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三州、江东五州,湖南七州,黔中八州,二十三个州丢失,这高骈竟然还不投降,看来想让他投降于殿下,恐有难度。”
冬月二十五日,在王式与高骈在江西交锋碰撞的同时,江陵城内的思政殿里,作为起居郎的敬翔正眉头紧锁的看向主位。
主位上的刘继隆,对于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拿着手中李阳春送来的捷报细细观摩。
半响过后,刘继隆这才放下手中捷报,继而说道:
“这份捷报已经是数日前发出的捷报了,眼下挈彪应该已经攻占了歙州。”
“王重任这人吾记得,虽用兵谨慎却无大才,不是挈彪对手。”
“以挈彪手中三万精锐,加上即将渡江的四万淮南新卒,不日便能将王重任讨平。”
“敕令给挈彪,以杨行愍、李神福、钱镠三人充常州、苏州、杭州刺史,检校正议大夫。”
刘继隆话音落下,敬翔便恭敬应下,随后才提出异议:“殿下,江南为朝廷日后赋税重地,留下这三人,恐怕……”
“只是暂时安抚他们罢了。”刘继隆将其打断,继而解释道:
“他们尚未彻底归附,且又有功劳在身,不应以散官应付,而是先以职官安抚人心,等到天下太平,再行安排。”
唐末五代的名将不少,这群人若是利用好了,对于日后稳定地方用处极大。
这种所谓的稳定地方,自然不是指朝廷腹地,而是安南、辽东、西南等地。
诸如黔中、岭西、岭东、安南和湖南等地区,在后世看来自然是汉家所有,但在这个时代却主要以古蛮为主。
这些地方需要人镇守,且镇守之人不仅仅要有武备,还要有治理地方的手段,不然三司配合起来必然会出现问题。
杨行愍、钱镠这群人,在这方面都有天赋,刘继隆自然不会浪费。
哪怕是朱温这群人,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刘继隆该用还是会用,因为他有陇右作为基本盘,根本不怕朱温他们会搞割据之类的事情。
官吏和军队中下层将领都是陇右的人,再加上后面的三司制度实施,武将割据自乱的苗子还没长出来就会被掐灭。
经过宋明两代制度完善而弄出来的三司制度,可以说根子上杜绝了武将割据。
除非到了王朝末年,制度混乱,不然武将只能在地方三权分立的情况下听命于皇权。
“殿下!”
思绪间,赵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待刘继隆侧目看去,很快便见他拿着两份奏表走入了思政殿内。
“殿下,曹都督与陈都督报捷,黔东溪、辰等五州被收复,如今黔中只剩下矩州和黔领群蛮不在我军手中。”
“陈都督报捷,收复永州、道州、郴州,邝师虔与高杰死伤近万,眼下已经撤往韶州、连州。”
两份捷报,代表着距离刘继隆统一天下更进一步,敬翔听后直接对刘继隆作揖:
“殿下,如今高骈手中虽然尚有八十余州,但大部分都是群蛮居多的下州,可用之地只有江西和两浙之地。”
“臣愿意作为使者出使池州,劝说池州张吉投降殿下,甚至可以为殿下说服福建观察使李播投降殿下,以此彻底切断高骈后路!”
高骈兵不血刃拿下福建,靠的是福建观察使李播毫不抵抗,直接投降的结果。
正因如此,高骈并未在福建安插太多力量,福建基本还是以李播治理为主。
李播麾下兵马不过数千,敬翔有把握说服他投降自家。
“既是如此,那你走一趟吧。”
见敬翔自信满满,刘继隆颔首准许了他前去说降张吉、李播。
如果能说降此二人,则浙东的王重任彻底成为孤军,等同高骈丢失江东两浙及福建。
失去屏障的高骈,要么就是继续作困兽,要么就是退往岭南,与朝廷决一死战。
不管高骈如何选择,也无法阻挡三十万汉军南下的兵锋。
想到此处,刘继隆对赵英吩咐道:“江淮十二万新卒虽说已经适应江淮气候,但江淮比起江南还是有些差异,令大军沿途伐树扩道,发动江南百姓修建堰堤水渠,扩修官道。”
“是!”赵英作揖应下,而这时他又重新递出一份奏表。
“殿下,这份是关内的奏表,李思恭带党项二十余万众作乱,试图北上撤往漠南,三位都督正在试图围剿。”
李思恭的叛乱,并没有出乎刘继隆的预料,从他几个月不回复朝廷开始,刘继隆便已经当他在作乱了。
原本他还想用同化的手段来同化这二十几万党项人,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敕令安破胡三人,作乱者尽数诛之,绝不可让李思恭安然撤往漠南。”
“是!”
