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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收复安西

    “娘,俺饿……”

    “囡囡乖,等会阿耶带着柴回来就能煮饭了。”

    “啊呀…啊呀……”

    寒冬腊月间,温州永嘉城外的数万亩土地上,此刻正搭建着数以十万计的帐篷。

    在这其中,充斥着女子对孩子的安慰声,还有孩童的哭嚎声,以及成人的唉声叹气。

    他们大多都是普通百姓,皆因大军裹挟而背井离乡,南下来到这并不熟悉的永嘉城。

    这些百姓所搭建的帐篷,一眼看不到边,几乎遮蔽了城外能站立的所有土地,便连永嘉城外的几座山上都充斥着帐篷。

    “节帅,二十余万百姓都在此处,南边的安固、横阳还有二十余万百姓。”

    “如此多的百姓,如今福建背离高王,我们又该如何安置?”

    永嘉城楼前,身材消瘦,眉宇略带苦涩的温州刺史张逊望向眼前不为所动的王重任,心里只觉得发苦,不知道该怎么说。

    原本以为是带着几十万百姓迁入福建,结果现在福建的李播投降刘继隆,百姓全部都截留在温州了。

    以温州的情况,根本无法接纳如此之多的百姓,这些百姓每滞留多一天,对温州的威胁就多一分。

    面对他的询问,王重任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侧目看向他,疲惫道:“这是汝身为温州刺史该做的事情,而非某。”

    “这……”张逊心里听了不免生出几分怒气,毕竟王重任直接迁徙明、台州数十万百姓前来,他根本没有半点消息。

    现在这些百姓迁徙不走了,以王重任的意思,这几十万类似灾民的百姓都将甩给自己处置?

    他正准备说什么,却见这时一匹快马顺着城墙上的马道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将领在来到王重任面前后翻身下马作揖。

    “节帅,海船均已征集,大小三百二十六艘,足够载军三万前往潮州。”

    “不过福州有官船、商船上百艘,若是李播率军突袭我军,那恐怕……”

    将领的话让王重任叹气,李播投降的速度着实太快,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进入福建的官道就被李播派人伐树阻拦了。

    眼下留给他的后路,只有乘海船南下。

    好在如今是顺风,只需要十日就能从温州抵达潮州,但前提是不被李播袭击。

    他们这三百多艘船中,只有四十二艘官船,其余楼船和商船虽然都装上了绞车弩,但若是遭遇突袭,不少小船还是会有倾覆的可能。

    想到此处,王重任便只觉得胸中积有怒火:“李播……”

    他很想率军攻打福建,但以汉军的速度,眼下恐怕已经有不少汉军入境福建。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抓紧机会,赶在李播没有反应过来前,抛弃这几十万百姓,走海路前往岭南。

    想到此处,他直接开口道:“传令三军,明日登船出海,渡海南下!”

    “是!”将领不假思索应下,王重任转身便走,根本不顾张逊脸色如何难看。

    等他们走后,张逊身旁的永嘉县令裴弘泰则是皱眉对他作揖道:

    “使君,这群人将数十万百姓带到温州,如今却置之不理,还带走了州中仓库的钱粮。”

    “若是事后百姓作乱,某等又该如何解决?”

    “哼!”张逊闻言冷哼,他也对王重任这群人十分不喜,可乱世下没有兵马便是卑贱之人,他也不敢对王重任怎么样。

    冷哼过后,他只能想办法找补道:“他们明日渡海南下,既然如此,等他们明日渡海后,汝便带衙役及百姓返回台、明二州,同时向李阳春献出降表。”

    “本以为高骈是个能成大事的,如今看来与那董昌、宋威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好!”裴弘泰不假思索应下,毕竟他本就是河东裴氏,家族都在北边,他自然不愿意跟随高骈在南边割据。

    如今高骈败退岭南,他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返回北方,在京中谋求个官职,安稳度过余生。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是夜南唐军队开始搬运各类钱粮商船,永嘉城外的温州港,各类大小船只的货仓几乎都被装满。

    许多被抢走了商船的日本、新罗商人纷纷记载下被王重任抢夺商船的遭遇,而大国乱世下的这群小商人,自然不会被人所关注。

    王重任麾下大军搬运钱粮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渐渐明亮,三百余艘大小海船纷纷出海,沿海向南行驶而去。

    相比较夏季的台风频发期,冬季的闽海十分平静,浪高不过丈余,故此王重任可以从容向南而去。

    在他前脚离开后,张逊立马派人前往了台州,寻求汉军庇护,同时派出衙役将愿意返回的百姓尽数遣返。

    李阳春得知此事时,已经是三日以后了。

    “这王重任能果断舍下如此多百姓逃亡岭南,倒是个人物,但他焚毁台州诸县,却需要我军来为他找补,着实可恶。”

    “怕甚?我们的水师差不多也快追上他们了,届时他们数万大军都得葬身海底!”

