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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叛徒伏诛

    “咔哒。”

    电话被挂断。

    洪智有将听筒轻轻放回机座,书房里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果然,他的第六感没有错。

    程斌和张希若那两个惊弓之鸟,就躲在警察厅后街那间废弃的老仓库里。

    现在,就看运气了。

    如果程斌二人愿意接受警察厅和宪兵队的保护,那刺杀一事就会变得麻烦一些。

    不过,“红票”在那些人中也有积极分子,老魏他们,还是有得手的机会。

    当然了。

    洪智有觉得程斌和张希若大概率会拒绝。

    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越是在这种时候,内心就越是惶惶不安,看谁都是刺客。

    他们没有道理在临门一脚,再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付到鲁明手上。

    这样的话,刺杀就会相对简单一些。

    即便老魏他们失败了,洪智有也不慌。

    他在佳木斯还留了后手。

    就算程斌和张希若逃过了哈尔滨这一劫,依旧有的是机会除掉他们。

    他摩挲着下巴上的浓密胡须,眼神骤然一沉。

    洪智有再次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彭虎,你给我去盯一下警察厅后街的废弃仓库。

    “注意,里边的人很狡猾,非常擅长反跟踪,身上可能还带了枪。

    “千万要小心。”

    电话那头传来彭虎平静无波的声音,“小洪爷,您放心。

    “我连老虎都能跟住,何况是人。”

    洪智有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带枪。”

    挂断电话,他想了想,又给电话局的黄局长拨了过去。

    “老黄,好久没聚了,明天晚上来樱花会所喝两杯?”

    得到确切的回复,洪智有这才彻底放下电话。

    ……

    仓库里,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墙壁上人影摇晃。

    鲁明带着几个精锐手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仓库后门。

    他一摆手,几个手下立刻分散开来,隐蔽在黑暗中。

    鲁明独自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你什么意思?”

    张希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怎么把人带过来了?是怕我们不够暴露吗?”

    鲁明摘下皮手套,在手心里不紧不慢地拍了拍。

    “别这么紧张。

    “高科长说今儿是最后一晚了,外边有很多人在找你们。

    “他的意思,是让我多带点人过来,布个铁桶阵,给你俩守夜。”

    程斌冷眼看着他,拿起一颗刚从火里扒出来的土豆吹了吹:

    “老弟,我们需要保护,还用得着天天在这啃土豆吗?”

    话音未落,他手一扬。

    “啪”的一声,那颗滚烫的土豆被重重砸进了火堆里,溅起一片火星。

    鲁明干笑一声,摊了摊手,“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信不过我的人?”

    张希若见他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火气更盛了。

    “没错,就是信不过。

    “麻烦你,现在、立刻、马上,把你的人给我带走。

    “有多远,走多远,好吗?”

    鲁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冷哼道:“不识时务。”

    他打开随身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录音机:

    “这可是你们亲口说的。”

    录音机发出轻微的转动声,显然早就开始录音了。

    程斌看着那玩意儿,笑了:

    “老弟可以啊,很稳,出门都带着这玩意儿。”

    鲁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深深吸了一口。

    他斜瞥着程斌,烟雾从鼻孔里喷出:

    “没办法,万一出了事,手里没点证据,我可担待不起。”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二位,确定不需要我们的保护吗?”

    张希若的回答斩钉截铁,“没错,请吧。”

    “好。”

    鲁明点了点头。

    “二位,好自为之。”

    说完,他关掉录音机,慢条斯理地放回公文包里。

    他转身出门,对着黑暗中一招手:

    “弟兄们,人家不稀罕。

    “走了。”

    “呸!”

    “什么玩意儿!”

    “乡巴佬,还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在一阵压低了嗓门的啐骂声中,鲁明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仓库的后门。

    上了车,司机小李发动了汽车。

    “股长,高科长让咱们送的礼物……”

    鲁明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一脸不耐。

    “没看到人家跟防贼似的防着咱们呢?

    “热脸贴冷屁股的事,老子才不干。

    “明儿还给高科长。”

    小李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又问。

    “那……要不要通知高科长一声?”

