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人群,钱宁立刻对杨旦说道,“事情闹成这样,府尊难道打算自己压下去吗?”
“何不与我一同去见驾,问清该如何行事。”
听到钱宁的建议,杨旦立刻敏锐的反问道,“那状元的游街礼又该如何是好?”
钱宁无所谓的说道,“先等一等就是了。”
杨旦皱眉道,“朝廷的大事,岂能因为几人的胡闹就擅自中止?如此一来,岂不是给这些人,开了胁迫朝廷的先例?”
钱宁反问道,“不然呢?莫非杨府尊要顶着千百学子的质疑,强行为唐皋他们行牵马礼?若是后续唐皋查出什么,杨府尊不怕辱没了先祖之名吗?”
杨旦沉默片刻,对钱宁平淡道,“查不出什么的。这是内阁首辅杨廷和定的一甲,诸位读卷官也无人反对。结果已经改不了了。”
钱宁闻言,貌似不在意的劝道,“现在乱成这样子,暂时有个由头避一避也是好的。这时候掺和在里面,未必是什么好事。”
杨旦见钱宁这般说,很干脆的拒绝道,“都指挥使自去回报吧,本府的事情还没做完。”
钱宁见说不动杨旦,有些遗憾。
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向陛下复命了。为了避免出什么事端,杨府尊最好是立刻让人再抽调些衙役过来,若是衙役不够,就去五城兵马司叫人。”
杨旦道,“多谢都指挥使的提醒了。”
钱宁也不停留,直接引着手下的锦衣卫便走。
旁边一直留心着这边的顺天府丞,见钱宁走了,赶紧过来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这府丞素来敬仰三杨,杨旦也一直将他引为心腹,便将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
那府丞闻言,忍不住顿足叹道,“府尊刚才就该按那钱宁的意思,先去请示陛下。不然一旦闹将起来,府尊夹在两难之间,该如何自处。”
杨旦听了,摸着那已经有些花白的胡子,长叹一声道,“如果本官屈从别人反对的声音,而中断朝廷的礼仪,是为不忠。”
“如果我为一个注定不会改变的结果,得罪天子、首辅、诸多大臣,以及新科的三位翰林,就是不智。”
“两难就两难吧。”
那府丞跟着苦笑,杨府尊都要处于两难之间了,他这个府丞,难道就能好过。
顺天府丞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说道,“现在就希望那个锦衣卫都指挥使钱宁,能尽快把天子的旨意带来,免的我等煎熬。”
杨旦闻言笑了笑,对此倒是看的通透,“别抱太大希望。”
“钱宁走的时候说的是‘复命’,严格来说,护送黄榜到了长安左门张挂完毕后,他的差事就结束了,后边的事情,本来就和他无关。”
“那家伙滑头的很,根本指望不上。”
府丞心中更苦,却也只能跟着杨旦,再次回到仪仗前面。
刚才事情一闹起来,杨旦就退去一旁和人紧急商议着什么,这让那些围堵的举子们心中都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等到杨旦回来,刚才那个叫做岳喜的举子,再次上前大声道,“还请杨府尊做主,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岳喜此言一起,那些与之附和的人也都遥相呼应。
守在外围负责隔开百姓的衙役们,面对这些吵闹着、拥挤着的人群,都有些惧色。
去年的时候,在这长安左门可刚刚出现了一次踩踏。
杨旦见状立刻呵斥道,“若你有这般坦荡的心思,何不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上告,为何来这里围堵朝廷仪仗。”
那岳喜听了硬着头皮道,“此处亦是府尊辖地,交由府尊代承,也无不可。”
杨旦听了呵呵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这就收了你们的状子,明天一早就帮你们递到三司衙门去,如何?”
岳喜听了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愤愤道,“府尊为何一定要包庇这等小人?!”
他见唐皋等三人脸色不对,直接向三人喝问道,“你们还不在天下人面前谢罪!难道心中没有羞耻吗?”