见刘继隆如此吩咐,赵英颔首应下,而刘继隆眼见二人没有什么要说的,随即便摆手示意二人退下,自己返回主位处理政务了。
赵英前去安排刘继隆发下的敕令,敬翔则是带着一队汉军将士便准备乘船直下池州。
从江陵乘船前往池州,前后所需十日,敬翔必须赶在江西战事告歇前劝说张吉投降,如此才能将刘继隆的利益最大化。
在他乘船往池州赶去的同时,作为南征大军主力的陈靖崇则是已经率军从郴、道二州出兵,继续向南边的韶、连、贺、桂、等州分兵攻去。
“窸窸窣窣……”
“砰!!”
明明是寒冬,可南岭山脉却依旧郁郁葱葱,云雾缭绕。
数万大军与民夫在向南前进,每前进一步,便有数十上百的树木倒下,亦或者化作大军柴火,亦或者被运往后方贩卖。
陈靖崇与众将站在官道上,远处便是正在砍伐树木,率领民夫将官道扩宽的汉军。
四万汉军与五万民夫所组成的队伍密密麻麻,可即便如此,面对这广袤无垠的南岭山脉,却还是显得十分渺小。
“这南边的大山确实树木繁多,植被茂盛,野兽横行,不过所谓瘴厉却从未碰到,莫非是以讹传讹?”
“莫要胡说,殿下早就说过,冬季瘴厉退入深山,故此才在冬季出兵,你若等到开春乃至入夏,必然瘴气四起。”
“没错,若非如此,殿下也不会让我们不断伐树前进。”
“若非要伐树扩道,我军早就追上了这叛军贼子。”
“伐树倒还好说,就是不知为何要用盐水来洗衣服,穿着难受得紧……”
陈靖崇身后的不少将领都在议论,陈靖崇听后则是看向他们道:
“殿下所下敕令,皆有其原因。”
“尔等好好想想,我军眼下尚未进入岭南,此地便如此温暖,等到进入岭南后,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此外,当地在寒冬都能如此温暖,若是到了入夏又会如何?”
“殿下所下敕令,皆是为了我军将士能顺利还乡,从未有无用功之举。”
汉军常年便被要求不得饮用生水,哪怕是流动的溪水都需要煮开后才能饮用,因此鲜少在野外因为寄生虫病丧命者。
不过来到南方后,当地树木潮湿,很难烤干,所以刘继隆三令五申的要求三军必须饮用热水,不得饮用野外生水,并且以盐水浸泡衣物,不得露出半点皮肤。
这个时代的岭南,除了城池周边,其它地方简直就是热带雨林。
冬季用兵可以躲避诸如毒虫、蚊子和蚂蟥等物,这其中又以蚂蟥最毒。
这些蚂蟥很小,比蚊子还要小上几分,但是却能在人从其旁边经过时,一蹦数寸高,依附在人的脚上和裤子上,且能钻进布料的缝隙中,紧紧依附在人的体表,然后在吸血的同时释放毒素。
只是半盏茶时间,它就能在不知不觉中体型增大数十倍,密密麻麻的依附在人体,将人毒死在睡梦之中。
正因如此,岭南百姓将其称呼为“山鬼”,刘禹锡更是写诗描述“腰斧上高山,裹盐防山鬼”的警惕诗句。
汉军不少将领都是北人,自然不知道在这雨林中蚂蟥的厉害,但陈靖崇却在刘继隆写来的敕令中了解过,所以他十分谨慎。
砍伐树木,焚毁野草,扩宽官道,为的就是隔绝这些毒虫鼠蚁。
想到此处,陈靖崇远眺前方蜿蜒官道和南陵群山,只觉得树木太过繁茂,似乎也有繁茂的坏处。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前方却也有快马疾驰而来,直到来到他身旁才连忙勒马作揖。
“都督,此地距离韶州乐昌县不足二十五里,出山的官道上有叛军垒石筑关。”
“无碍。”陈靖崇闻言颔首,继而对左右询问道:“火炮运抵何处了?”