    台州治所的临海城墙上,李阳春望着被焚毁为废墟的城内屋舍,耳边则是邓俨等人的埋怨声,眉头紧锁,心中怒意翻涌。

    王重任留下断后的五千兵马已经被他尽数击败俘虏,但明州、台州的几座城池却基本都被焚毁。

    除了生活在乡野的百姓,明州与台州那些生活在城中的百姓都被他强行迁往了温州。

    如今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却把烂摊子留给了李阳春,这如何令冷静下来?

    “杨行愍他们动身几日了?”

    李阳春回头询问邓俨等人,其中刘松不假思索作揖道:“三日前便动身了,想来应该距离他们落后一日路程。”

    “不过王重任届时需要绕过福州,必然会耽搁不少时辰,说不定能追上。”

    既然知道王重任会逃入福建,李阳春自然也安排了后手。

    他将自家殿下对杨行愍几人册封后的敕令发给杨行愍后,杨行愍等人便纷纷归心,而他也借机安排了杨行愍等人率领水师追击。

    与此同时,他也在得知福建的李播投降后,派出快马向福建而去,令李播率水师出海阻拦王重任南下。

    王重任给他留了这么个烂摊子,他自然不可能让其从容撤走。

    哪怕无法让其全军覆没,也要斩断其双臂,使得他无法从容驰援高骈而去。

    想到此处,李阳春转身走下城墙,黑着脸准备前去奏表刘继隆。

    浙东如此情况,几十万类似灾民的百姓急需安置,这件事他做不了主,还得等自家殿下敕令才行。

    “簌簌…哗啦啦……”

    当李阳春派出快马往江陵赶去同时,阴沉的闽海海域上,王重任已经出航半日的数百艘船只则是正在顺着季风,缓缓朝着南方移动。

    自温州前往潮州,冬季顺应季风后,只要倒霉不遭遇到龙挂(台风),整个航道都基本上没有任何危险。

    只是王重任不是商贾,他需要在意的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如此下去,每日行百里,四日后便会进入福州海,最迟十日便能抵达潮州。”

    楼船的船室内,负责为王重任指挥船队航行的一名商贾冒着冷汗,不断与王重任介绍着此次航行的情况。

    眼见王重任没有为难自己,他又继续说道:“若是使君安心,则可乘船最多二十日便能抵达广州。”

    “嗯。”听到这人的话,王重任略微安心,同时目光看向船舱外那阴沉的海面,总觉得这海底似乎藏着什么不可言喻的怪物,令他心神难安。

    “希望是某多想了吧……”

    王重任舒缓了口气,随后便走出船舱,沿着甲板远眺巡视起了船队。

    三百余艘各类官船、民船、商船所组成的船队,速度快慢不一。

    快的可以每日行一百五十里,慢的只能走百里。

    为了带上所有人,王重任只能按照最慢的速度前进。

    整支船队占据数里海域,便是层层海浪拍打,也只能将最外围的高大官船拍打摇晃,而无法伤害到被保护在内的那些小船。

    观看了半个时辰,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王重任才返回了船室休息。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几乎都是在这种平安无事的环境下渡过。

    直到第四日进入福州海后,他这才渐渐紧张起来,从白天到黑夜,几乎整个人都没能好好休息。

    在他的这种担惊受怕中,整支船队却毫无损失的通过了福州海,这令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吩咐众人注意后,便返回了船室中休息。

    在他躺下后,船队绕过了福州南部那座较大的海岛,随后开始朝着泉州海进发。

    从黄昏到入夜,再从入夜到天明,沉睡的王重任只觉得自己处于混沌中,起起伏伏。

    他在混沌中奔走,却始终找不到出路,直到刺耳的哨声响起,他面前混沌顿时破碎,使得他猛然惊醒。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他清醒后,还在不断作响,船室外更是充斥着急促的脚步声。

    “节帅!敌袭!!”

