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英帝国首相丘吉尔坐在长桌的主位。
雪茄在他的指间缓慢地燃烧着,烟雾缭绕。
遮不住他此刻异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阴沉的脸色。
他沉默地听着军情部门的官员读完了战报的要点,雪茄的烟灰不知何时已悄然跌落。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直直地射向身旁的约翰·迪尔。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军,告诉我,以你最冷静、最专业的判断。”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调集三个我们本土最精锐的、满员满编的步兵师,投入到缅甸战场,与这支日军第五十五师团进行较量,我们是否能够取得胜利呢?”
被点名的约翰·迪尔显然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他挺直了背脊,迎向首相的目光,语气严谨而审慎:“首相先生,基于目前我们从缅甸传回的、极为有限的情报进行推演在战场条件相对公平的情况下,我们最精锐的步兵师,在重型火力配置、空中支援协调以及整体指挥体系上,或许仍能占据一定的优势。”
约翰·迪尔在群年还是英国佬的总参谋长。
而现如今,他是驻华盛顿英美联合参谋长会议的英方首席代表。
之所以会动身返回伦敦。
也是为亲自说服眼前的这个固执的胖老头。
约翰·迪尔虽然名气不响亮,但对于二战时期的英军来说,有着不小的贡献。
推动本土防御计划,重建装甲部队,协调敦刻尔克撤退后的部队整编。
只不过,当他以“纽带”的身份赴美妄图说服了美国陆军总参谋长马歇尔,执行“先欧后亚”的计划。
遭到了一些本不该有的挫折。
马歇尔在史迪威的影响之下,更加倾向于率先结束东南亚战事,解决掉实力相对较差一些的日本人,再考虑其他。
这让约翰·迪尔颇为不满。
他在其中斡旋,协调,心力憔悴。
罗斯福和丘吉尔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即便德国强大无比,他们依旧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约翰·迪尔顿了顿:“单纯从战术层面评估,我军获胜的可能性,或许可以达到六成。但是”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保留,“要想像中国人那样,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个装备和战斗意志都不算弱的日军师团主力彻底包围、并且大部分歼灭恕我直言,首相先生,以我们目前的陆军战斗力,恐怕极难做到。”
“根据韦维尔将军之前的一些报告和此次战况判断,这支中国军队的战场韧性、山地机动能力以及执行围歼战术的决心和效率,似乎都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评估范围。”
“六成胜算,却无法全歼”丘吉尔缓缓地重复着这句话,口中的雪茄似乎也失去了味道。
他将雪茄用力按熄在烟灰缸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沉重的叹息,终于还是无法抑制地从他那肥胖但此刻显得格外疲惫的胸腔中逸出。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懊悔:“我们,我们确实是,彻头彻尾地低估了我们的中国盟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沙哑的、近乎自责的意味:“我们过于沉浸在昔日帝国的荣光里,轻视了所有非白人军队的潜力!
我们同样也完全忽视了韦维尔将军从远东发回的一次又一次的警告!
中国是一头已经完全苏醒的猛虎,他的獠牙和利爪颇为锋利,我甚至怀疑他已经可以将他们的对手彻底撕碎!”
他想起了韦维尔那些主张加强缅甸防御、并寻求与中方进行更紧密战略合作,但不允许远征军入境的电报。
在当时,这些建议在伦敦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丘吉尔本意是想要让远征军协助防守,没想要让远征军主导东南亚战事。
“现在看来,阿奇博尔德(其实就是韦维尔,丘吉尔喜欢这么叫)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事实已经证明。”
他环视着会议桌旁沉默的众人,语气沉重,“这支中国军队,绝非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孱弱!
这个国家,远比我们此前想象的那般伟大。
他们已经具备了在缅甸战场上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
甚至在某些区域已经拥有了主宰战局走向的能力!
先生们,我们必须立刻、全面地重新评估我们在整个远东的战略部署了!
否则,我们将会失去整个远东!”
——
联合指挥部
指挥部内,刚刚取得一场酣畅淋漓大胜后的短暂喧嚣已经平息。
空气中只剩下地图上铅笔划过的沙沙声,以及远处电报机偶尔传来的滴答声。
楚云飞正伏在一张铺满了缅甸军用地图的宽大桌案前,就着明亮的灯光,一丝不苟地草拟着一份嘉奖文件。
那显然是为新编三十八师及其他参战部队请功的嘉奖文书。
史迪威将军背着手,踱步来到他身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他那略显瘦削但充满力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看着楚云飞在那份发往山城的文件落款处,熟练地准备签上自己的名字。
“楚。”史迪威终于开口,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显得有些生硬,但意思很明确:“这份文件,是要呈送给山城那位“大统领”的吧?