站在他身后的将领闻言,立马上前作揖:“距离此地尚有四十六里,最少需要两天才能运抵。”
火炮沉重,运输速度快不起来,再加上南边官道比较潮湿泥泞,速度就更慢了。
不过两天时间,这倒是符合陈靖崇设想的时间,因此他并未催促,只是对左右吩咐道:
“汝等继续再度督工,两日后大军推进至谷口,届时火炮也刚刚运抵,倒是刚好。”
“是!”左右都尉连忙应下,陈靖崇则是走到不远处的兵卒身旁,从其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往后方撤去。
在他撤往后方牙帐休息的同时,前军的近万汉军将士则是护卫着数万民夫不断砍伐官道两旁树木,同时用石脂焚烧野草,扩修官道。
原本不过两丈宽的官道,此刻被扩修四丈有余,看起来宽阔异常。
汉军的动向,自然也瞒不过韶州的邝师虔。
相比较南岭山脉,韶州治所的曲江县无疑更为温暖。
邝师虔将塘兵从前线收集而来的情报放下,忧心忡忡:“叛军距离此地不足百五十里,短则三日,长则五日便能抵达曲江。”
“吾曲江之兵马不过万余,如何挡得住数万叛军?”
邝师虔忧心忡忡说着,而这时衙门外却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邝师虔定睛看去,却见舍弃战船的高杰正在走入衙门,急匆匆赶来道:
“陈靖崇分兵四路,贵州、连州、贺州接连告急,看样子他是准备同时南下岭西岭东。”
“眼下情况,唯有撤回黔中鲁节帅所部去驻守岭西,以我军兵马集中驻守岭东,方能将叛军挡在广州以北!”
李晔与百官都在广州,如果这次再丢失广州,那他们似乎只能退往更南边的雷州了。
这么做就代表他们与高骈断了联系,所以高杰说罢,当即对邝师虔作揖道:“向高王求援吧!”
“某已经派出三批快马求援,但最快也得四日后才能抵达抚州,八日后才能传回消息。”
邝师虔叹了口气,他知道大事去矣,只是不知道高王为何还不投降。
湖南、江东尽皆丢失,江西丢失也只是时间问题。
失去了这三处地方,他们哪里还有与刘继隆割据的资格?
想到此处,他脸色十分难看,而高杰则是在听到已经派出快马后,不由咬牙道:
“既然如此,某亲率兵马,去乐昌阻挡叛军兵锋,为我军争取八日时间!”
话音落下,不等邝师虔出言阻拦,高杰便转身向外走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邝师虔则是忧心忡忡,因为他不知道自家高王是否会撤入岭南。
如果他执拗不撤兵,那岭南全境恐会陷入危难,届时大势即止,便是太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长叹过后,邝师虔只能耐心等待起来。
在他等待的期间,陈靖崇果不其然的在两天后兵临乐昌。
高杰率军万余死守乐昌,试图将陈靖崇挡在乐昌以西。
尽管邝师虔已经将乐昌加固,但面对汉军的火炮,加固过后的乐昌依旧脆弱。
高杰只能强征城内百姓,用人命不断修补城墙。
与此同时,与王式在钟陵城外不断交锋的高骈在经历多日的苦战后,两方所承受压力都隐隐到了极限。
“六日以来,我军阵没将士七千六百五十人,负重伤及残疾者五百七十六人,能战者不足三万……”
钟陵城外营盘中,高骈脸色难看的听着高钦对自己汇报这六天的死伤,已然超过了两成。
“军心士气如何?”
高骈明知故问,高钦则是脸色不太好看,压低声音道:“将士们只觉得击败敌军无望,士气低落……”
面对高钦这番话,高骈沉默良久,内心不断纠结。
就在此时,牙帐外响起了快马的马蹄声,随后便有唱礼声在外响起。
“殿下,岭南急报!”
“进!”