杨旦怒喝道,“放肆,来人啊。将这些人驱赶,莫挡在前面。”
和岳喜一起来的那些人,不但没有丝毫的惧色,反倒趁势想往前挤。
裴元见情况不妙,赶紧带着云不闲等人离得再远了一些。
光这长安左门的街道上就不知道堵了多少人,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堪比后世的热门景区。
等会儿真要闹将起来,以这里的人数,一旦发生拥挤、踩踏,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云不闲连忙道,“千户,前面有个测字饮茶的摊子。咱们从那里看着也是一样的。”
裴元也不逞强,任由云不闲安排,挤出人群,向那茶摊行去。
这个测字的摊子比较寒酸,乃是用一根扁担挑着。这扁担的一头,是一张藤椅绑在上面,另一头则是烧茶的热水炉子。
裴元过去之后,云不闲也不客气,直接摸出银子将想要拉拢生意的中年人赶走,然后就让手下们左右警戒起来。
见识到刚才那一幕,云不闲有些好奇的向裴元问道,“千户,那杨旦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出头帮助唐皋?”
裴元对杨旦会这么做,还是有些佩服的,直接道,“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云不闲看着被越来越激动的举子们围攻的杨旦,实在想不到这人聪明在哪里。
倒是刚才见势不妙,直接跑路的钱宁可能更像个聪明人一些。
裴元却对云不闲提点道,“当官啊,可以做蠢事,却不能做错事。”
“别看杨旦被堵在这里,把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做错任何事。”
“他只是按照朝廷的规矩,老老实实的执行自己的职责罢了。”
云不闲想了想说道,“只怕经此一事,杨旦的名誉就要大大受挫了。”
裴元却冷笑道,“名誉有什么用?决定杨旦前途的,又不是眼前那些连官身都没有的家伙。”
云不闲已经从陈心坚那里,了解了最近这件大事的始末。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对裴元道,“千户,别的事情也就罢了,那青竹签的事情本该只有千户和他们三人知道。如今这件事一抛出来,岂不是会寒了唐皋等三人的心?”
裴元嘿嘿一笑,说道,“你该不会以为岳喜是我的人吧?”
云不闲连忙道,“属下不敢。”
裴元对云不闲的拘谨倒也没什么太多的看法。
毕竟云不闲穿小鞋穿多了,不敢像陈心坚那样随便,也很正常。
以后自然会慢慢融洽起来。
裴元也不介意提点提点云不闲,随即对他解释道,“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天子发力了。瞧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听到人群中一阵喧哗。
裴元赶紧踩着椅子向前张望。
原来是杨旦从顺天府叫来的衙役到了。
这些补充来的衙役一到,立刻开始驱赶围观的那些举子和百姓。
岳喜见状,不但不惧,反倒鼓动着大家一起反推回去。
结果,就在这时候,从那些衙役过来的地方,又冲过来一些穿着便装的大汉。
这些家伙一出现就用力推搡着那些举子。
那些混在举子中的东厂番子,见到局面乱了起来,索性直接乱拳打了过去。
那些便装大汉,正是钱宁安排着来激化矛盾的人。
见到自己还没开张,反倒被对面先打了,顿时气的不行。
来之前说是打人当反派的,这会儿怎么先成受害者了?
那些钱宁的手下立刻一个大巴掌回敬了过去。
这巴掌一打,仿佛信号一样,新来的那些人都如狼似虎的闯入人群中胡乱痛殴起来。
不少百姓见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都慌忙四下而散。
有些躲得慢的,直接就被人照脸就是一巴掌。
被打的人都有些发懵,这踏马的。
一些人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越想越气,趁乱也还上了一脚。
那些离得远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生么,有些情绪被带动起来的举子,还大声的叫好着,向里面拥挤。
长安左门外的局势迅速恶化起来。
杨旦身为顺天府尹,见人群拥挤成这个样子,立刻想起了长安左门外时常会发生的踩踏而死的事情。
他也不是死心眼的人,当即就想带着唐皋等人,躲入长安左门内,避开汹涌的人潮。
可惜这会儿拥挤的人群,早就将衙役们的防线冲的混乱。
杨旦一时没留意,刚才还骑在马上的唐皋,竟然被人拽下马去。
有人发出一声欢呼,“抓到那状元了!”