    拍门声不断传来,这让脑袋还有几分混沌的王重任立马清醒,顾不上穿靴便快步走出。

    “发生何事?!”

    王重任看着门外惊慌的几名将领,随后便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

    但见前方海域中出现了百余艘船只正拦截海上,其中数十艘比较左右,格外高大,显然是官船。

    “混账,跑到此处来等着某了!”

    王重任咬牙切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随后开口道:“民船绕道前去,官船趁势出击,掩护民船!”

    在他的指挥下,三百余艘船只所组成的船队,顿时一分为二,其中四十余艘官船缓缓驶出,余下则是准备绕过战场,从容撤往潮州方向。

    “化源兄,这王重任还以为他能从容带着这么多舟船撤离呢。”

    “他的美梦恐怕要落空了,某为他留的可不止这一手。”

    甲板上,当杨行愍与钱镠远眺那规模是他们数倍的船队时,他们眼底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充斥着惊喜。

    由于王重任不断等待速度较慢的战船,故此他比杨行愍等人预料的慢了整整一天。

    杨行愍猜到了王重任会在经过福州海时无比警惕,所以他没有选择在福州海与杨行愍交锋,而是将位置选在了泉州北边的海域。

    事实证明,他预判的没有错,王重任果然按照他所设计的步骤,一步步的走入自己的包围圈。

    “战船分开,缠住他们的战船,把表现的机会留给李使君和李大郎他们!”

    杨行愍大手一挥,旁边旗兵立马开始挥舞令旗。

    不多时,百余艘各类大小的战船开始自左右分开,好似一个口袋朝着王重任率领的四十余艘战船包围而去。

    “放!”

    王重任面对如此境况,不假思索的率先发动攻击。

    一块块压舱石被搬上甲板,甲板上的绞车弩也纷纷在人力的努力下上弦,继而随着被人踩踏机关而射出了丈许长的凿子箭。

    “咻咻……”

    “砰砰砰!”

    瞬息间,上百杆凿子箭破空而来,大部分落入海中,小部分射穿了汉军的战船,撕破船帆。

    面对如此境况,杨行愍并未立刻下令反击,而是继续等待战船包围。

    随着船队彻底包围王重任的这四十余艘战船,他这才挥下令旗:“放!”

    令旗挥下后不久,战船上的一台台绞车弩、投石机开始运作,上百杆凿子箭破空而去,顺带着还有数十颗腾空划去的投石。

    “噗!!”

    巨大投石落入海中,激起丈许高的水花,而无数凿子箭更是将四十多艘南唐战船压制的无法还击。

    凿子箭破开船舷,亦或者射入甲板之上,对兵卒的杀伤并不大,双方交锋一刻钟时间,死伤始终停留在两位数。

    他们没有选择接舷交战,而是都在用远程兵器不断试探。

    在这样的试探中,突然有人惊慌失措的指向远方:“节帅!”

    王重任猛然顺着这人指着的方向看去,但见绕过这片海域的近三百艘载兵战船方向,此刻竟然又出现了数十艘战船。

    “是李播!!”

    王重任怒从胸中起,刚才交战他就看出了与他交战的是老对手杨行愍。

    如今远方再次出现战船,自然便是作为叛徒,投降汉军的李播了。

    “果猪狗不如的东西,某若是今日能逃出生天,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王重任咬牙挥下令旗,不等众人反应便下令道:“敕令各船,往漳州方向突围!”

    早就预料到汉军会在半路设伏的王重任,最开始就把兵卒安排在了船速较快的大船上。

    眼下事不可为,那只有保全兵马,趁势突围。

    若是能够成功,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哔哔——”

    在他的军令下,刺耳的木哨声不断响起,四十余艘南唐战船开始朝着南边发了疯似的突围。

    杨行愍眼见目的达到,果断挥舞令旗:“缠上去,接船舷拖住他们!”

    “是!”钱镠轻笑,随后指挥着百余艘战船,层层迭迭的试图将王重任他们包围起来。

    “嘭——”

    “杀!!”