得知岭南送来急报,高骈脸色骤变,急忙宣快马进帐。
快马走入帐内,双手呈出急报给高钦,由高钦转交给了高骈。
高骈只是将急报打开,片刻后脸色阴晴不定,末了叹了口气。
“敕令王郎,舍弃浙东,迁徙浙东百姓进入福建,固守福建各处。”
“敕令鲁褥月,令其舍弃浙东,迁百姓进入岭西,固守岭西各处要道。”
“传令三军,两个时辰后拔营走吉州南下虔州,令张吉弃船走陆路进入福建。”
事不可为,高骈只能放弃江西和浙东,但他也不会将江西和浙东的百姓留给刘继隆。
眼下只有坚壁清野,将百姓向南强行迁徙,避免他们留下后成为刘继隆麾下大军的民夫。
只要江西、浙东等处没有民夫可供征调,刘继隆就只能从江东和江北征调民夫,沿途耗费粮草会更多。
以当下的局面,高骈只能想到将时间拖到入夏,届时依靠南陵及武夷等处山脉的密林来瘴厉来消耗汉军。
哪怕这么做,也会给己方带来不少的死伤,但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撤往福建、岭南,兴许还能多坚守些时日。
与王式交锋这六日,他算是看出来了,王式只想着拖住他,根本不顾将士死伤。
此役他所重创的汉军,绝对是他与刘继隆交锋以来,杀伤汉军最多的一次,可他没有高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在这里杀伤汉军一万,汉军便在其他战场杀伤自己麾下数万。
撤往岭南,与刘继隆决一死战,这便是他最后的出路。
想到这里,高骈无力靠在了椅子上,而高钦见他如此,面上有几分难受,想要出言安慰,但最后还是沉默着作揖回礼,继而走出了牙帐。
两个时辰后,不足三万的南唐精锐在夜色掩护下撤军,高钦亲自率领两千精骑充当塘骑为大军断后。
直到翌日清晨,确定大军撤出足够远的距离后,高钦才率领人困马乏的精骑开始撤退。
他们这一退,王式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派出塘骑去试探南唐军队的营盘。
在得知高骈撤退后,王式便带着陈瑛等人赶赴南唐营盘,见到了收拾干净的营盘。
除了些许破败的帐篷和随处可见的土灶外,整个营盘便没有再留下任何东西。
王式望着这干净的营盘,不免抚须叹气道:“这高骈果真谨慎,能将他逼得连夜撤军的事情,只有陈都督率军攻入岭南这一件事了。”
王式没费力气就猜到了高骈的用意,随后看向陈瑛,连忙吩咐道:
“派出快马告知李都督,令其出兵截断浙东叛军撤往福建后路。”
“再派快马前去招降钟陵城内的钟传、池州的张吉,福建的李播,令陈都督赶在高骈回援前攻下韶州。”
“是!”陈瑛不假思索应下,王式则是最后看了眼高骈留下的营盘,随后调转马头返回了己方营盘。
半个时辰后,得知高骈撤军的钟传也果断开城投降,至此洪州全境为汉军所收复。
王式返回营盘后,便书写奏表送往了江陵城,同时开始出兵收复江西全境。
在王式安排劝降的同时,敬翔却在高骈宣布撤军后不久抵达了池州。
在他抵达池州的时候,退回池州秋浦的张吉也接到了高骈令他们焚毁战船,撤入福建的消息。
“撤入福建?”
“某等的本事都在水上,如果撤入福建,即便打造战船也需要数月之久,这高王连战连败,三个月不到就丢失湖南和江东,再过三个月说不定连浙东、江西都丢失了,某等跟着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若趁这个机会,直接降了刘继隆,比跟着高骈南逃要好多了。”
秋浦衙门内,张吉坐在主位,堂内左右的将领纷纷都反对与高骈南下,少数更是直呼其名,建议投靠刘继隆。
对此,张吉心底也早就有了打算,所以在众人表态后,他直接说道;
“投降刘继隆倒是不错的选择,但刘继隆此人似乎对与他交战的将领颇有成见,北边藩镇的节度使和牙将,基本都被他用散官打发了。”
“某等水上功夫不差,若是被迁往洛阳过着散官生活,汝等是否甘心?”