跟着起哄虽然大多数都懵懵懂懂,闹事主力的举子们也都是为了情绪发泄,但是架不住这里面真有坏人啊。
钱宁比别人都清楚,这三个家伙身上有什么东西。
他也早就埋伏了人,要当众让他们落下实证。
东厂提督张锐手下的番子,也都目的性很明确。
这些番子见有人抓到了唐皋立刻就有人涌过去,一边抢夺唐皋,一边再抓黄初和蔡昂。
杨旦见这三个一甲,一个都没跑成,纷纷被人从马上扯落下来,心中既是愤怒,又是惊惧。
眼见部分百姓举子如此疯狂,杨旦也回过味来,这必然是有人从背后指使的,甚至那些主动闹事的,更是为了明确的利益。
杨旦立刻有了危机感,若只是寻常百姓,杨旦还能尝试着用他顺天府尹的官威,压制一下局面。
可现在这些家伙,已经不是普通的市民了!
当年以群情激奋的名义,在左顺门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事情,也才过去没多久。
杨旦当即慌乱的向把守长安左门的士兵们大叫道,“快抢出三位翰林来!不然天子震怒,必然治罪。”
那些把守长安左门的金吾前卫的士兵,见了那哄闹的情况也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正战战兢兢的和其他新科进士们躲在后面,听杨旦说的疾言厉色,也只能勉勉强强的往前凑了凑。
只是凑到近前,金吾前卫的士兵们都是不由一愣。
却见三位翰林已经被不知多少人争抢成一团,这些人一边互相厮打,得空还赶紧去给唐皋他们脱衣服。
唐皋、黄初和蔡昂三个书呆子哪经历过这个,一个个捏紧衣领,无助的像个鹌鹑。
金吾前卫的士兵们发现这几波争抢三位翰林的人,似乎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只是在争抢着给他们扒衣服。
金吾前卫的士兵们,都莫名的闪过一个念头,最近京城的风气怎么了?
还不等他们继续深思,忽听有人大叫一声,“找到了!”
说着,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一枚青竹签子。
或许是忽然意识到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接着几只大手摸向瑟瑟发抖的黄初和蔡昂。
很快又有两人高高扬起了手中的竹签子。
刚才就在煽风点火的岳喜,不知道又从哪里窜出来。
他激动的大叫着,“人赃并获!人赃并获!”
不少人也跟着大喊,助长声势。
随着群众里的坏人达成目的,不再主动惹事,长安左门混乱的人群被好奇吸引,都慢慢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岳喜那边。
岳喜大声的向众人说着,之前锦衣卫奸邪如何给了这三人青竹签,又如何作为力保三人一甲的信物。
岳喜兴奋的晃着手中的青竹签,对着那些围拢的举人们说道,“这是唐皋的签,来,让我们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接着,岳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掉那略有破损的蜡封,将缠着的束绳解开,露出了写在青竹签上的一个字,“甲!”
岳喜像是最终捕获了猎物一样,兴奋的大叫着对众人道,“是甲!是甲啊!咱们这个状元殿试之前,就已经被预定了头名!”
接着岳喜又拿过一签,拽来了只留里衣,羞愤难当的蔡昂。
随后,他向愤愤的众人展示了那枚蔡昂的竹签,又当众将略有破损的蜡封毁掉,拽开缠着的束绳,露出里面的字,“丙!”
岳喜大叫道,“咱们这个探花是丙!”
他也没多浪费时间,直接又向众人展示了从黄初身上搜出来的那枚签子。
等到将里面的字显露出来,果然是代表榜眼的“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