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水土还是可以的。”
当至于人腰的大雪消退,冻结河流的寒冰溶解时,
穿着一身貂,头戴小鹿帽,骑着大老虎的何博也登临盖马大山,俯瞰着下方那原属于大汉玄菟郡高句丽县的风景——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
居住在这寒冷东北地区的人,也像春日生发的草木一样,渐渐的探出头来。
他们脚下的土地还没有完全解冻,但当地的气候,总催着他们早点干活,好为之后多多的囤积粮食。
毕竟,
这里的冬天太漫长了,
岭南之人一生都未曾见到过的雪花,在宽阔的辽地,却是让人恐惧不已的灾害。
不过,
对比起后世的情况,
何博觉得,此时的辽东是真不错。
谁让当今之世,还处于一个较为温暖的时候呢?
许多大泽还没有退化、消失,吸饱了夏天的雨水后,丰沛的浪花翻涌起来,还能让人误以为来到了海边。
跨过长江后,
甚至还有零散的象群活动,
如果遇到个糊涂的大象首领,一时迷失了方向,象群甚至还会走到淮水的流域中,啃食那里的水果和草叶。
由此可见,
这眼下这温暖湿润的百年,正是诸夏繁衍到辽东,乃至于更北方的好时机。
“辽东的河流多,山林也多,夏秋之时的水热并不缺失,在这里耕耘开拓,不会有问题。”
从狼居胥山一路润过来的“瀚海大都督”也陪伴在本体身边,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书,嘴里说着花费数十年光阴,观测记录下来的辽东水热。
当然,
这样的勤奋细致,并非狼居胥山山神自愿做的。
主要是因为狼居胥山实在荒凉,
即便匈奴人仍有来这里祭祀祖先,又唱又跳的习俗,可一年下来,也只有一次。
很多时候,
可怜的山神只能在连高大些的草木都无法生长的险峻山岭间行走,与其中生活的小动物们玩耍。
等到何博这位上帝总算将自己治下的山川连通起来,融为一体后,
他还专门找到苏武哭诉,指责他说,“当年你在瀚海放羊的时候,我还专门跑过去陪你打鱼织毛衣。”
“现在我在漠北孤单寂寞,你怎么就不知道来看我几眼呢?”
难道他们之间过去的时光,
都错付了吗?
苏武对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的确是忘了。”
无论是阴是阳,
中原总是这样美好,
就连南下依附的匈奴人都沉迷其中,说出过“此间乐,不思草原”的话,更何况的确在瀚海受过折磨的苏武呢?
听到这话,
瀚海大都督更委屈了。
他直接找到本体说,“我要沿着山川润到辽东那边,你不要跨过燕山跟我抢地盘。”
“我看你就是想要辽东那块地方吧?”手里撸着漠北进贡来的兔狲,睿智的上帝一眼就看穿了分身的想法。
“不然呢?”
“真一直窝在那里,看匈奴人放羊跑马不成?”
“反正辽东我要定了!”
于是,
何博就把他打发到了这片“上帝应许之地”,让其测量山川水土,为后来的诸夏君子做一些微小的贡献。
“而且这里也不像泰西那样,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泰西野人野兽的快乐老家,
其文明朴质到罗马人都鄙夷其为“蛮族”,
所以耶哥儿他们去那里开拓,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一群死鬼,
不对,应该称之为“英灵”的存在跟随在旁边进行辅助,估计难度还得加大。
而辽东这边,
商周之时,便受到了来自中原的教化——
武王伐纣、周公践奄,在清扫殷商及其附属势力之外,实际上还对东部的一些蛮夷进行了驱赶。
根据史册记载,世代生活在辽东的濊貊人,其祖先便来源于东夷分支。
西周初年,
诸夏君子们降下的雷霆雨露,将这些蛮夷打得头破血流,随后让其不得不喊着“感恩”的话语,自愿让出了原本生活的土地,迁移到了辽东居住,并被周天子赐予了“貊”这个专属的蛮夷称呼,以便同原本生活在北方的“狄人”相区分。
虽然在后续的史籍记录中,史官们发扬素来鄙视蛮夷的传统,时常将诸貊之族,同北狄东胡一并称之,就像中原君子将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统称为“百越”一样,
但如果不是君子,他们又怎么会得到以形出于禽兽的“貊”字为名的殊荣呢?
