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要三思啊!”
“陛下,此诏一经颁发,到底会引发什么,是谁都无法预判的,此对我朝而言太过冒险了。”
“陛下,今下这等态势,中枢于内,对外都承受着极大压力,一旦说对外之境,除却对东逆外,在北,在西,在南任一发生变故,这于中枢而言,于社稷而言,都将是一场无法……”
“陛下,此诏断不可轻发啊!!”
“陛下……”
大兴殿内,此起彼伏的劝谏声,使此间气氛变得凝重,变得压抑,聚在殿前的文官,一个个情绪略显激动的站出劝谏。
端坐于龙椅上的楚凌,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一幕幕,目光静默似深秋寒潭,群臣的谏言如潮水般涌来,却在他眸底掀不起半分波澜。
相较于王睿、张洪、暴鸢、史钰等重臣的劝谏,孙斌、韩青、张恢这几位武勋却垂手肃立,神情坚毅如铁铸,这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好了。”
过了片刻,楚凌缓缓抬起手,广袖垂落,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一道接一道目光汇聚到御前。
“诸卿所言,朕已尽知。”
声音不高,却如金石坠地,字字千钧。
“这段时日仅就征讨东逆,继而在内外所生种种,召开的御前廷议不算少。”迎着投来的目光,楚凌面无表情道。
“针对内外大局到底要怎样,一项项决策及措施是反复推敲与探讨,以为国朝,更为社稷,能够在所遇复杂大势及挑战下,争取更多的惠利实利,而非是别的!”
“然天下之势,不进则退;社稷之安,不在守成而在开新,牵扯到其他事宜,朕没有一味地固守己见,而是采纳诸卿所谏之言,以为国朝能更平稳,更从容的直面。”
讲到这里时,不止殿内气氛有变,就连所聚多数重臣表情也有变。
在过去这段时日下,针对于要怎样面对后续挑战与复杂局面,大虞核心决策层就各个方面进行研判与探讨,是故一个涉及各领域诸层面的策略便逐步成型,而这些是要经中枢对下颁布的,亦是这样,大虞将步入一个全新境遇下,直到所遇境遇有所改变,这才会有针对性的进行调改。
牵扯领域多,产生影响大的决策,不是说脑袋一热下,就随便敲定并颁行的,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楚凌在这方面是很清醒的。
因为处在特殊时期下,所颁行的特殊策略,是会产生特殊影响及变化的,楚凌可不希望本该利国利民的好事,却因在此期间有所纰漏或疏忽,反倒会产生些坏的影响,这可不是楚凌所想要的。
“陛下英明!!”
而在此等态势下,定国公孙斌走出朝班,掷地有声的说道:“仅就国朝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以措辞强硬的旨意,严令在北,在西,在南戍边驻守的我朝精锐进入戒备状态,一旦所临敌国在边陲有所异动,或故意挑衅,或有意侵犯,必须给予强有力的反击,以叫临国知晓我朝决心和意志!!”
朕果真没有看错人啊。
楚凌颇为欣慰的打量着孙斌。
这样的对外策略及态度,想要经中枢颁行到边陲去,必须要有中枢层面的武将,来站出来力挺才行。
否则仅靠他一人强势推行,这或许会让该策推行下来,但与之相对的,却也会埋下一些不好的隐患。
“定国公慎言啊!!”
暴鸢听闻此言,立时便上前道:“定国公久经沙场,立下战功赫赫,更曾在正统五年率领中枢精锐取得北伐大捷,此策一旦对外颁行下来,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与变数,定国公难道不知吗?”
“本公自是知道的。”
迎着暴鸢的注视,孙斌神色自若道:“先说对外,这样的策略颁行下来,在北,在西,在南被各戍边精锐执行,便可以使北虏、西川、南诏各国从过去的半信半疑,变成了彻底笃定。”
“东逆所窃旧土,于我朝何等重要,不止是我朝上下清楚,环伺我朝周边的强敌,一个个更是清楚。”
不等暴鸢开口,王睿就抢先一步开口道:“定国公既然清楚,那为何还要讲这样的话,难道是嫌国朝所遇挑战不够多,局面不够复杂吗?”
“定国公不是不知道,太祖一朝对东逆发起的征伐有很多,甚至有几次都险些将……”
“相国大人,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就不必再提了。”
王睿话还没讲完,就被孙斌摆手打断,“相国大人想说的,本公明白,无非是因为我朝在边陲的变化,势必会刺激到各国高层,从而加快他们对所临边陲的布局。”
“还是那句话,国与国的试探与博弈,不能只靠臆想,也要讲究实际,在这一时期下我朝是遇到极大的压力和困境,但与之相对的其他各国也是有的啊。”
“正如北伐大捷,使北虏丧失过半的战略要地,这在太祖朝有过吗?还有,同一时期北虏还跟在北强敌赞普钦汗国拼杀,这在太祖朝有过吗?谁又能笃定在此动荡下,北虏就一定恢复了元气?谁又能确保北虏国内没有别的事情,一切都是臣服于北虏皇帝脚下的?”
“还有南诏余孽,在太祖朝时期发生过储君因为斗争被迫离开中枢,却在镇压内部叛乱时意外身故之事吗?”
“既然都讲到这里了,那把西川也捎带上,西川是个强国,这点本公从不否认,但本公要说一点,谁能确保西川国内出现的夺嫡之争,就对西川中枢及地方没有任何影响?谁能确保?!”