    鲁明想了想:

    “不了。

    “这么晚,高科长早睡了。

    “再说了,咱们这有录音,是他们自己不要保护的,真出了事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他其实是有私心的。

    高彬当初总拿抱孙子的事开玩笑,说等抱上了孙子,就该考虑退休了。

    现在警察厅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退一个,就能多腾出一个职位来。

    再者说,程斌和张希若真要是在哈尔滨出了事,自己手里有录音作证,不见得会担多大的责任。

    但高彬是直接负责人。

    万一这事闹大了,他被撸了,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个机会。

    过去这段时间,高彬为了牵制周乙,帮他申请了两次功劳,现在自己和周乙一样警衔平齐了。

    高彬要退了,自己或许有点机会当科长,再不济周乙上去了,自己也能做行动队队长。

    想到这里,鲁明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一摆手。

    “撤吧。”

    ……

    仓库里。

    张希若扒在门缝边,确认鲁明那几辆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街角。

    他这才直起身,狠狠啐了一口。

    “马勒戈壁的,我怀疑这家伙收黑钱了!”

    程斌皱着眉,从火堆旁站起来,“怎么说?”

    “哥,你不想想?”

    张希若压着声音,语速极快。

    “咱们在这儿待得好好的,眼看就剩这最后一晚上了。

    “他鲁明偏偏这时候带人过来,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不明摆着告诉外边的人,这仓库里有问题吗?”

    程斌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啊。

    被鲁明这么一搞,他们等于彻底暴露了。

    张希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哥,你信我,我的直觉向来很灵。

    “打第一眼看到这小子,我就觉得他没安好心,不是个好鸟!”

    程斌在原地焦躁地踱了几步,脸色阴沉得可怕。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麻烦的是,咱们得换个方案。”

    他停下脚步,看着张希若。

    “现在有两条路。

    “一条路,立即去找岸谷厅长。但是,不排除在警务总厅和警察厅里有‘红票’的人,他们可能会在路上打黑枪。

    “另一条路。”

    程斌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立即转移,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等这阵风头过了,咱们再想办法联系岸谷隆一郎厅长派车来接,或者自己想办法坐火车离开。

    “总之,先过了今晚这关再说!”

    张希若立刻点头,“好,就这么办!”

    “赶紧收拾,走!”

    程斌动作飞快地穿上那件破棉袄,把贵重之物揣进怀里。

    张希若则一把抄起了角落里那挺轻机枪。

    “你干嘛?”

    程斌低喝一声,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玩意儿能带出去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干嘛的?”

    张希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有些挂不住。

    “对,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悻悻地放下机枪,又觉得不踏实。

    “可没这玩意儿,万一碰上事,咱们俩不成了活靶子?”

    程斌从腰间拔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又摸出一颗手雷掂了掂。

    “行了,手枪带上,一人一颗手雷,足够了。”

    “好吧。”

    张希若不再争辩,有总比没有强。

    两人简单收拾停当。

    程斌凑到门缝边,像只受惊的耗子,探头朝外张望了许久。

    外边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街角透来的一点微光。

    确定外面没人,他才一挥手。

    “走!”

    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溜出了仓库,身影迅速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他们没敢走大路,而是凭着记忆,在一条条偏僻的巷子里穿行。

    这是他们上次出来买土豆时,特意摸清的路线。

    七拐八绕之后,一阵混合着奶油和面包的香甜气味,伴随着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霍尔瓦特大街。

    即便是在深夜,这里依旧灯火璀璨。

    马迭尔宾馆门前,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门口停着一排等待拉客的黄包车。

    橱窗里透出的温暖灯光,映照着那些他们只在画报上见过的精美食物。

    张希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都看直了。

    程斌下巴朝他一挑:“行了,别这么没出息。”

    张希若咂了咂嘴,一脸艳羡。

    “哥,你还甭说,咱通化哪有哈尔滨这么多花样。

    “要不……咱进去搓一顿牛排大餐,也当一回洋鬼子?”

    程斌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脏兮兮的破棉袄。

    “拉倒吧。

    “就咱这身打扮,还没进门就得被人家当叫花子给轰出来。

    “那些洋鬼子,还有给他们当差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势力得很。

    “走吧。”

    程斌不再多看,径直走到路边,冲一个刚刚送完客人、正在擦汗的黄包车车夫喊道:“老兄,麻烦拉我们去玉龙路马家村。”

    车夫打量了他们一眼,面露难色。

    “爷,这么晚了,去那边可不近。

    “你们还俩人,这活儿……不好接啊。”

    程斌心里明白,这是要加钱。

    他懒得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元的大钞,递了过去。

    “老兄,够了吗?”

