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孔悬的脑袋里闪过第二个念头,模模糊糊,但是——警兆!
转身的一瞬间,周身气机流转,禁制葫芦立即飞旋在头顶,放出一片玄光,此时才看到身后的果然是唐裴勇,以及——
星槎!
这是孔悬头一次见到星槎,果真和唐裴勇说的那样是拳头大小的。它此时已不在唐裴勇的手中了,而被向着自己投了过来。
此前听唐裴勇提到这件宝物时,孔悬以为这东西会是个金灿灿的模样,但这时看到,却发现它是亮蓝色,仿佛是温度极高的丹火。
而她之前还以为这东西所谓的变幻莫测,是形状变化不定,但在这一刹那她明白唐裴勇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第一眼看它的时候觉得只是拳头大小,下一瞬则觉得它几乎将整座玄光楼笼住了,在等到下下一瞬,又觉得它仅是个亮点,离自己极为遥远!
唐裴勇这个寻死的蠢材!胆大包天!
她不知道这星槎的威力,不敢硬接,立即闪身避到一旁,抬手就发出一条如意绦。
她以阳神修为炼就的如意绦在下一瞬间就现在唐裴勇身边,如一条大蟒一样猛地一缠,立即将还没飞退出楼外的唐裴勇裹住了。
与天工派这种元婴境界的修士争斗,对孔悬来说易如反掌——唐裴勇该没料到她这法宝来得这样快,一被缠裹住立即摔落在地,动弹不得,只见那素白色的丝绦也在刹那间成了艳红色,唐裴勇裸露的头面和双手变得惨白,像是被这东西给吸去了精血。
这点道行!怎么敢来寻死的?!
孔悬又往侧边退出一步去,左手往身后一抓,要同时制住唐裴勇那离体的阴神。
从听到唐裴勇本尊“接法宝”的那一句到此时虽然还未过一息的功夫,但他那阴神要是早有准备,此时应该正要遁走灵山。
因此她出这一爪时是要动用阳神之力,肉身的一爪抓阳世间的,阳神的一爪是要抓灵山那边的。
可就在这时候她才忽然感觉到,头顶那禁制葫芦所放出的护身禁制正如烈阳之下的冰雪一般消融——那星槎被她避开了,却没被唐裴勇驭使着再飞射过来,就静静地悬在原处、光芒涨落,仿佛一团凝聚的丹火或是一颗球雷。
可就是它这不断涨落的光芒,正在将自己的护身禁制飞速剥去,且还跟梅秋露交手时不同——
梅秋露那一剑是威力惊人,不过也破不开她这禁制葫芦放出的护身禁制。然而与梅秋露交手时她是能感觉到那剑气中蕴含的元婴真力的威能的——那种威能直接与她的禁制相抗、最终传至她这件法宝。
可现在不远处那星槎……她感觉不到它的任何气息,甚至觉得如果此时自己闭上眼、只以气机感应,会觉得那根本东西不存在!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对各宗各派的神异手段都略有了解,可头一回遇着这种东西——不知道它的威能从何而来,又怎么应对?
然而叫她更心惊的是,那一爪抓出去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阳神无法去到灵山里!
就仿佛灵山根本不存在,或者被与此世完全隔绝——唐裴勇之前说过,要是放出这法宝,什么阴神、阳神都进不得……这也是那星槎的厉害!?
但这些念头闪过时,她却发现唐裴勇的阴神竟然没有往灵山遁走,而也是想要避开自己——先一愣,后一喜:这星槎是把唐裴勇自己的阴神也与灵山隔绝开了……这个蠢材!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几乎抓到了唐裴勇的阴神,然而……他这阴神的动作极快——还保持着刚才那样站立着跟自己说话的姿势,可身形却在飞速后退,眼看就要将自己的这一抓给避开了!
他这阴神倒是古怪,不过也还是不自量力——
她阳神立即出体,心中念头一转,就要叫阳神现在他身后、将他拦住。
然而她的阳神竟然也赶不上唐裴勇这阴神的往后飞遁的速度——她心中一念又一念生,她那阳神就像一条闪现的影子一样,一次落在唐裴勇阴神的身前,立即再往前去,可又是落在他的身前,一瞬间的功夫她转了七八次念头,然而阳神却离唐裴勇的阴神越来越远了!