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而不是你或者其他中国将领的名义发出?庆祝胜利、表彰功绩,由实际指挥作战的将领提出,不是更合乎情理,也更有分量吗?”
楚云飞停下笔,抬起头。
他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下,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却意有所指:“史迪威将军,您大概是忘了我目前的‘显赫’身份了,一个驻滇高级军官顾问总团团长。”
顾问总团团长。
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说到底,我只个没有军权的顾问而已。”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名义上是‘总’顾问,统筹全局,出谋划策,可实际上却做的更为艰难的工作。”
史迪威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听懂了楚云飞话语中那份对现有指挥体系微妙的不满和嘲讽。
史迪威自己也是这种驳杂指挥体系的受害者之一。
他甚至比楚云飞的处境还要尴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很快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楚云飞争辩,只是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
“说起指挥权的问题。”史迪威将电报放在楚云飞面前,语气平稳无波:“伦敦方面,刚刚发来了一封新的电报。”
“缅甸战场的严峻现实,终于让我们的英国盟友做出了一些调整。
他们正式提出,愿意将目前仍在缅甸境内作战的英缅军第一师、英印军第十七师,以及那支宝贵的第七装甲旅的战时指挥权,暂时移交给我们联合指挥部,进行统一的作战调度。”
“移交指挥权?确定是移交缅甸战区的指挥权吗?”
楚云飞愣了一下,这邱胖子什么时候转性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来自伦敦的电报上,迅速浏览了一遍,不由得露出笑容。
“这样一来,我们手中就有了足够合适的部队去试探日军的防线,去穿越那代表死亡的雨林。”
“正好雨季到来,他们的行军速度以及作战效能也是很好的参考,我们可以从中获取到不少的经验。”
楚云飞快步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作战地图前。
目光在仰光以东、以及通往泰国的那些被雨林覆盖的区域
“我们可以用这些英印部队,去反复试探日军在各个方向防御体系的真实强度和薄弱环节。”
“看看哪些山头是他们死守的硬骨头,哪些防线是虚张声势,可以一敲就开的口子。”
他转过身,看着史迪威,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天气:“我们甚至,可以命令他们中的一部分,在雨季到来之时冒险穿越那些危机四伏、疫病横行的热带雨林。”
“如果非战斗减员的数量能够接受的话,我们同样可以直接穿越雨林,进攻曼谷地区。”
楚云飞丝毫没有避讳自己对如何使用非远征军部队的真实想法和打算。
楚云飞斩钉截铁的说道:“史迪威将军,你我都很清楚,我们当前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是在缅甸战场死死拖住日军主力,将他们牢牢地钉在这里!”
“既不能让他们轻易抽身转用于太平洋,更不能让他们动员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国内战场。”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流血和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史迪威缓缓点头:“我明白,这就是战争,没有办法的事情,很高兴我们能够达成共识。”
这番近乎摊牌的、冷酷却又现实的话语,在指挥部内静静地回荡。
孙铭等人默默侧头看向了自己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钧座。
是啊,虽然还是第一次坑盟友,可死的又不是中国人。
再加上英国佬坑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就心理层面而言完全没有负担。
“孙铭。”
“有!”
“拟定边境供给计划,作战兵力拟调用三个步兵师、四个工兵营从飙关一线向曼谷突击,注意,作战计划之中要涉及空中支援计划。”
孙铭一怔,狐疑道:“钧座,可是一旦进入雨季之后,缅甸这鬼地方是经常会起大雾的,就算是那帮美国佬也没有办法提供多少的帮助啊。”
楚云飞笑了笑,提示道:“计划是计划,变化是变化,用不到没关系,计划一定要有,明白我的意思吧?”
史迪威和楚云飞两人走出了指挥部,就英军指挥权的归属和运用初步交换了意见。
如何使用,如何把握尺度,如何确保胜利这方面。
两人是有共同话题的。
楚云飞不至于把英国佬全坑死了,但元气大伤是肯定的。
刚回到指挥部。
孙铭快步走上前来。
手里拿着一份新译出的电报,神色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
“钧座、将军”孙铭分别向楚云飞和史迪威敬礼:“又收到一份来自伦敦的电报,是通过加尔各答的英印军总司令部转发过来的,指明是给您二位,发信人是韦维尔将军。”
楚云飞伸手接过那份带着余温的电报纸,史迪威也好奇地凑近了些。
与之前那份措辞严谨、纯粹是公事公办的移交指挥权电报截然不同,这份由英印总司令韦维尔元帅亲自署名的电文,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通篇都是极尽华丽的溢美之词。
电报中,韦维尔首先以最隆重的外交辞令,对中国远征军在飙关地区取得的“辉煌胜利”表达了“最热烈的祝贺”与“最崇高的敬意”,盛赞中国将士们“面对强敌所展现出的、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战斗意志”,以及在战场上表现出的“卓越的战术素养”。
随后,他话锋一转,表达了对史迪威将军和楚云飞将军“完全的信任”,并“热切地期待”在二位“杰出的指挥官”的领导下,英军和英印军部队也能够“一扫之前的阴霾,奋勇作战,为盟军在缅甸战场的最终胜利贡献力量”。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电报中花费了大量笔墨。
对楚云飞本人进行了不厌其烦、甚至可以说是露骨的吹捧。
诸如什么“运筹帷幄于指挥部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洞察战场迷雾,指挥若定,用兵如神”。
“深谙东方兵法之精髓,实乃远东战场上涌现的最为杰出的战略指挥官之一”。
各种高帽一顶接一顶地送了过来,仿佛不要钱一般。
这是那个骄傲的将军能够使用的词汇?
