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梧桐树下,袅袅香烟。
韩陵上了岁数之后,便喜欢安静。
只是总有人会打扰这份清净。
“先生,不好了!”
李神轨急匆匆的跑来,穿着不整,看得韩陵有些疑惑,问道:
“陈留王,你是从哪来的?”
“我刚从……”
李神轨挥了挥手,不打算理会这一茬,悄咪咪的走到了韩陵的身边,小声道:
“先生,我听说大王欲与梁国和,割巴地以求梁军退师。”
阳光下,韩陵睁着的一只眼闭了上去,道:
“陈留王又是从梁国的旧臣那听说的?”
“可不,我听完之后,舞都没心情看了,直接来了。”
韩陵躺在太师椅上,微微摇动着,笑道:
“陈留王放心!”
“这我哪里能放心,巴地若是要给梁国,下次若是要打不直接在我们这里了么?”
“我是说大王根本不会将巴地给出去。”
“为何?”
李神轨疑惑间,却听韩陵问道:
“大王将这事告诉你了么?”
李神轨摇了摇头,还是一脸疑惑。
“这就对了,若是大王真的欲割让巴地,如何不先与陈留王通气,好让陈留王做好准备?”
李神轨一听,一下子就来精神,脸上洋溢着一股自信。
“先生说得是啊,大王连我都没有告诉,这事能是真的么!”
韩陵挥了挥手,道:
“大王还是放心去观舞听曲吧!”
韩陵说完,本以为李神轨走了,可没有想到对方却是趴在他的太师椅上,一脸堆笑。
“陈留王还有事么?”
“先生,你说大王想要如何?”
韩陵有些诧异,坐了起来,看向了李神轨,道:
“大王何意,老夫并不知晓,可有一事老夫却是知道的。”
“何事?”
“于大王而言,梁国是一块上好的肥肉。”
李神轨摸了摸头,问道:
“梁国兵锋正盛,何谓待宰之肉?”
韩陵哈哈一笑,脸上带着一股李神轨从未见到过的快意。
“萧衍雄才大略,本足以为千古明君,可惜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帝王之善恶,不与常人同!”
……
上蔡。
淮水岸边,篝火熊熊。
李爽带着麾下一众将领,来到了江水边,正见渔火点点,渔户将归。
李爽随令甲士拦住了渔船,收购了一船的鱼,当下,在岸边搭起了营地,让庖厨准备。
高欢、宇文泰等人见此,心中有些恹恹。
无他,这段时间吃的太多了,都有些反胃了。
老树盘根,枝蔓横生。
众人围着篝火而坐。
他们看向了李爽,不明白也是北地出身的他,为何很适应。
可真的等到李爽的庖厨将做好的菜端上来,两人才明白了。
“贺六浑、黑獭,为何如此?”
高欢被问着,拱手道:
“启禀大王,臣之庖厨做的鱼羹腥味难去,不想此鱼羹却是鲜美。”
李爽听了,笑道:
“这世上不是缺好的食材,却是缺善于烹制的庖厨。”
李爽拿起了手中的烤鱼,咬了一口,鱼肉外焦里嫩,撒上胡椒,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正在吃的时候,李爽却忽然道:
“烹鱼如此,治国亦如是。本王有幸,可得诸位良厨。”
高欢、宇文泰一听,再也坐不住了,与众人一道,站了起来,拱手道:
“臣等不敢!”
便在此时,侯景问道:
“大王说我等是庖厨,那什么是鱼呢?”
李爽微微一笑,指了指脚下,道:
“天下诸国乃为鱼。”
李爽坐在江边的一颗断木上,拿着一根吃完了只剩下半条鱼骨头的木枝,仿佛已然将这天下视为囊中之物。
“天下诸国,犹如水中游鱼。鱼有其类,烹制之法亦不同。”
高欢、宇文泰心中一沉,缓缓坐了下来。
在座之人,唯有侯景搭着话,道:
“大王如此说,高句丽是何鱼?”
李爽一笑,慨然答道:
“鲫鱼!”
“为何?“
“肉美而鲜,然多刺,若不精心烹制,小心食用,反是扎着自身。”
众人听完,若有所思。侯景听了,又道:
“那吐谷浑呢?”
“青鱼!”
“为何?”
“肉肥而厚,可以大快朵颐,却不如放之西海,养之以遗子孙。”
李爽缓缓而言,可江风吹来,这话中之意,却有着一股睥睨天下之气势。
这时,又有人问道:
“那高昌呢?”
“武昌鱼,虽小而肥美。”
……
说着说着,高欢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大王以为,那梁国为何?”
李爽一笑,说了一句让高欢、宇文泰大为惊讶的话。
“一条不知自己是鱼的鱼。”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这话语之中,代表了太多的意味。
众人看向了李爽,黄昏渐至,阳光照耀下,李爽身后与他一水之隔的南朝,仿佛只剩下了最后的余晖。
李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举手之间,便可挥兵百万,南下江东。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做到这三百多年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
高欢、宇文泰见此,心有不甘,可他们却惊恐的发现,他们内心深处,只是不甘,而不是不信。
李爽却是举着杯,道了一声。
“诸君,今日可痛饮此杯,不醉不归。”
夜幕降临,高欢与宇文泰看着此刻的李爽,心中尽皆叹息了一声。
无言,余事尽在杯中之酒。
……
高欢喝了很多酒,隐隐之中醒来,却发现有些不对,可看见身边的侯景,还是放下了心,呢喃道:
“这是在哪?”
侯景的脸上带着一股笑容,在高欢耳边道:
“马车上!”
听到了侯景的话,高欢以为是要回城,道:
“到了上蔡城叫我!”
高欢说完,侯景却是笑了。
“贺六浑睡糊涂了,我们是去寿阳。”
侯景这话比什么醒酒汤都管用,高欢猛然惊醒,道:
“去寿阳作何?”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以和谈为名,夺城呗!”
“……”
高欢猛然坐了起来,扒开了窗户,只见夜色之中,远处八公山上梁军军营隐隐而现,闪烁着点点灯火。
他们已然过了淮水。
高欢回到了马车中,关上了窗户,压抑着声音,问道:
“你带了多少人?”
“和谈能带多少人,就你我和十几个随从!”
“就这十几个人,就想要夺寿阳城?你知道寿阳城多大么!”
侯景一笑,摆了摆手,道:
“我能不知道么?贺六浑放心,城中还有内应,加起来八百多人。”
“……”
我放心个球,这也不够啊!
高欢稳了稳心神,道:
“咱事先可没说夺城的事!”
“瞧你说的,我要是事先说了,你能来么?”
我现在也不是自己来的啊!
高欢无声的呐喊着,看着此刻的侯景,心中只有四个字。
遇人不淑!
我说大野爽怎么平白无故的请吃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