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雨宫会社的社长办公室内。
“山田社长,是有什么事情么?”
正看着文件的雨宫昌雄看了一眼正在振动的手机,跟着便接了起来。
只是不同于对待下属的严苛,他此刻的语气相当的温和,友好到不太像是平时颐指气使阴狠的他。
但这是必要的,谁让对方是他重要的合作伙伴呢?
山田会社每年会从他们这里下三亿日元的单子,算是他们会社的重要的客户之一了。
因此语气的友好,甚至必要时刻的‘谄媚’都是理所应当
——哪怕他自己也很讨厌自己这样讲话。
当初把绫奈的母亲送进火化间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往后他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这么多年过来了,实际他还是得看其他人的脸色,唯独在私生活上,他不再被任何人管束,也再没有任何人敢对他指手画脚。
“最近我不是下了一批订单么?”
电话那头,被称为山田社长的中年男人道出了早已斟酌好的词句。
虽说下了订单再中途反悔不太好,但很多事情他没得选。
或许他在外人眼中很不得了,不但有国内的生意,还有着海外的生意,且都搞的有声有色,甚至于大本营都搬到海外去了,是成功人士中的成功人士。
可在正儿八经的主管他们的部门领导面前,他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谁让那位空降过来的领导背后还有人呢。
且其背后的人自己的靠山也惹不起。
“是,那批货很快就能交付。”
听到是聊那批货的事儿,雨宫昌雄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后者又要提折扣的事儿呢。
雨宫会社这边给出的价格,已经是同样质量下的最低了,如果不是看在其订单量很大,他们能走薄利多销,且对方的社交圈能给他帮助的话,他早就和对方提单价的事儿了。
说句不好听的,对方的那个价格开下来,他们都快成代工的了。
“……我这边遇到了一些特殊情况。”
山田沉默了一阵,道出了这句话来。
他之所以沉默并非是因为不好意思,只是单纯的认为需要沉默这么一下,不然等会儿的事儿不好说。
“您的意思是?”
闻言,雨宫昌雄皱起了眉头,不过语调倒是依旧如故。
他是清楚山田的本事的,能让后者讲出‘遇到了特殊情况’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
自己和对方也认识了两年多了,也算是比较清楚这条老狐狸的弯弯绕。
叫苦的下一步,不就还是钱么。
不过,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想了想,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接着询问了起来。
“所以是什么特殊情况,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吗?”
哪怕最后谈不成,这句话还是得讲出口的。
毕竟他没有必要和大客户过不去,该有的客套话还是得有,哪怕这个话他知道,对方也知道只是客套,但也必须得讲,就像是既定的流程那样。
“唉……那批货我可能要不了了。”
山田故意叹了口气,沉默了足足六七秒后,他才‘痛心疾首’的道出了这句话来。
在这种问题上,是没有必要搞那么多的弯弯绕的,直抒胸臆就行。
于他的立场而言,他是有资格讲这句话,且雨宫昌雄是必须听着的。
“哦,货不要了啊……啊?山田社长,你说什么!?”
雨宫昌雄兀的提高了声量。
他原本以为只是聊单价的事儿,结果没想到对方直接来了一句“不要了”。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那批货已经生产了大半了,是,他到时候可以转手卖出去,但问题是处理这些货会处理很久,且其他的稍微大一点的合作伙伴也会探寻这事儿。
处理很久事小,中止合作事大。
以前的话,这样的中止合作倒不会让雨宫家伤筋动骨,问题是经历了悠奈会社的冲击,以及宴会上那些事的风波后,雨宫家在东京圈子里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了。
说得难听一些,能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尤其是在安原家站队之后,不少人的态度就跟着暧昧了起来,再加上前段时间渡边源一郎和羽生信吾的相谈甚欢,更是把这部分摇摆的人态度变得有偏向性了起来。
“我说这批货我可能要不了,我会打一半的款过来作为赔偿。”
山田老神在在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点钱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说的直白些,就是把所有的货款都打过去又如何呢?反正从这次开始,就是最后一次了。
当然,真要他全部打款的话,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甚至就这一半的货款,他都是深思熟虑了老久的。
为的就是不让雨宫昌雄翻脸,或者直接把这事儿闹到法庭上,他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这样的临时反悔,是要付两倍的违约金的。
“为什么?是价格上的问题么?如果是价格的问题的话,我们还能再谈,毕竟咱们都合作了两年多了,这些事儿只要你开口,都能谈。”
在听到了山田的话后,雨宫昌雄立刻就说起了好话。
可他的直觉却在告诉他,这事儿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且听山田的那个意思,这已经不是这一次的订单作废的事儿了,而是往后的合作都要终止的事儿了。
或者说,如果只是钱的问题的话,山田的语气、语调以及开场白,就不会是刚才那样了。
但是,只要山田没有开口讲具体情况,那他是不会觉得就是他所猜想的那样的。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呢?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万一还有斡旋的余地呢?