呵呵!
楚云飞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浮现出笑意:“呵呵,有点意思。”
“看来,我们那位远在伦敦的英国首相,似乎是猜到了咱们想要占据仰光港,独自左右缅甸战事的打算了。”
“长官,这英国人的意思似乎是他们已经知道,这次飙关围歼战,实际上主要是您在幕后运筹帷幄、甚至直接参与指挥了?”
“可是我们司令部这边,关于您的具体动向、指挥层级和参与程度,一直都是作为最高等级的机密来处理的,按理说,绝无可能走漏半点风声啊!他们是怎么”
“保密?”楚云飞失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孙铭那充满技术性困惑的疑问:“孙铭,不要小看我们的队友,更不要小看我们的盟友。”
“全歼日军一个建制完整的师团主力!打出这么大的战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觉得,还能像捂盖子一样,把各方的耳目都完全瞒住吗?”
他顿了顿,耐心地解释道:“我的指挥风格,习惯用什么样的战术,喜欢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给敌人下套。”
“这些东西,或许一次两次不明显,但仗打多了,尤其是打出这种特点鲜明的胜仗,日本人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损兵折将,连师团长都死在了飙关,他们能不抓破脑袋去琢磨,到底是在谁的手里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猜到可能是我在背后指挥,就一定会动用所有的情报力量去查证核实。”
“这两天日军攻势放缓,有撤退的意图恐怕也是基于这一点。”
“而他们那边一有动作,英国人的情报系统难道是摆设?”
“无论是通过截获日军的通讯,还是通过他们自己潜伏的情报网络,甚至是盟军内部的情报共享机制,他们收到相关的风声,或者独立分析得出相似的结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楚云飞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所以啊,伦敦现在发来这么一份‘热情洋溢’、把我捧得天花乱坠的电报。
表面上是祝贺胜利,表达敬意。
恐怕更深层次的目的,既是对我能力的一种确认后的试探,也是一种提前的示好。”
“毕竟,他们刚刚才把几万英印军的指挥权‘托付’给我们嘛。没什么好奇怪的,都是政治和战争的常规操作罢了。”
孙铭听着楚云飞的分析,这才恍然大悟。
暗叹自己只考虑到了单纯的军事保密,却忽略了这种大战之下,各方势力间错综复杂的情报博弈和政治考量。
一想到这里,孙铭不免怒骂一句。
娘的,在国外作战之后,内部斗争比之前更加激烈。
而且对手的水平也是直线上升。
不管是英国人,美国人,甚至是丘吉尔首相,韦维尔这个英印总司令,甚至是史迪威,各自有各自的诉求。
身处夹缝之间的楚云飞,如何平衡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是一门较大的学问。
孙铭在楚云飞的身边学会了如何练兵带兵以及团、营、连一级的作战指挥。
随后又因为转隶参谋岗位之后学会了拟定军、师一级的作战计划,在陆大进修之后,基本上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战略思维。
但在缅甸这样的战场上,还是有些不够用。
否则第一次远征作战,远征军为何会败的如此惨?
单单拉开架势,哪怕是没有英美等国的补给,远征军也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奈何很多时候打仗不能单单只考虑部队战斗力,很多时候还有更多的考量
这些,就是楚云飞想要交给孙铭的东西,也是为什么把赵鹏程派去飙关督战,而不是让孙铭督战的原因。
赵鹏程的能力和职务,还不足以接触这么深层次的东西,孙铭则是刚刚合适.
“那钧座,英国人的示好我们应当如何对待?”
楚云飞微微一笑,强调道:“我们又不是英国人,丘吉尔的赞美对我而言没有多少的实际意义,山城方面也不会因为唐宁街的反对就会撤掉我的顾问总团团长的职务。”
“我们呐,该怎么打,就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