张吉抛出问题,但他有些高估这帮兄弟的水平了,他们连散官和职官的区别都搞不懂,张吉只能解释道:
“散官只领俸禄,几乎没有事情做,手下除了家仆外,便没有人可供驱使。”
“职官掌握权柄,区别便是汝等将领与汝等麾下刀笔吏。”
经过他简单粗暴的解释,不少本来想要投降的将领纷纷动摇起来。
权力是毒药,一旦尝过就根本戒不掉,尤其是武风盛行的唐末更是如此。
一个列校,甚至可以对县令大呼小叫,只因为他手下有上百名披甲的弟兄,可以随时大闹县城。
列校都能如此,更别说他们这群牙将、兵马使了。
在他们动摇的同时,衙门外却有列校急匆匆跑入堂内,对张吉作揖道:“节帅,朝廷使者在城外求见。”
“让他进来。”听到是朝廷的使者,张吉立马就猜到了是北边那个朝廷。
当着他的面,列校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衙门。
在他走后,张吉看向众人,拔高声音道:“某且看看能否成为职官,若是弟兄们都能成为职官,那便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没错没错……”
众人皆唤没错,但心里却没有底,毕竟他们被耿明打得太惨了,他们对于刘继隆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忐忑起来。
半个时辰后,随着列校带着敬翔走入衙门,张吉依旧坐在位置上,而堂内左右的将领则是纷纷上下打量起了敬翔。
见他如此年轻,众人心底都不由浮现轻视,这种轻视在敬翔自报家门后则更为明显。
“起居郎敬翔,在此见过张节帅。”
敬翔不卑不亢的自报家门,张吉听后则是有些坐不住道:“不过是个从六品的起居郎,竟然能来招抚某,看来朝廷是觉得某可有可无啊。”
张吉自嘲说着,但谁都能听出他的不满。
对此,敬翔笑呵呵的作揖道:“节帅能有自知之明,这自然是最好的。”
眼见敬翔不动,张吉立马脸色变幻,但不等他开口,敬翔便侃侃而谈道:
“我军耿都督已经开始集结水师兵马,不日便要抵达池州,而江西方向,高骈已经溃撤岭南,王使君也将派兵三万前来池州。”
“江东方向,我军李都督已经调遣四万淮南劲卒随时准备南下攻占池州。”
“在八万兵马面前,张节帅这区区不到万人的水师,于我军而言,确实是可有可无。”
敬翔这番话令堂内水师众将脸色惨白,而张吉却阴沉着脸道:“若是如此,为何朝廷还派遣汝来招降?”
敬翔闻言爽朗笑了起来:“节帅刚才才说,朝廷派某这微末官员前来是觉得节帅可有可无,怎么现在却不明白了?”
“我家殿下并未想着某能说降节帅,故此某只是来试探试探罢了。”
“若能说降,可节省八万大军行军攻打池州钱粮,若是无法说降,便耗费数万石粮食,将池州讨平。”
“于殿下而言,说降成功为锦上添花,即便不成也无伤大雅。”
“哼!”听到敬翔这么说,张吉虽然心里承认很有道理,但面上却道:
“要某投降,起码要让某与麾下弟兄都领个职官。”
“职官?”敬翔轻笑,那笑容看得人十分不爽,恨不得提刀将其斩杀当场。
“笑什么?”
有人忍不住质问敬翔,敬翔却道:“某刚才已经说过,节帅对殿下可有可无。”
“节帅都如此,更何况诸位呢?”
“殿下有敕令,池州只能有江南船监一个职官,以及十二个奉议郎散官,还请节帅自行斟酌。”
“什么?!”听到敬翔这番话,众人纷纷炸开了锅。
在场的将领起码有二十余位,但听敬翔这话,恐怕只有十三个官职留给他们,那其他人岂不是都要被遣散?
众人将目光投向张吉,张吉却仿佛没有看到,直接开口道:“江南船监是个什么官职?”
见张吉不解,敬翔便为其解释起来:
“殿下将在淮南、江南、岭南设置三个船监,品秩与上牧监相同,皆为从五品下的职官。”
“船监负责各地官船船场建造战船和官船事宜,麾下官员数十,吏员数百,船工数千是个权力不小的职官。”
经过敬翔解释,张吉才明白了这船监是个什么官职。
过往朝廷造船,基本由工部水部司负责,扬州等处都督府协同,主要负责造船的官职是正九品下的造船监。
如今经过调整,地方上的战船都归他们打造,地位也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了。
从五品下的职官,或许看上去并不显眼,但在大唐的制度下,正三品官员就已经是职官封顶,从五品下的职官,且还是地方上的职官,地位已然不算低了。
显然,这个位置就是留给张吉的,毕竟他作为水贼,除了带兵打仗外,最需要明白的就是各艘战船的性能与情况,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江南船监。
想到这里,张吉便对敬翔舒缓了语气:“敬起居郎暂且去寅宾馆休息,明日某便给您答复。”
“如此甚好,大军理应还有五日才会抵达,请节帅尽快。”
敬翔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不喜的笑脸,随后恭敬回礼,在兵卒带领下往寅宾馆走去。
在他走后,众将纷纷嘈杂起来。
“节帅,真要投降吗?”