这恩情自然是还不完的。
于是貊人刚刚迁移到辽东,部族的生活刚刚稳定下来,他们又不得不面对随之而来,并立国海东,扩张至辽东的箕子之国。
他们用自己的肉体,为箕子在辽东延续殷商传统,做出了强有力的贡献。
其后箕子之国衰落,势力蜷缩去了海东半岛,貊人还来不及放松一下,就迎来了燕国的重拳。
燕昭王的改革,让燕国的力量得到爆发。
在位于其南边的齐国为此挨了一顿老拳的同时,辽东的貊人也成了燕国将领猛刷军功的工具,并以战利品的方式,频繁出现在燕国的史书之上。
及至汉武帝之时,
大汉王师覆灭了卫满海东,又扩地到达辽河以北,设下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
周边的蛮夷都赶过来朝拜,匍匐在大汉天威之下。
汉元始二年,
又废真番、临屯两郡,分别并入乐浪、玄菟,就此形成了长城以外、东瀛大海以西为玄菟郡,而海东半岛大部分地区,则归属乐浪郡辖地的格局。
就这样,
一代又一代的貊人,在偿还恩情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诸夏君子的感化,学习到了许多先进的技术。
他们凭借着辽东的广大,以及箕子之国和燕国在这里的松散统治,坚强的繁衍了起来,还在秦时涌现出了许多新的分支部族。
扶余、高句丽、沃沮等部,皆为貊人后裔。
而这些部族,也伴随着时代发展,先后成立了自己的国家。
其中扶余最为强大,并且是一个以农耕为主业的国家。
而高句丽作为后起之秀,也追随着前辈的道路,在耕耘和纺织上,展现出了自己的特色。
“想来以此为资粮,是能够满足孙恩对后人期待的。”
至于扶余和高句丽的反对?
那可不关何博这位上帝的事。
谁让孙恩在中原周边地区看来看去,选中了辽东呢?
想骂人?
到大贤良师和他的后继者面前骂去吧!
“打的过吗?”
“这两个国家的人口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之众呢!”
从狼居胥山润过来的山神还有些担忧。
但见惯风雨的上帝却摆了摆手说,“你脑子真是在漠北憋坏了。”
“难道你忘记‘诸夏一大乱,周边就遭殃’的规律了吗?”
不说别的,
自打西秦乱起来之后,其治下周边的蛮夷可损伤太大了。
但凡有“必取而代之”野心,以及一定统治智慧的地方诸侯,都在努力展现自己的力量。
屠戮自己地盘上的百姓,以求彰显自己的“勇武无畏”,这是愚蠢的表现。
可屠戮蛮夷就不一样了。
是谁让煌煌大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是谁野心勃勃,不愿做一地方封王,以杂种身份窥伺皇位的?
又是谁支持首逆之人,掀起叛乱的?
说来说去,
都是蛮夷的问题!
是故,
诸侯们纷纷对西海的蛮夷表示:
“为了成就大业,就请你们去当祭品吧!”
“至于做这些事的报应?”
“无妨的,那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痛苦,我愿意忍受!”
“可中原这边的蛮夷,跟域外的怎么能相比较呢?”
对方摸着上帝座下老虎的大脸,嘴里回道。
怪物房可是自古以来的。
在中原内卷失败,还有自己主动跑路出去的夏、秦,便是典型的例子。
而能长久的待在中原君子身边,忍受各种磨难而不咽气,甚至还能建立一番基业的蛮夷,放到域外那边,当地蛮夷都会为之震动,并被打的怀疑蛮生。
“这是孙恩要考虑的问题。”
上帝把越摸老虎越上瘾,动手动脚企图篡夺自己位置的分身一把推开,“他自己选的地,再怎么夹生,也得呲着牙吃下去。”
不然,
上帝就开除孙恩的道籍,把他扔到西海或者泰西那边好好进修下“君子与野兽”的技艺!
“可他的身体,能坚持到辽东这里吗?”
狼居胥山神搓了搓手,“要不要给他带点辽东特产的人参过去补补身体?”
一根极品老山参下肚,不得把死人滋补得跳起来?
结果何博哼了一声,“他身体本来就虚,别直接给他补死了!”
“我现在常去给他诊治身体,你这边只要费心以后的事就好!”