    当船体发生碰撞,一根根巨大的铁钩便勾住了南唐军队的战船,无数汉军开始跳板与南唐兵卒短兵交击。

    “不用管他们,突围!”

    王重任做出了壮士断腕般的举动,舍弃被缠住的战船,选择护住主船突围。

    “嘭嘭嘭……”

    “额啊!!”

    灰暗的海面上,海浪层层拍打而来,但此刻它拍打船体的声音微不足道,反倒是战船的碰撞声和将士们的喊杀声,几乎遮盖了大海的声音。

    王重任率领十余艘战船冲出重围,代价便是留下了近三十艘被汉军缠住的战船。

    十余艘战船径直朝着远方的战场赶去,杨行愍见状沉着脸色:“他们大多都是新卒,将其劝降,告诉他们江西已经被我军收复,不想战死异乡就速速投降!”

    在杨行愍的提醒下,招降之声开始不断传出,那些本就是从江西征募而来的新卒在听到江西丢失后,果然纷纷动摇起来。

    尤其是有人喊出“落叶归根”、“客死他乡”等类似的话后,这些原本反抗激烈的南唐兵卒顿时迟疑下来。

    “某投降!”

    “某要投降!某投降,莫要杀某!”

    “投降……”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被抛弃的数千南唐将士纷纷舍下兵器投降,杨行愍见状请钱镠带十余艘战船看管他们,随后便带着其余战船往王重任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随着王重任逐渐靠近南边的战场,只见数十艘挂上汉军旌旗的战船,此刻正在不断的进攻招降自己所部的将士。

    见到他赶来,原本动摇的不少将士纷纷稳下心神,而王重任也连忙做出了选择。

    “全军着甲,攻打泉州港!!”

    王重任十分清楚,福建内部兵马并不算多,而泉州往漳州、潮州而去陆路虽说不算好走,却也不像温州通往福州那般,需要绕道建州而去。

    他完全可以带着将士们登陆泉州,随后带着半月所食的粮草走陆路赶赴潮州。

    只要进入潮州,大军所遭遇的问题便迎难而解,而杨行愍他们兵力不足,自然不敢追击他们这么多人。

    他想的没有错,但是当他施行起来,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只见在他指挥下,数十艘民船率先冲向泉州港,然而不等他们冲入港内,便感受到了船体一阵摇晃。

    “发生何事?!”

    “船舱进水了!!”

    瞬息间,王重任连忙跑到船体一侧低头看去,但见灰暗的海水之中,隐隐能看到船只轮廓。

    杨行愍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攻打泉州,所以选择沉船封锁港口,继而破坏了王重任的计划。

    “混账!!”

    王重任又惊又惧,连忙在左右帮助下,前往了身后没有遭遇危险的楼船。

    等双脚重新踩到甲板上,王重任便知道自己只剩下壮士断腕这一招了。

    “撤军,向潮州撤军!”

    他不再指挥战船作战,因为他根本没有指挥过海战,所以他选择了各艘战船自行突围。

    在他的军令下达后,他所率的二十余艘大船率先朝南边突围而去。

    汉军的战船前来阻拦,他便选择断尾求生,令左右护卫的战船与之纠缠,自己带着其它船只向南撤去。

    “嘭嘭嘭!!”

    绞车弩的凿子箭如骤雨落下,后方的杨行愍追了上来。

    “不必管他们,撤往潮州!”

    王重任不想葬身海上,更不想被俘,他只能不断下令向南撤退,而杨行愍见他一意孤行撤退,也不由气骂道:

    “如此怯懦之徒,高骈竟然舍得将四万兵马交给他!”

    虽然气恼,但杨行愍并未从容放走王重任,而是继续率军追杀他。

    他知道王重任不善水战,且手中战船不多,因此他便不断追击,期间时不时招降掉队的那些战船。

    整场海战所用时间并不长,不过半个多时辰,王重任便抛下了他的大军,带着不足百艘战船突围而去,留下了大量船只和兵卒。

    这些船只和船上的兵卒没有任何犹豫,只是在见到王重任的坐船渐行渐远,得知自己被抛弃后便果断投降。

    杨行愍留下钱镠和李播、李神福打扫战场,自己则趁势继续追击。

    双方从泉州纠缠到了漳州,继而南下再到潮州,等王重任如丧家之犬般带着战船逃入潮州港后,杨行愍才不甘心的游弋几圈后指挥撤军离去。

    “节帅小心!”