“只有十二个散官,某等怎么分?!”
“节帅,您不能不管某等啊!”
“节帅……”
众人各执一词,但都没有提及江南船监的官职,只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官职就是为张吉量身打造的。
面对他们的这些说辞,前番还态度强硬的张吉,此刻却安抚他们道:
“某若是当上了江南船监,难道还会没有汝等的位置?”
“即便当不了官员,船监那么多吏员,总归是某能随便安排的吧?”
见张吉这么说,众人便知道了他的态度,不由暗自叹气道:“吏员才有多少俸禄……”
“汝等真是群田舍郎!”张吉忍不住骂道:
“汝等跟了某,每日为朝廷造船,还需要盯着那点俸禄?”
“王二郎汝且告诉某,做一艘五百料的楼船需要耗费多少钱粮?”
面对张吉的问题,人群中外貌相比武将更似老农的一名将领走了出来,在众人瞩目下忐忑道:“这、起码一百二十贯吧?”
“听到没有?”张吉得意看向众人,爽快道:“一百二十贯,这还只是一艘船!”
“若每年做个七八十艘船,每艘船得利三四十贯,这俸禄哪个不比现在高?”
张吉这话倒是不假,虽说他们占据池州,但池州不过十余万口,每年赋税用于养军外,众人所得不过百余贯或数百贯。
若是能在船场上下功夫,那他们自然所获颇丰。
至于此举是否合规,他们则根本没有想过,毕竟全军也就张吉和个别几个人识字,旁人若是识字,也不会下水为贼了。
反正在他们的记忆里,过去的官吏都是这副贪腐模样,似乎也没有见过朝廷治罪,日后肯定也是这样的。
在他们高兴之下,张吉便说道:“朝廷八万大军来围剿我们,长江又被耿明与李阳春锁住,某等只有投降。”
“至于富贵,某既然富贵了,难道还会保不住汝等的富贵?”
“节帅说的是!”众人纷纷笑脸相迎,张吉见此事糊弄过去,当即便对众人道:
“待明日那个姓敬的前来,某便与汝等降了他,先把这官职拿下再说。”
安抚下众人,张吉是夜便请敬翔吃了顿酒,将高骈的安排都告诉给了他。
敬翔在来的路上便已经知道了王式准备招降李播和张吉,如今他能招降张吉,已经是大功一件。
至于福建的李播,这件功劳他就没有必要去争抢了,所以他自然与张吉推杯换盏起来。
翌日,敬翔便在衙门接受了张吉等人的投降,随后派快马将此事告知了王式与江陵。
王式派兵前来接收池州,同时令陈瑛率军进攻福建,派遣其次子王灏前去福州招降李播。
王灏年纪三旬,此次王式南下特意带上了他,为的就是为以后铺路。
他隐隐察觉到了刘继隆对待世家的态度在发生变化,故此他已经做好了从太原王氏分离出来的打算。
王式麾下七子,如今基本都在朝中当差,但官职都不算高,最高的也不过就是眼下担任丰州都尉的王涉。
既然要脱离太原王氏,他自然要为自家谋划,起码在他致仕前,七个子嗣都得立得住脚才行。
正因如此,在他的安排下,王灏很快便进入了福建境内,并被带往了福州。
与此同时,浙东的王重任接到高骈的敕令后,很快便下令大军强行迁徙百姓南下进入福建,而他则是继续带兵驻守浙江防线。
李阳春在收复歙州,并得知池州张吉归降后,便带兵赶往了湖州,并请援耿明率水师赶赴浙江。
一时间,浙东二百余万百姓开始被强行驱赶向福建,而高骈也率军从抚州撤向虔州。
腊月初七,在他撤抵虔州后,他留下孙儒率军一万驻守虔州,自己则是率军不足二万去驰援韶州。
十二日,在他抵达韶州后,作为韶州北大门户的乐昌已经丢失,高杰与邝师虔只能坚守韶州治所的曲江城。
原本岌岌可危的曲江城,在高骈率军抵达后,终于是重新稳住了。
“高王,末将(臣)无能!”