    车夫看到那张崭新的票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的褶子笑成花。

    “够了!够了!太够了!”

    他忙不迭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程斌面不改色地跨上车,编了个由头。

    “走吧,家里老人病了,急着见我哥俩呢。”

    说到这,他还故意啐了一口,满脸晦气道:

    “妈的,我哥俩这个月算是白干了,全给你老哥打工了。”

    这种抱怨的口气,反而让一切显得更加真实。

    车夫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感激。

    “多谢二位爷体谅,祝你们发大财!”

    两人上了车。

    车夫大喝一声,双腿发力,拉着车子稳稳地跑了起来。

    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车夫的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湿,头顶上汗津津的,哈出的白气在路灯下一团一团的。

    车子没有沿着大路走,而是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

    四周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只有车前那盏小小的煤油灯,在黑暗中投射出一小片晃动的光晕。

    咕噜噜……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越往里跑,程斌的心就越往下沉。

    这条巷子太黑,太静了。

    静得有些不正常。

    他感觉不对劲了。

    他猛地喊住了车夫。

    “停下,我们到这儿下。”

    车夫停了下来,回头憨厚地笑了笑:“大哥,这离马家村还远着呢,我这是抄近路,走巷子快。”

    张希若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不等程斌再开口,便直接说道: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下。”

    两人下了车,拎着各自的包袱,转身就走。

    刚走没几步。

    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声音是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响起的。

    只见巷子头尾,各冒出了几个黑影,手里都拿着枪。

    程斌心头大惊,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身后,那个刚刚还一脸憨厚的车夫,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子,手里多了一把黑洞洞的驳壳枪,枪口稳稳地瞄准了他俩。

    “别动。

    “动,就打死你俩。

    “你们可以试试,是你们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

    张希若浑身一僵,他知道,这回是栽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沉声问道:“各位大哥,跑哪条道上的?”

    车夫,正是彭虎。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二人跟前,眼神冷得像屋檐下的冰锥。

    “哪条道?

    “爱国的道,杀汉奸的道。”

    话音未落,两个手下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程斌和张希若身上的手枪、手雷全部搜了出来。

    程斌脸色煞白,但脑子还在飞快地转。

    “兄弟,有话好说。

    “我们有钱,要多少你们开口。

    “而且,我跟警察厅的高科长是朋友,你们动了我,高科长不会放过你们的!”

    彭虎听完,嘴角扬了起来,不是笑,是极度的蔑视。

    “跟谁是朋友也不好使。

    “你们出卖杨将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把他们的心挖了,我要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张希若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哥!不!大爷!祖宗!

    “求求你,我们也是被日本人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啊!

    “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一个手下走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掏出腰间的攮子,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就是一刀。

    “噗嗤。”

    张希若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血水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程斌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恐惧过后,反倒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看着彭虎,沙哑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彭虎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久前。”

    程斌又问。

    “如果我不出来,或者一直待在警务总厅、宪兵队,是不是就不会死?”

    彭虎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没用。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汉奸走到哪,都是这个下场。”

    程斌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彻底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也好,这就是报应吧,就当给杨将军以命偿命了。”

    “狗汉奸!”

    立即有人上前,几把尖刀同时捅进了他的身体。

    程斌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行凶的人还不解气,又照着他的尸体扎了几刀,狠狠啐了唾沫。

    彭虎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

    “把尸体装好,先带回去,听候处理。”

    “是。”

    ……

    房间内,炕烧的很旺。

    洪智有毫无睡意,穿着厚厚的睡袍,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报纸。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格外的刺耳。

    他第一时间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是彭虎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

    “小洪爷,事办妥了,尸体在我手上。”

    “好,我知道了。”

    这在洪智有的意料之中,彭虎是大山里最好的猎人,在哈尔滨这片土地就是下山的猛虎。

    “这样,你们先把尸体搬到翠香楼去。”他继续吩咐。

    “找个房间放好,伪装成被锄奸队做掉的模样。

    “嗯,就这样。”

    他挂断电话,将听筒轻轻放回机座。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洪智有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走到浴室,拿起了剃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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