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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祭侄文稿

    天宝十四载冬,安禄山的铁骑踏破黄河冰面时,平原郡的太守颜真卿正在书房研墨。

    案上摊着一幅刚写就的《千字文》,笔力浑厚,墨色饱满,却被窗外传来的急报惊得洒上了几点墨污。

    “颜太守!范阳兵至博平,守将投降了!”

    参军李萼撞开房门,甲胄上还沾着雪粒,“叛军号称五十万,沿途州县望风披靡,济南、魏州已相继陷落!”

    颜真卿放下狼毫,指尖在冰凉的砚台上微微收紧。

    他今年已五十六岁,鬓角染霜,却生得面如冠玉,目光沉静如深潭。

    自安禄山谋反的檄文传到平原郡,他便知这方土地难逃兵燹——平原郡地处河北,正是叛军南下的必经之路。

    “传我令。”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开府库,分发甲胄粮草,召集乡勇!告诉百姓,颜真卿在此,与平原共存亡!”

    李萼迟疑道:“颜太守,咱们只有三千郡兵,如何抵得住二十万铁骑?不如……”

    “不如降了?”颜真卿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安禄山乃国之叛贼,我颜氏世代忠良,岂能做这千古罪人?”

    “我兄长颜杲卿在常山郡,已传书与我,约定共举义旗,断叛军后路!”

    三日后,平原郡的城门楼上竖起了一面大旗,上书“忠义”二字。

    颜真卿亲自披甲登城,身后是五千临时召集的乡勇——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白发苍苍的老卒,还有他自家的僮仆。

    城楼下,叛军的使者带着招降书驰来,被颜真卿一箭射穿了招降书,箭簇钉在城门上,震颤不止。

    “回去告诉安禄山!”他立于寒风中,声震四野,“我颜真卿头可断,血可流,此城绝不可降!”

    使者抱头鼠窜,叛军的攻城箭雨随即而至。

    颜真卿指挥若定,用滚木礌石击退了一波又一波进攻。

    深夜巡查城防时,他摸到怀中一封家书,是兄长颜杲卿从常山派人送来的,字迹潦草,墨迹中还混着暗红的血痕:“弟,常山已备,正月初将袭井陉,断贼粮道。”

    “侄季明在我身边,勇猛可嘉,勿念。”

    颜真卿摩挲着“季明”二字,眼眶发热。

    他这侄儿才十九岁,随兄长在常山任参军,信中说他“勇猛可嘉”,想必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了。

    他提笔想回信,却不知该写些什么,只在纸上反复写着“平安”二字,直到雄鸡报晓。

    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正坐镇洛阳筹备称帝,忽闻常山郡兵变——颜杲卿斩杀了叛军守将李钦凑,夺回井陉关,截断了范阳与洛阳的粮道。

    “一群书生,也敢捋虎须?”

    安禄山将奏报摔在地上,厉声下令,“令史思明、蔡希德率三万精锐,踏平常山!”

    常山城内,颜杲卿正与颜季明清点战利品。

    井陉关的叛军粮草堆积如山,足够支撑数月,他已派人快马通报颜真卿,约定合兵一处。

    少年颜季明提着敌军首级,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朗声道:“叔父,等咱们杀了史思明,就去长安护驾!”

    颜杲卿摸着侄儿的头,眼中既有欣慰,也有隐忧:“季明,叛军势大,不可轻敌。你带一队人去平原郡求援,我在此死守。”

    可求援的队伍还未走出百里,史思明的大军已兵临城下。

    叛军用上了攻城锤,常山的城墙在巨响中摇摇欲坠。

    颜杲卿亲自搬石块堵缺口,被流矢射中左臂,鲜血染红了衣襟,他却咬着牙不肯退下。

    “父亲!让我去!”颜季明手持长枪,带着家丁冲向左翼缺口。

    少年人不知恐惧,只知往前冲,枪尖挑落一个又一个叛军,直到被三支冷箭射穿胸膛,倒在血泊里。

    颜杲卿眼睁睁看着侄儿倒下,喉头涌上腥甜,却只能嘶吼着挥刀砍向敌人。

    城破时,他被叛军擒住,史思明将颜季明的首级扔到他面前:“颜杲卿,降不降?降了,我保你荣华富贵!”