    王重任双脚重新踩上地面时,多日没能好好休息的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好在左右将其搀扶住。

    他忍不住回头看去,但见出征时数百艘船只,此刻只剩下不足六十艘。

    那些正在下船的将士,宛若惊弓之鸟般,每个人都面带恐惧,还未从刚才的追杀中走出。

    王重任的情况,很快便被潮州刺史陈尧奏表送往了广州,再经广州送抵了韶州前线。

    “放!”

    “轰隆隆!!”

    韶州阴沉的天色下,城外的汉军此刻正在用火炮不断攻打曲江城。

    城内的南唐军队不断驱使着百姓在炮击过后抢修城墙,不断缝缝补补的来渡过难关。

    耳边的炮击声已经落下,但眼前的奏表却还未看完。

    【是役,我军阵没、失踪二万二千六百五十七人,丧船二百五十七艘……】

    面对三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高骈只是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情,末了才评价道:

    “只要王郎还活着,此间情况不算什么。”

    “这些江西兵卒的家乡都被叛军攻占,哪怕带回岭南也不会心悦臣服,阵没也好。”

    高骈说着这些安慰自己的话,如果可以,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三万多兵马和三百多艘船的钱粮?

    可事情已经发生,一味苛责王重任并不能改变结局,倒不如好好安抚他,让他帮自己守住潮州。

    “敕令,以王重任为潮州刺史,率军坚守潮州,打造战船。”

    “是!”

    高骈好似无事发生般的敕令下去,高钦则是担忧的作揖应下,随后说道:

    “曲江城被连攻多日,叛军似乎在等待什么,我军还要与之僵持下去吗?”

    自高骈抵达韶州已经过去十八日,十八日时间里,江西、江东、两浙、黔中、福建尽数丢失。

    如今的他,手里只剩下一个岭南道,而汉军则是在收复各州后开始朝着岭南逼近。

    眼下是腊月三十的除夕夜,今日结束过后便是天复二年(乾符四年)。

    他已经用尽了手段,可双方实力差距着实太大,他高骈有意做王导,可刘继隆却让他成了南陈的江总、萧摩柯。

    “天意弄人……”

    高骈心底自嘲起来,片刻后才勉强振作看向高钦:“我军还有多少兵马钱粮?”

    见他询问,高钦面露囧色,在他目光下艰难道:

    “我军眼下兵马算上安南则近十万,若是除去安南则只有八万余兵马。”

    “后方粮草只够维持大军四个月所需,可收获早稻却要等到五月末。”

    “此外,库中金银钱帛不足十七万贯,勉强够发半年军饷,但半年后……”

    高钦不知道该怎么说,高骈听后却缓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现在短缺钱粮便可。

    “此事吾知道了,汝告诉诸州,严防死守即可,耗到入夏后,叛军主力必然后撤,我军压力骤减。”

    “是……”

    见自家阿耶这么说,高钦便不再多说其他,只是恭敬行礼,作揖离开了此处衙门。

    在他走后不久,城外的炮声再度响起,高骈只觉得思绪杂乱,浑然没有了此前的锐气和心气。

    他自然清楚眼下他还有兵马,可以与刘继隆谈判后,为自己争取更多投降后的待遇。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坚持什么,总之他不想这样投降刘继隆。

    在他沉思之余,随着时间推移,新年的爆竹声开始在长江以北的地界作响,新的一年也如期而至。

    “噼里啪啦……”

    火盆里,看着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的爆竹,刘继隆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表。

    “挈彪收复江南,眼下将北兵留驻江南,率四万江淮兵进驻福建。”

    “陈瑛率北兵驻江西,王式率四万江淮兵南下虔州,逼近韶州。”

    “曹茂和陈靖崇那边调四万北兵撤回江北,以原山南东道兵马和四万江淮兵为主,集兵十万继续攻打岭南。”

    “王建所率三万的东川兵马应该能适应岭西的气候,让他继续带兵攻打岭西,若是军队因当地气候而出现伤病则从曹茂、陈靖崇处抽调兵马。”

    眼下已经是乾符四年,刘继隆也开始要安排大军交替向南攻打了。

    再过一个月,岭南的气温就会开始回升,只有江淮和巴蜀的兵卒能稍微适应,军中的北兵是肯定适应不了的。

    提前将他们撤回,也是为了保护他们,不然以如今的手段,恐怕难以将其挽救。

    这么想着,刘继隆目光又看向了正在写起居注和敕令的敬翔:“朝廷那边,征募了多少蜀中官吏?”