曲江东门,面对风尘仆仆赶来,整个人都似乎瘦了一圈的高骈,高杰与邝师虔只能羞愧地躬身作揖。
面对二人,高骈心底自然有气,但他也知道二人不容易。
陈靖崇与曹茂虽然才能平平,但架不住他们手中有九万兵马。
汉军的实力,高骈已经在洪州了解了,哪怕是他在面对九万汉军强攻时,也会不可避免的节节后撤,这并没有什么可责怪的。
“鲁褥月撤回岭西了吗?”
他没有责怪二人,而是在城门口便询问了起来。
面对他的询问,邝师虔连忙解释道:“鲁节帅已经后撤至柳州,如今正在前往荔浦、平乐防备陈靖崇所分出兵马。”
高骈闻言松了口气,他最担心鲁褥月无法撤回岭西,而今能够撤回岭西,那自然是最好的。
岭西的地形并不比黔中差,只要鲁褥月好好坚守,还是能坚守数月的。
“此地陈靖崇有多少兵马?”
高骈再度询问,邝师虔则继续解释道:“兵马尚有三万余,此外其阵中铁炮二十门,为摧城利器。”
“吾知道。”高骈已经在江西尝过汉军火炮的厉害了,不过他依旧有把握击退陈靖崇。
想到此处,他便对二人吩咐道:“先安排休息的地方,等大军休整两日再出兵对付陈靖崇也不迟。”
“是!”二人颔首应下,随后带着高骈走入曲江城内。
韶州作为岭南第二大州,州内有十余万百姓,而随着邝师虔他们裹挟湖南百姓南下,韶州的百姓更是激增到三十万之多。
故此当高骈进入曲江后,他首先看见的就是不少正在排队领取米粥的逃难百姓。
这些百姓远远的眺望向他,目光充满了迷茫与仇恨。
面对他们的目光,高骈却根本不为所动,只因为他清楚把这些人留给刘继隆就是资敌。
只有坚壁清野数十上百里,让刘继隆不得不从北边征募民夫南下,才能够达到消耗刘继隆粮草的目的。
顶着这些目光,高骈前往了曲江县衙休息起来,只是他刚刚洗去身上的疲惫,不等头发自然变干,高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浴室外。
“阿耶……”
“何事。”
感受到高钦语气中的慌张与惶恐,高骈连忙起身穿上了衣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享受着婢女的伺候。
浴室的木门在他示意下被婢女打开,只见还未洗漱的高钦走入堂内,双手呈出急报的同时,压抑着愤怒道:
“孙儒在我军走后不久便得知了张吉投降刘继隆,随后不顾城内弟兄的反对,选择开城投降了刘继隆,各县驻军的弟兄则自发南下韶州,眼下正在路上。”
孙儒的背叛令高骈猝不及防,便是平日处事不惊的他,此刻也不由得起身抢过了军报。
面对军报的内容,高骈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忍不住道:“竖子胆敢如此!”
他正欲发作,可这时堂外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邝师虔脸色惨白的带着份军报跑入内堂,这令高骈不由忐忑起来。
“高王,李播此贼竟投降叛军而去!”
邝师虔的话,宛若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高骈的头上。
霎时间,他只觉得大脑空白,天旋地转。
他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椅子,脸色惨白道:“李播也降了?”
“是……”邝师虔艰难开口,高钦则是着急道:“那王郎君又该如何?”
福建的李播投降,那准备经福建南下的王重任无疑成为了孤军。
想到这里,高钦看向了自家阿耶,却见他脸色惨白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心气。
此刻的高骈只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兵败如山倒的形势朝他倒来,局势变得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原本坐拥四道的他,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岭南道,且安南还在遭受南蛮的入侵,根本无法抽调兵力驰援他们。
想到此处,他只能弥补道:“敕令,趁着福建还未彻底封锁,派快马与舟船北上,告诉王郎君,继续率军经福建南下岭南。”
“若李播出兵阻拦,不必留手,将其讨灭后继续南下。”
“是!”高骈与邝师虔不敢耽误,连忙应下后往外走去。
瞧着二人背影,高骈只觉得心中无力,不由得抬头看向了屋内的平棊。
他的那点心气,已经快要在刘继隆数十万大军的兵锋下被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