孙斌的语速极快,将所想的悉数讲出。
而这样的孙斌,和先前是有很大区别的。
“既然定国公把话都说开了,那本公也说些吧。”
一直沉默的韩青,在殿内一众同僚不言下,从朝班中走出,先是朝御前躬身行礼,随即便扫视殿内,语气平和道:“其实诸位这样劝谏陛下,有一项关键所在,是在于一旦所临敌国在边陲有所异动,或故意挑衅,或有意侵犯,必须给予强有力的反击,以叫临国知晓我朝决心和意志吧?”
当韩青将这话讲出时,在场一众文官的脸色变了。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向韩青。
让他们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在朝温和的韩青,居然会讲出这样的话,这等于是把一些事彻底挑破了。
“当着陛下的面,本公想问一下诸位,难道大虞武夫就是这等自私自利,为了所谓的功勋,晋升,甚至是赏赐,就全然不顾社稷安稳的吗?”
韩青眼神冷厉道:“是,这道旨意颁布下来,会给征北、拓武、灭虏、征西、征南诸大将军府极大自主,这个自主,在于他们想不想叫强敌有挑衅,有侵犯,毕竟天高皇帝远,边陲真实发生什么,中枢是不能及时获悉的,只要冲突发生了,那就必然会以边陲急报为主!!”
“你们错了!!”
“跟这些比起来,大虞武夫更在意的是国朝安稳,如若不是这样,为何在太祖朝时期,会前仆后继的想要收复东逆所窃旧土?”
“东逆所窃旧土,不在于地域有多广袤,而在于其加强了南北的联系,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让我朝拥有大片临海之地啊,这对北虏有多大威胁,诸位不是不清楚,还有,这对南诏余孽的压制甚至封锁,也是极为重要的啊!!”
“这话说的不错!!”
张恢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勋、保、安、辅、秀几位国公,眼界及心胸还没有小到这种地步!!”
“或许在他们所辖之下,存有一批这样的人,想要借此机会挑起冲突,从而好叫他们能够得到战功,但本公敢在此打保票,一旦发生这样的事,上述诸国公察觉到这种苗头,必以雷霆手段镇压!!”
“但凡是有些眼界的,都知道我朝的关键一战,不在于北,西,南这些地域,而就在于东啊!!”
“更别提我朝在征伐东逆一战中,取得了太祖朝时期从未取得的战绩,即天门山脉全线被我朝中枢精锐夺占,这意味着什么还要强调吗?”
面对孙斌、韩青、张恢他们所讲,聚在殿内一众文官沉默了,此前他们之所以会那样规谏,就是存有上述的种种担忧。
但眼下却被孙斌他们挑破了,这反倒是叫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绝非是党同伐异,更非是文武对立,而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要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出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于雄踞一方的强国来讲,要的就是四平八稳,要的就是从容不迫,要的就是游刃有余,而一旦在部分决策上存有偏差或误判,这将会产生的损失和影响,是会对社稷造成严重损害的。
看着眼前这一幕,楚凌没有任何表情流露,但在心底却生出唏嘘与感慨。
说实话,他挺感激他的祖母,为他留下的这份政治.遗产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掌握着兵权的这些武勋,或许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和别的,但在牵扯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时,一个个的态度是出奇一致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如今这境遇下,楚凌他敢这样做的原因。
文官的担心不无道理。
万一出现有人借机扩大战事,这就可能让大虞从较为有利的局面,被拉到了被动的,不利的局面下。
甚至严重的话,大虞很可能就背负很大损失。
这是谁都不能承受的,包括楚凌本人。
但在思虑很久后,楚凌还是决意这样做。
孙斌的一句话,道明了楚凌所想。
国与国的试探与博弈,不能只靠臆想,也要讲究实际的!!
楚凌就不相信,在同一时期下,大虞直面诸多挑战及压力,到了北虏,西川,南诏这些强敌就什么都没有,就一切全都是好的,就一切全都是正向的,这根本不符合一个国朝的运转逻辑。
如果真是这样,那此刻被征伐的东逆,就不会在此之前做出那样的事,因为谁都知道大虞不是东逆能随便招惹的。
只不过有一些特殊原因下,才使得这种局面诡异达成了平衡。
“传诏——即日颁行,四方戒备,以待风云。”
而在此等态势下,楚凌缓缓站起身,俯瞰着眼前诸臣,掷地有声道:“朕倒是要看看,在此等关键时刻,到底是内,还是外,会给大虞带来什么,此事就此定下,不再私议,中书、门下有司按制来办!!”
讲到这里时,殿外忽有狂风卷过,檐角铜铃急响,似天地亦为之震怒。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然天子之命既出,金口玉言,断无收回之理,是故没有人敢再多说别的。
“陛下英明!!”
孙斌、韩青、张恢几人纷纷作揖拜道。
而在他们的心底生出复杂思绪,一方面是对天子更为敬畏,因为天子对武勋,对武将的信任,那真是没得说的,但一方面来讲,如果真有人敢在此期间,做了违背中枢意志,损害国朝社稷的事,那他们就是大虞的罪人啊!!
风云将起,山雨欲来。
在不知不觉间,大虞迎来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的,这跟太祖朝,太宗朝的境遇完全是不一样的。
在这层层迷雾之下,大虞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变,那就是对外的强硬姿态,而要实现这一点的话,就必须要使大虞变得完整。
东逆所窃旧土就是重要一环。
过去所做的种种,就是在改变大虞的国势,使其重归完整之基。收复旧土不仅为雪先帝之耻,更为立今世之威。
楚凌深知天下大势,分合无常,唯强者方可定鼎乾坤。
今日之举虽冒风涛之险,然若能一举廓清东逆,震慑四方,则大虞可借势而起,化被动为主动。
此非孤注一掷,而是以势搏局,以智夺先机,唯有将外患化为内驱,方能使朝纲重整,军民同心,走向真正的一统与强盛,只是这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了,这并非是一般人所能扛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