    “一千二百四十六名官员,五千六百二十四名吏员。”

    敬翔不假思索的报出,随后说道:“以开元旧制,长江以南有七十九个正州,四百五十个正县。”

    “除去黔中道和剑南道,另有九十二个羁縻州。”

    “这些羁縻州的刺史、都督由各地部落首领世袭,户籍不入户部。”

    敬翔自招降张吉归来后,并未提及自己的功劳和擢升,而是继续做着起居郎的事情。

    为了应对刘继隆的询问,他早就将关于江南的各种制度典籍牢记于心,只要刘继隆询问,他便能脱口而出。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人的,而敬翔无疑就是这种人。

    “这点官吏,想要掌握整个江南还是不够。”

    “往后三年,东川能选出多少官吏?”

    刘继隆继续询问,敬翔则是大致推算道:“吏员约在万五左右,官员则是得看各地选材情况,约莫不会超过四千之数。”

    见他这么说,刘继隆便知道自己还需要稳住江南世家豪强最少三年时间,三年后他才有资格对江南世家豪强动手。

    只是三年时间太久,自己不可能三年不回洛阳,因此他就只能想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气道:“若是将已经适应了江淮的官吏调往江南,将东川的官吏调往湖南、江西、福建和岭南,情况又如何?”

    敬翔听后,脑中思绪万千,不多时便作揖道:“若是如此,起码能掌控大半,只需要等今年岁末从东川官学继续征募官吏,就能将这些湿热地方彻底掌握在朝廷手中。”

    “不过……”敬翔迟疑片刻,刘继隆侧目看向他,眼神鼓励着他说出口。

    见刘继隆鼓励,他这才说道:“殿下所想的自然对百姓有益,但人心不古,臣担心……”

    敬翔知道刘继隆想要推翻世家豪强主宰的世道,让平民成批次的走上历史舞台。

    可这些平民登上历史舞台后,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初心?

    “想说什么就说,不必如此。”

    刘继隆继续鼓励着他,他很看好敬翔,而敬翔也没有让他失望,迟疑着说道:

    “臣阅览史书,诸如上古之酋领、先秦之贵族、两汉之豪强,南北之门阀,如今之世族……”

    “这些人的祖辈,也不过是国人出身,只是阴差阳错的立下功劳,才慢慢成为了当时的贵族。”

    “他们成为贵族后,并未表现出自己曾经作为国人时的那般赤诚,反而是开始防备自己身边的国人,只想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与其子嗣的手中。”

    “臣以为,自私是人的本性,没人愿意把到手的权力、财富拱手让人。”

    “世道如此,弱肉强食是改不了的,弱者成为强者后,必然会继续吞食弱者来强大自身,不可能帮助其他弱者成为与自己成为同样的强者。”

    “若人人都是强者,人人都掌握权力,那权力还有什么用?”

    敬翔没敢说的太明目张胆,但他的意思,刘继隆已经知道了。

    无非是说,如今这群平民出身的官吏,随着时间推移,所做的事情会渐渐向曾经的世家豪强靠拢,只不过换了个名字罢了。

    “汝所说所想,吾自然清楚,可若是因为其结果不好而不改其原因,那百姓则将更无出头之日。”

    “从贵族到世家、再到豪强和如今的平民官吏,天下始终是在向百姓靠拢的。”

    “至少在更为公平的官学教育和科举下,登上庙堂的普通百姓会越来越多。”

    “哪怕千百人中只出现一个为民着想的百姓,这项制度也是成功的。”

    刘继隆话音落下,敬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如此,刘继隆抬手隔空示意他听自己说,随后便说道:“等待新朝建立时,汝会知道吾今日所言何意。”

    “是……”

    敬翔见刘继隆这么说,当即便躬身行礼,而刘继隆也继续吩咐道:

    “北撤的北兵,带饷告休三月,三个月后各自返回原籍驻地,听后调动。”