天工派这功法什么时候有此种神异本事了?!
就在这时候,她又听到唐裴勇的阴神说话了。声音很慢、极慢,声线也很粗,仿佛是忽然嘶哑着嗓子在说的——
“孔……宗……主,你……就……不……必……挣……扎……了……吧?”
他说话时候脸上还有那种淡淡的笑意,孔悬心中一怒——捉不到你这阴神,就先祭了你的本尊,你做鬼修去吧!
她立即再一转脸、将手一指,要叫如意绦将被裹住的唐裴勇给绞成一滩血水,可等她转过脸才发现——
唐裴勇也离自己很远了!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反应过来了——不是唐裴勇的阴神飞遁得快,而是自己,和自己的阳神,正在被什么力量往后拉扯!
因为那唐裴勇还是被自己的如意绦制住了的,他就还那么躺在原地,可仿佛离自己已经有数丈远、变得很小了!
她当即去看那星槎,发现它此时正变幻成一粒极小的光点,好像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然而似乎这星槎变得越小,自己就被它拉扯得离唐裴勇和本尊和阴神越远,以及——
她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出手到现在不过两息的功夫,自己的头脑中怎么会冒出这么多的念头?听唐裴勇那阴神说话时怎么那么慢?
——自己被这星槎制住了,发出如意绦之后就变得行动迟缓起来了!
这什么鬼东西?!孔悬心中骇然,心意再动,头顶的禁制葫芦中,两颗金灿灿的玄珠放出,直轰向那星槎——
可却无声无息地从那粒光点中穿过,好像那宝贝并不存在!
玄珠一出,这禁制葫芦所放出的禁制也一下子消散了。孔悬这时候才真切感受到这星槎的威能——她这阳神的肉身瞬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力包裹住、狠狠向里压,像是要将她给压成一团肉末!
她无暇再多想了,更没心思去听此时唐裴勇还在慢慢说着的那些好像来自极远处的话了,只运行真力护住自己的肉身与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巨力相抗、撑住这一身的血肉。
然而下一刻,她瞧见那星槎的形状又变幻了——变得极大,好像快要将这玄光楼笼住!
她原本是在运行真气向外顶住那巨力的,可现在巨力在星槎变大的一瞬间似乎又在将她的肉身向外拉扯,猝不及防之下她周身气机一散,听着体内一片劈啪作响声,随后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剧痛——手指脚趾、手腕肩头、胸腹后背,乃至体内的淬炼的脏腑、经络、每一丝一条的骨血,似乎都在被那股巨力拆散!
孔悬惨叫一声,当即再次收缩真气,要把自己的这一身皮囊给收拢回来、愈合伤势。可那星槎的形状又一变幻,重新收缩为一粒寒芒,她又是一次猝不及防,只觉得自己体内又是一阵劈啪作响——这回不是别的,而是全身的筋骨,几乎全被压断了!
从发出星槎到眼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唐裴勇被如意绦缠裹着躺在地上,在心中叫了一声侥幸。
孔悬到底是个阳神,反应太快、出手也太快了!
依着他平时在宗内淬炼驭使这宝贝的经验,要是用来对付三十六宗的元婴,星槎一放,元婴修为的尚来不及出手就会被星槎吸入其中,随后几次变幻涨落,就要被撕扯个四分五裂、禁锢住魂魄。
只是这孔悬竟然还机会发出如意绦将自己制住、还用那禁制葫芦抵挡了片刻才被吸入法宝之内!
唐裴勇先是被如意绦吸去了许多的精血、困在地上动弹不得。一直等到孔悬在星槎之内惨叫着与之抗衡几次之后,这如意绦才失了主人驾驭,慢慢散落一地了。
这时候唐裴勇才从地上爬起、收回阴神,先服下一枚丹丸调息打坐,随后才睁开眼睛——
那孔悬竟然还被困在星槎之内……还活着!
