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海玥判断的那样,沈惊鸿和夏清梧正式成为“女土蝠”,其实也就三年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恰好是黎渊社内部生乱,选择蛰伏的时期,所以两人与社内的联系,主要是通过身边的仆妇,这名仆妇也是俩人的老师,传授了各种察言观色,打探情报的技巧。
情况和初柔相似,区别在于初柔是流放罪民,和许多女子共在一个大宅院里,接受统一的教导,最后再挑选出优异者,沈夏两女则家世清白,极具潜力,一开始就是单对单的辅导。
如果海玥和一心会不出现,黎渊社的成员不会接连暴露身份,她们会分别嫁给前程远大的官宦子弟,成为两颗钉子,牢牢地楔入高层。
沈惊鸿说到这里,还补充了一句:“林婆婆提过,上一代‘女土蝠’就是这样的,还得了诰命,一辈子荣宠富贵。”
燕修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个林婆婆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
沈惊鸿淡然道:“当然知道,但林婆婆之意,是诰命荣宠才实在,待得我们将来嫁入高门,生育子嗣,自然就没了歪念……”
海玥不置可否,他从来不对别人的人生多做置评:“这位老仆妇现在何处?”
沈惊鸿道:“走了,她有意掩饰口音,但我听得出来,是江南那里的,应是归乡养老,但具体何处,我亦不知。”
海玥问道:“现在给你送信之人是谁?”
沈惊鸿道:“我的婢女青霄,不过她并非黎渊社的人,只是到指定的地方为我取信,原本一月也不见得有一封,近来才变得频繁。”
海玥接着问道:“给你们安排婚事的人是谁?”
“公子看过了小女子的暗盒,应该是想问,宫中的那个人是谁吧?”
沈惊鸿微微笑道:“能潜于大内,探得太后的动向,这样的人才是朝廷最为紧张的,也是公子直接下手拿人的缘由,那么公子也该想到,我并没有知晓其身份的资格,事实上如果林婆婆还在,这些信件也是即刻焚毁,绝不会留在暗盒之中,避免其身份暴露!”
海玥并不失望,平静地道:“但你对这个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是么?”
沈惊鸿奇道:“公子为何这般想?”
海玥道:“你若真是对黎渊社的隐秘一无所知,甘愿做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又岂会特意以侧室之名相试?这番举动,恰恰暴露了胸有成竹的底气,不论我作何回应,你都自觉已占上风,这般心气,倒也不负你才女之名!”
“公子确有洞察人心之能,不愧是神探!”
沈惊鸿眸光闪烁,发出由衷的赞叹,又冷声道:“我是绝不甘心,自己仅仅一味听命,沦为旁人手里的牵线傀儡,故而这些年间,也通过旁敲侧击,打探了不少消息,更确定了一件事!黎渊社在宫里的人手绝不止一位!”
此事并不意外。
毕竟黎渊社的口号就是抑君权,渊天子更是冲着九五之尊去的,紫禁城当然是他们的目标。
但沈惊鸿接下来的范围就颇为明确了:“两宫太后在位时,她们身边各有一位黎渊社贼子,尤其是张太后,那人的身份绝对不低,应是亲信之人!”
海玥目光微动:“张太后……这么说来?”
“不错!”
沈惊鸿道:“永淳公主遭贼人下药昏迷,蒋娘娘险些遇刺,而张太后已被陛下软禁于宫内!此事虽无人敢公然议论,但京中权贵谁人不知?那人定是受此风波牵连,如今宫禁森严,消息局限,正是佐证……
根据她的判断,黎渊社埋在张太后身边的人手,并没有暴露,却在宫廷斗争中被殃及池鱼。
张太后遭到软禁,身边的亲信也不至于就全部打杀,而是贬到了宫内最低级最辛苦的堂司,担任苦力。
对于黎渊社来说,这样的人就失去了价值,打听不到高层的消息,而蒋太后身边的探子担下了全部的情报来源,其中的细微差距,被沈惊鸿敏锐地捕捉到。
此时她提出了一个建议:“你们要查蒋太后身边的贼子,就从张太后的旧人入手,一旦让其指认,必可事半功倍!”
喏!这就是专业!
沈惊鸿的思路,让人眼前一亮,这个法子确实比起之前大致的范围要强太多了。
有鉴于此,海玥干脆提出邀请:“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愿意协助将宫内的贼人揪出,或可将功折罪。”
沈惊鸿奇道:“公子之意,让锦衣卫带我入宫?”