    北兵南征半年有余,若是算上准备时间,那足足近一年。

    对于刚刚经历过战事的他们来说,此刻无疑最想做的就是回家。

    这些日子,刘继隆可以从各军奏表中看出,逃兵数量在不断增多。

    光是上个月的逃兵数量,便已经多达三千二百余人,可见将士们的思乡之情。

    趁此机会,让他们好好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也好,不然逃兵的情况只会愈发严重。

    这么想着,刘继隆又继续说道:“令南衙将江淮、东川等处官吏及籍贯此处的官吏调往江南各州县,以今岁毕业官吏补上。”

    “吾希望明年能看到各道州县的人口图籍和田亩粮册,而不是抄旧。”

    “是!”敬翔将此事记下,刘继隆则是继续看着火盆内不断炸开的爆竹,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后,当思政殿外响起脚步声,刘继隆缓缓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急匆匆赶来的赵英。

    见到赵英面露喜色,刘继隆便知道是有捷报送来。

    “殿下,安西、福建传捷!”

    果不其然,两份捷报令刘继隆都不由得站起身来,赵英也加快脚步,将奏表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先拆开了安西的奏表,但见张淮深奏表他带兵收复姑墨、温肃、蔚头、疏勒、演渡、遍城等一镇五州,获胡夷蛮民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七户,八万九千七百七十口,获牛马数万,牧群三十余万。

    “好!”

    眼见安西四镇中的疏勒镇收复,这也代表天山以南基本尽属朝廷,虽说还有于阗、仲云两个国中之国。

    但是在华夏宗藩体系下,这两个有朝廷驻军的国家,无疑算是内藩。

    “恭贺殿下收复安西全境,眼下只剩北庭的各处羁縻都督府和弓月、碎叶等要地没有收复了。”

    赵英朝刘继隆恭贺,而刘继隆高兴之余,目光则是继续在张淮深奏表内容中向下看去。

    果不其然,张淮深正在向他“索要”人口,并且提议将这近九万胡民迁往河西乃至中原。

    张淮深有他的考量,那就是这些回鹘为主的胡民始终是不安定因素,疏勒距离龟兹、庭州都十分遥远,故此将其东迁才比较安全。

    此外,将他们迁徙过后,他们此前耕种的三十余万亩耕地也将成为移民现有的耕地。

    不得不说,张淮深的提议,很符合刘继隆对西域的看法,那就是移民实土,保障这块地方始终成为汉地。

    如今的西域经过吐蕃和阿拉伯的割据,以及吐蕃在当地的屠杀,人口下降到了历史之最。

    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将西域变为汉地,恐怕后世百姓都会怪罪自己错过这个好机会。

    想到此处,刘继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随后说道:“敕令,令大都护张淮深迁徙胡民六万分置河西各州,发江北三万降卒及其家眷前往西域。”

    三万降卒和其家眷,差不多有近二十万人口。

    近二十万人迁徙西域,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抵达疏勒,对于汉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处,刘继隆不忘补充道:“若是沿途有徙民因伤兵而无法迁徙,就地安置,不可苛待。”

    “是。”赵英不假思索应下,刘继隆也趁着高兴,继续打开了福建的奏表。

    这份奏表是李播和杨行愍联名写下的奏表,所说的是他们在泉州海大破王重任,俘获降卒二万余,俘获钱粮折色近百万贯的事情。

    二人有没有藏私,刘继隆不清楚,但价值百万贯的钱粮,即便他们藏私,也是大功一件。

    “将这二万降卒暂时迁回江西关押,等待岭南收复后,尽数迁徙岭西安置。”

    “以福建观察使李播为浙东观察使,以杨行愍为福建观察使,令其齐民编户,丈量土地。”

    “刺史钱镠、李神福及司马袁袭等人,尽皆检校银青光禄大夫,职官待收复岭南再定。”

    福建看似容易割据,但实际上因为耕地稀少而难以割据。

    杨行愍只是担任观察使,想要割据也没有兵马支持,更何况李阳春即将率兵进入福建,哪怕杨行愍有别的心思,刘继隆相信李阳春也能及时阻止。

    想到此处,刘继隆将两本奏表合上,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舆图。

    广袤的舆图上,此刻只有岭南一角还未涂上红色,只是以岭南的情况,此地被收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该着急的不是他刘继隆,而是退守此处的高骈。

    “二十余年苦功,终于要在今朝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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