    颜杲卿看着侄儿圆睁的双目,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里混着血沫:“我颜氏满门忠烈,岂与尔等叛贼为伍?”

    “安禄山篡逆,必遭天谴!我在九泉之下,也要看着他碎尸万段!”

    史思明恼羞成怒,下令将颜杲卿绑在柱上,剐其肉,断其舌。

    老人至死骂不绝口,鲜血溅在城墙上,像一朵绽开的红梅。

    常山陷落的消息传到平原郡时,颜真卿正在城头写布告。

    李萼捧着残破的家书闯进来,声音哽咽:“大人……常山破了……颜大人他……他与季明公子……皆遇害……”

    颜真卿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在布告上晕开一大片。

    他呆立片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季明……我的侄儿……”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少年时季明缠着他学书法的模样,那孩子总说:“叔父的字力透纸背,将来我也要写出这样的字。”

    三日后,颜真卿的义子颜泉明从常山逃归,回了颜杲卿与颜季明的残骸——乱世之中,尸骨早已不全,只能拾得几块碎骨,裹在残破的衣袍里。

    那晚,平原郡的书房亮了一夜的灯。颜真卿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粗麻纸,他没有用精致的宣纸,没有研细腻的松烟墨,只用一碗残墨,一支秃笔,开始书写。

    “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

    颜真卿的笔落下时,手在颤抖。他想写得工整些,为侄儿写一篇像样的祭文,可墨迹落在纸上,却歪歪扭扭,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绪。

    “第十三叔银青光禄大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阳县开国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于亡侄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曰……”

    写到“季明”二字,他的笔顿住了。残墨在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兄长颜杲卿的嘱托,想起少年侄儿的笑脸,想起常山城头那杆倒下的义旗,喉头的腥甜再次涌上。

    “尔父竭诚,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

    笔锋突然变得急促,墨色时浓时淡,笔画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写兄长如何举义,写自己如何呼应,写叔侄二人约定“克复二京,扫清燕寇”的誓言,可墨迹突然中断——那里被滴上了几点暗红的污渍,是他忍不住滴落的血泪。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这十六个字,几乎是砸在纸上的。笔画粗重如刀劈斧砍,有些字甚至冲破了纸的边缘。

    他想起史思明的残暴,想起那些投降叛军的郡县,想起长安城内依旧歌舞升平的李隆基,一股悲愤直冲头顶。

    为何忠良遇害?为何叛贼横行?为何盛世大唐,竟容不下几个守土的忠臣?

    “抚念摧切,震悼心颜……”

    他的手越来越抖,连笔都快握不住了。眼前仿佛又看到颜季明倒在血泊里的模样,看到兄长被剐时圆睁的双目。

    他想写侄儿的英勇,想写兄长的忠贞,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能化作纸上凌乱的墨迹。

    有些字写错了,他用力涂掉,留下一个个墨团,像未干的血痂。

    有些字写得太急,笔画牵丝连缕,像扯不断的哀思。

    “呜呼哀哉!吾承天泽,移牧河关。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携尔首榇,及兹同还……”

    写到“首榇”二字,笔锋突然轻了下去,像叹息,又像呜咽。

    颜泉明带回的,只是侄儿的一块碎骨,连完整的尸首都凑不齐。

    他这个做叔父的,连为侄儿收全尸骨都做不到,还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兄长?

    “抚念摧伤,震悼心颜。方俟远日,卜尔幽宅。魂而有知,无嗟久客……”

    最后一笔落下时,颜真卿的衣袖已被泪水湿透。

    整幅祭文,没有一处刻意的章法,没有一笔精心的修饰,只有血泪交织的真情,在粗麻纸上淋漓酣畅。

    墨色浓处,是痛彻心扉的悲愤;笔锋断处,是肝肠寸断的哀恸。

    这哪里是一篇祭文?

    这分明是一个忠臣在乱世中的泣血呐喊,是大唐盛世崩塌时,最沉痛的一声叹息。

    他将文稿仔细折好,放入怀中,起身走向城头。

    此时的平原郡,已与周边十七郡合兵,号称二十万,正准备收复洛阳。

    寒风吹动他的须发,他望着南方,那里是叛军盘踞的洛阳,是兄长与侄儿殉难的地方。

    “季明,叔父定会为你报仇。”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大唐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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