海玥道:“此事我会告知锦衣卫,但真正带你们入宫的,很可能是黎郡主。”
“那位太后娘娘准备收下的义女么?她倒是好福气……”
沈惊鸿了然,语气里有些羡慕,赶忙问道:“清梧呢?”
海玥道:“我们不会对夏氏如何,她此后的处置也与你相同。”
沈惊鸿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有句话想了想,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其实想问,既然身份揭晓,严家该把婚事给退了吧?
对待那位严家独子,沈惊鸿在之前的书信里,就透出浓浓的厌恶,眼前的男子她虽然谈不上喜欢,但真要按照黎渊社的安排嫁了,尚且能够接受,却绝不接受夏清梧嫁给严世蕃那种夸夸其谈的好色之徒。
海玥此时也想到了严世蕃,他知道这位在科举落榜后,一心扑到了黎渊社的查案上,结果……
遇到这一对“女土蝠”,运气实在不好。
以现在事态的发展,得中止婚事了。
事不宜迟,海玥对着燕修道:“我去一趟严府,她就拜托燕兄和小川了。”
“放心!”
燕修笑着抱抱拳,看向沈惊鸿:“你家人醒来后,会胡乱报官么?”
沈惊鸿轻声道:“妾身会留一封书信给婢女青霄,予以关照,不会坏事的。”
“那就好!”
海玥见他们安排妥当,即刻朝外走去,身后还传来小川好奇的询问:“哥哥,这两位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巴掌拍在小川的脑袋上:“小孩子家别多问!”
……
“啊?”
当严世蕃得知小孩子家不许多问的真相后,呆若木鸡,缓缓坐下:“这么说来,哪怕我再好,她也是不会爱上我的?我的情路,为何如此不顺?”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要成功了,结果对方根本不爱男子,自己堂堂阁老之子,新科举子,善解人意,种种优异,都抛给了瞎子看?
海玥有点难绷,安慰道:“东楼,这确是情况特殊,非你之过。”
严世蕃想要冷静,却怎么都冷静不了:“可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啊?他们还等着拜堂成亲,连婚期都定了!”
海玥奇道:“你没有跟伯父伯母说过么?”
“你让我早早告知,我一直瞒到现在……”
严世蕃并不好直言,严嵩一开始就不允许他追查秘密结社的事情,显然觉得那太过凶险,身为重臣之子,不该立于危墙之下。
一旦他早早说了,夏清梧极有可能是黎渊社的核心成员,那早在纳征礼的当日,严嵩肯定就当机立断地把订婚筵给退了,然后将夏氏全家拿下,直接切割。
恰恰是严世蕃瞒住了这件事,严嵩和欧阳氏并不知情,对于夏清梧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还颇多期待,希望能看住儿子,让他收收性子,变得踏实稳重。
结果儿媳妇的问题比起儿子更加严重得多,希望完全落空……
严世蕃长叹:“这该如何是好?”
“此事只能看擒贼的进展了。”
海玥稍作沉吟,沉声道:“接下来沈惊鸿与夏清梧会入宫,协助捉拿潜藏于宫中的贼子,如果两人能将功折罪,留下一条性命,那就以生病为由,退了这桩婚事,两家的颜面都能得以保存,这是最好的法子!”
严世蕃担心:“若是擒贼不顺呢?”
海玥道:“那沈夏两家都要牵连,严家就是险些被贼人蒙蔽,所幸锦衣卫及时识破贼人的真面目,加以阻止……”
严世蕃马上明白,如果一心会早早查出贼人有异,他还与对方定亲,那就要沦为京师笑柄了,但锦衣卫查明,则没有这个问题:“可如此一来,功劳岂不是要让与锦衣卫?是明威你的努力啊!”
海玥纠正:“是我们的努力,此事你也一直在涉险,若不能回护,谈何一心之名?”
“一心会!一心之名!”
严世蕃心头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下来:“明威,我原本科举失利,都无颜回一心会了,现在才知此前所想何等浅薄,我明白了!”
看着神态稳重许多的严世蕃,海玥倒也有些欣慰,希望此番经历,当真能让这位有所改变。
而当严世蕃与之分别,回到内宅,却见屋内烛火燃着,欧阳氏慈眉善目地招了招手:“庆儿,过来,看看娘给你媳妇准备的……”
严世蕃沉稳上前,拜倒在地:“娘,孩儿有一件事要禀告,你听了后,千万不要激动……”
半晌后,伴随着掀破屋顶的怒吼传了出来,一道身影狼狈地逃了出来:“娘!莫打!莫打!儿子是举人了,是举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