撂下这么一句话,
何博拍了拍老虎屁股,让它带着自己,跑到密林遍布的山中瞎逛了起来。
而瀚海大都督则是将捧着的文书记录收回怀里,继续暗中观察起高句丽和扶余两国的方方面面来。
他看着虽然右衽,但服饰举止上,仍旧充满着异域风情,甚至还保留着“尚白”这个殷商遗风的当地人,忍不住小声的感叹起来:
“当年全身心诸夏化的中山,都被诸夏给吞吃到了肚子里,更何况你们呢?”
“不过孙恩这个家伙心是真善,想来不会拿出诸夏传统的教化手段,来治理辽东的吧?”
……
“会吗?”
中原的河北之地,
黄巾军将领对着正沉吟思考的大贤良师如此问道,“会接受汉室的条件吗?”
建武五年,
活出第二世的汉朝正在刘秀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他在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后,便颁布了许多革新的命令,赦免了大量的奴隶,又核查了大面积的田地,使得根基日益稳固。
而其治下的豪强世家,也在此过程中,表现出了温顺柔和的姿态,配合起了刘秀的改革。
他们释放出庄园里被视为私产的百姓,退还曾经用尽办法侵占的土地,人人争着要当大汉忠臣。
仿佛在经历了汉室死而复活、中间王莽的各种折腾后,他们变成了回头的浪子,对自己当初的不懂事,表现出了无比的悔恨,宁愿割让血肉,来补偿被自己辜负抛弃过的汉家天子。
这让阴间的孔光完全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生前也曾有过类似的做法,得到的反馈却全然不同?
“如果让王莽知道,几年而已,还是同一波人,面对革新的反应却如此悬殊……应该会被气的更疯癫吧?”
他追随着儒家的先贤,暗中观察着人间的变动,思考着人与社会的关系,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位仍在服刑的弟子。
富有智慧,儒法双修的荀子便告诉他,“他们怎么会良心发现呢!”
“只是知道自己若不支持刘秀,就要面对黄巾军的锋刃,不得已为之罢了!”
如果说,
豪强地主们当真怀念汉室,
那也是在怀念元帝以来,那宽容肆意的生活。
他们攀附在一个庞大的国家身上,快乐的吸食着内里的血肉,而不用担心后果。
但现在,
他们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拿出对待王莽的态度,来应对头上的新皇帝。
一来,
王莽手里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压制豪强,令其顺从自己的心意办事。
但从南阳起兵,以远支宗室的身份,为自己打出来一个皇位的刘秀,手里的刀剑却是足够锋利的。
二来,
则在于黄巾军的兴起。
那群手捧《太平经》,喊着“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家伙,实在是让豪强们感到痛恨和恐惧。
在读过《太平经》等太平道宣扬的经书后,他们更是确信,这群贱民会是自己不死不休的敌人。
如果贱民们没有抱团,没有占据地方组建起自己的力量,那豪强只会对所谓的“不平则鸣”发出不屑的嗤笑,并用手里支配的武器,去镇压一切不服。
可偏偏!
太平道把分散的贱民们捏在了一起,组建了黄巾军!
而且这群贼人还发展到了与汉室抗衡的地步!
这就让豪强们冷汗直流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
如果不全力支持刘秀,帮助他击败东边的黄巾军,
那等后者取得了天下,自己的下场必然会肝脑涂地。
“所以,他们不是认为自己错了。”
“只是知道自己失败了就会死去而已!”
孔光便低下头,思考起了这番话中蕴含的道理来。
而对刘秀来说,
占据东方诸郡之地的黄巾军,也的确是个难啃的骨头。
考虑到西南还有个称帝的公孙述,已经称雄西域的交南在去年拒绝了自己派去使者的册封,北边的匈奴还有意扶持傀儡,加入这场混战……
刘秀便派人来到东方,对孙恩等人进行招抚。
他在信里给出了很丰厚的条件,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看了,都会动摇心神。
并且还安排使者在黄巾军治下散布谣言,声称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谈,以此来削弱黄巾军的意志。
这位来到孙恩面前的年轻将领,便是因为谣言引发的浪花,过来询问大贤良师的。
“放心。”
“我不会接受这些东西的。”
孙恩放下书信,朝对方轻轻一笑,“如果想要富贵,我早就可以称王称帝了,何至于拖延至今呢?”
他随后摇了摇手里的信纸,又笑了起来,“而且这位复兴汉室的天子,也不希望我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