解了神通的根本原理,甚至将其中涉及到的那部分神魂天书秘术,也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

    在座的皆是正道高人,自然个个眼界非凡,真假虚实一听便知。修为高深者,甚至当场便已领悟了那门不算太过复杂的神魂秘术。

    只是,当他们彻底听明白了这门神通的原理之后,大部分人的脸色,又重新变得难看起来。

    最终,还是五蕴真人苦笑着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那个问题:“所以,只要行事端正,不为恶事,便不受这‘天谴地狱’的影响?”

    “不错。”陈业点头,语气平淡地说:“只要诸位问心无愧,即便与我因果再深,这地狱酷刑,也绝不会加诸其身。”

    说罢,陈业直接唤出酆都大帝,而后向一旁的盛怀安拱手道:“前辈,得罪了。”

    只见他运转灵气,朝着盛怀安的方向虚虚一指。一道微弱的电光在盛怀安头顶一闪,便瞬间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狱酷刑,对善者无效。便如当初鬼差们的油锅扣在陈业头上,也伤不得他分毫,甚至连发丝都不会弄乱。

    五蕴真人再次开口,问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由谁来判断善恶?”

    陈业笑了,笑得坦然而又理所当然:“由所有修炼此法之人共同判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世人或许不知何为对他人之大善,但难道还不知,何为对自己之大恶?这套神通的善恶标准,离不开‘人之常情’四字。诸位只要还是人,这善恶的标准,终究不会相差太多。”

    “诸位也无需担心今日口角一句,便要受千刀万剐之刑。因为从你们领悟此法的那一刻起,你们每一个人,都已是这套‘地狱酷刑’的标准制定者之一。你们的心中所想,所念,所认可的道义,都会成为判断善恶的标准之一。”

    听到这番解释,众人都皱起眉头。

    他们不曾见过如此怪异的神通,这根本就不是给人练的,更像是当初正道联合时签订的契约,只是所影响之人更多,也更难以打破。

    听起来更加公平公正,但终究是一种限制。

    “此法,不妥。”

    焚香门的铁盛荣终于开口,他本来不想跟黄泉宗交恶,但眼前之事着实不太对,焚香门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这神通岂不是针对焚香门?

    要论过错,焚香门弟子怕是天天要挨雷劈。

    铁盛荣沉声质问:“这终究是你黄泉宗的规矩,凭什么要影响到我们其他门派的弟子?!”

    陈业却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他:“铁掌门此言差矣。我且问你一句,你也擅长用剑,你的一道剑光,能斩多远?”

    铁盛荣不明其意,但还是傲然答道:“千里之遥,不在话下。”

    “那阁下的剑光,凭什么能伤及我黄泉宗的弟子?”陈业反问。

    铁盛荣怒道:“我何时伤过你黄泉宗弟子?!”

    “那我,又何时用这神通,影响过贵派门下弟子了?”陈业针锋相对地说:“你一道剑光,能横贯千里,可斩我黄泉宗弟子的肉身。而我这门神通,不过是距离远了些,甚至还不会伤及性命,也从未主动用以对付贵派弟子。我倒想请问一句,是不是因为我这门神通太过厉害,这本身就是一种罪名?”

    “陈宗主此言,未免有些强词夺理。”此时,又有人忍不住开口,“明明是你以神通秘术,在我等头上悬了一把无形之剑。”

    陈业瞥了那人一眼,看起来陌生,但陈业并不在意他是谁,只是坦然地说道:“当初张奇真人在世之时,诸位哪一个门派,不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你们可曾觉得,这剑光悬于头顶有何不对?可曾有人去清河剑派山门前叫骂过‘你张奇的剑凭什么能威胁到我?’”

    羞愧,愤怒,不甘……诸般情绪,浮现在众人脸上。

    铁盛荣更是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第二个张奇?!”

    “我不需要是第二个张奇。”陈业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诸位一个道理。‘天谴地狱’确实可以追溯因果审判罪人,但这与御使飞剑千里取人首级并无本质不同。等有朝一日,我当真用这门神通为非作歹,诸位再来联手将我审判,也为时不晚。”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九玄派掌门再次厉声喝道,“我们又如何信得过你?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陈业终于有些不耐,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反唇相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因我的神通厉害,你们便已断定我会用它来害人。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我怀疑你会去当个采花贼,你是否也要当场自宫,以证清白?”

    “你!”九玄派掌门怒不可遏,一张脸涨得通红。

    陈业却已懒得再与他废话。

    只见陈业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朗声说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是凡俗帝王用以残民之术。我辈是修行之人,难道要与那凡人一般,凡事只计算利益得失?”

    陈业一挥衣袖,最后陈词:“今日我将此事告知诸位,只因‘天谴地狱’这门神通消耗极大,只凭我一人难以阻拦飞廉尊主突破。因此,我会将施展此法的真言传授给诸位,若是愿意,便与我一同除魔卫道。

    “若是诸位还要继续纠结我黄泉宗有没有资格执掌这样的神通,那不如现在就集结人马,去北疆,灭了我黄泉宗的道统!也免得诸位,终日担惊受怕!

    “陈某言尽于此,告辞。”

    陈业留下一份玉简,然后便转身离去。

    正道诸派看着这位少年的背影,无一人敢出言阻拦。

    不管陈业说得有没有道理,黄泉宗如今已经是天下大派,想以刚才的理由将陈业留下?虎伥的神通如此厉害,这位魔门尊主都死在他手上,旁人怎么敢动手,难道真要用肉身试探他的剑气葫芦用完没有?

    身份地位早已不同,他虽不是张奇,但也无需太在意旁人看法了。

    而等陈业走后,盛怀安便起身对众人拱手,一言不发地走了。

    众人心中有数,对清河剑派来说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盛怀安一定会修炼这门神通,与陈业一起阻止飞廉尊主突破。

    五蕴真人叹息道:“诸位,陈宗主所言极是。我等都是正道,若是像那些魔头般相互算计相互忌惮,那当年的魔门便是我们的下场。我云麓仙宗必定不会让那魔头合道飞升,其他小事,等荡平魔门再说不迟。

    五蕴真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若是诸位还有疑虑,道不同不相为谋,诸位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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