他从前只知道这星槎神异,但从来没用阳神试过——曾与唐宗主小试了一回,可也不敢发挥最大的威能,只知道便是阳神在猝不及防之下对上了,也要被吸入其中的。
可没料到孔悬能坚持这么久——她如今看起来浑身浴血,该是在这星槎变幻涨落的时候肉身已经处处崩裂了。可她有阳神护体,却伤而不死,又有那一对玄珠像两颗小小的星子一般在她身边盘旋飞舞、不停发出玄光助她恢复伤势,因此唐裴勇发现,她似乎慢慢找着了该如何应对的规律,开始叫她自己随着那星槎的变幻涨落而调整内息——
再过上三息的功夫之后,体外的鲜血竟然开始慢慢凝结,惨呼之声也没了……
她的肉身正在慢慢恢复如初!
唐裴勇立即瞪起眼睛来——即便是孔悬摸清了与这星槎抗衡的办法,她也是断然出不来的。
但问题在于,这星槎不能放出来太久!
因为这东西像是活的,那一涨一落像是修行人在调息吐纳、在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放出来越久,这星槎的威力也就越大,可也就越不好控制!
十多年前那回用来跟唐宗主试的时候这东西就是放出来得久了些,结果后来是把整座劫火山道场都笼住了,险些就把天工派宗门全灭了!
阳神境界、阳神境界……阳神境界竟然能撑这么久!?
唐裴勇不敢再掉以轻心,立即从地上站起盯着那星槎之中的孔悬——她此时看起来已不像是人形了,倒不是说面目全非,而是被吸入这星槎之后,整个人看着像是映在波动的水面上的影子,身形扭曲面容古怪,且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可即便如此,他也能从她眼中瞧得出刻骨的阴冷恨意来——她此时甚至还有余暇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了,只是因为还在星槎之内,他听不清!
唐裴勇觉得冷汗开始从背后渗出来了,扎得他浑身毛孔阵阵刺痛——阳神能撑这么久,可这星槎已经放出来十余息的功夫了,在那星槎里头,应该就是一刻钟还要多的时间过去了,要再过上两息的功夫不将它收回来,只怕又想要像劫火山道场那次一样不可收拾……而现下没有全宗之力来收服它了!
现在收回来……自己怕是要立即被脱困的孔悬轰杀至渣,可要是不……玄教大部还没有引来,会坏了大事!
唐裴勇心中几个念头电转,立即开口:“宗主,咱们就试到这里吧——恕我唐突,这也是我们宗主的主意。我这东西,其实并非本器,而是一件真器。唐宗主对我交代的意思是,要是宗主你非不答应,就叫你见识见识这宝贝的厉害,当知道此事万无一失——你不要急,我这就把这东西收了。”
他这话音一落,就瞧见孔悬一下子在星槎之内停住了、不再试着挣扎突出。
他心里刚松一口气,下一刻——
星槎再猛地一涨、又一缩……
一片残肢碎肉伴着血雾从星槎中喷涌了出来……孔悬的肉身终于被撕碎了!
唐裴勇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原来刚才孔悬已是强弩之末——虽然摸清楚了在这星槎中暂时保命的法子、也以体内真气内息和一对玄珠修补了肉身……可在星槎中这么一刻多钟硬耗下来,她终于是真力枯竭了!
他盯着一地的碎肉残渣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今天是真的侥幸……要被收进去的不是孔悬,而牟真元,或者青霄、牵机两派的阳神宗主,只怕就是自己这星槎先撑不住了!
他吐出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叠符纸扬手一打,叫这些符纸密布在星槎周围、悬在半空,将它包裹起来。而后运起咒决,符纸同时燃起、变成一颗颗赤红的小火团,仿佛周天的星子。只听着微微的几声爆鸣,地上孔悬的血肉立即被化为一滩白灰,而那星槎也像是被这符力制住,重新变成了拳头大小的一枚,不再暴涨暴落了。
唐裴勇此时才走进去,将这东西虚虚地托在手中,笑了笑:“宗主,如今你肉身虽然没了,可阳神还在吧?咱们倒是能好好说……”
下一刻他顿住了,眉头紧锁、稍稍一闭眼,又猛地睁开——
孔悬的阳神不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