只是山田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心都凉了半截。
“不是钱的问题。”
山田的语气里多出了几分自嘲。
好消息是他需要看人脸色才能更进一步,坏消息是听话就意味着不会被找麻烦,甚至于能抱上更粗的大腿。
以利益的角度来衡量,他这次甚至算是赚了。
“那是?”
雨宫昌雄的表情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山田的这句话让他生出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起来。
“一些原则性的问题。”
山田仍按着最开始想好的腹稿回答着问题。
从刚才到现在,雨宫昌雄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
照着眼下的进度走,他所担心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
“能详细说说么?”
雨宫昌雄把手机拿远了一些,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在调整好了心情后,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把手机拿近问出了这句话来。
哪怕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还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也清楚,自己是有那么点不到黄河心不死了,但他确实是不死心,那万一呢?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抱歉。”
听筒里传来的男声里多出了几分歉意。
“……”
话音落下,雨宫昌雄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他也跟着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山田社长的意思是……”
但他还是不死心的追问了起来。
“往后我和雨宫社长的合作可能就要暂停了。”
山田顺势道出了这句话来。
虽说雨宫昌雄的一再追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还是可以按照腹稿继续下去。
不过,听雨宫昌雄的意思,这人似乎是知道点儿内幕的,更清楚是得罪了谁。
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再追问。
人嘛,到了这种时候,总会想着自己骗自己的。
“……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闻言,雨宫昌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两下,眼眶里更是多出了几抹血丝,但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语调自然的道出了这句话。
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涨红的脸还是出卖了他。
“我这边还有个会,就先挂了,后面有时间再聊。”
山田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是最恰当的。
“好的,你忙。”
雨宫昌雄的声音不再如往昔平和,而是多出了几分疏远和冰冷。
既然不再是合作伙伴了,那他也就没有再忍让的必要了。
至于追责的事儿,他会暂时先忍下来,等风头过去了,再打开这枚定时炸弹。
他不让后者狠狠地肉疼一下,他就不姓雨宫!
“……你最好还是想想,有些事情该怎么处理吧。”
在挂电话之前,山田还是提醒了一句。
有些话他不能明说。
当然,这也是那位大人物的要求。
“谢谢。”
雨宫昌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字,然后挂断了电话。
山田这话,就相当于是明说了。
情况就是他想的那样。
呼。
收起手机,雨宫昌雄沉默了下来。
“真他妈的该死!”
嘭!
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疼痛感让他的怒火稍微下去了些。
他听出了对方的欲言又止,也清楚对方为什么不敢讲那些话。
他合作的对象就论体量而言,并不比雨宫家小太多,而这还只是日本境内的。
对方会社的重心是放在海外的,在国外做的相当不错,且大本营也在外头,假如把海外的资产也算上的话,雨宫家还要弱对方一筹。
而对方却莫名的和自己中止了合作,这也就意味着山田肯定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或者被威胁了。
而能威胁他的人在整个东京是寥寥无几的。
他暂时还没有往渡边家那边去想,因为后者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
而且就绫奈的脾气他是清楚的,前者是那种仇一定要亲自报的性子,所以不会这么做。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绫奈的明显弱点。
“所以,这是怎么了。”
他蹙了蹙眉,自言自语着垂头思索了起来。
社长办公室内很安静,安静到他只能听到从门外传来的阵阵讨论声。
往昔他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此刻他听着这样的讨论声却莫名的焦躁厌烦。
“呼。”
他闭上眼睛又深呼吸了起来。
当了雨宫家这么久的家主了,他很清楚自己此时的状态不太对,需要调整,否则很容易出岔子。
但很显然,很多事情的发展是不会顺着人的意思的。
嗡、嗡。
闭上眼睛不过十秒,他的手机就像是催命符似得又响了起来。
手机在桌面震动着,连带着桌子也跟着传出了阵阵令他厌烦的声音。
在看了一眼来电人后,他不动声色的收好了情绪,跟着接起了电话。
“西川社长……”
他的声音温和而又热情。
十分钟后。
他一脸铁青的挂断了电话。
对方说的话,和山田说的完全一样。
所以……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会做到这一步的,有且只有那一家人,毕竟无仇无怨是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
并且最关键的,无仇无怨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是不会来管自己的。
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渡边家的复仇。
亦或者是一封战书?
但都能影响到那些人了,以对方的能力让雨宫家半死不活好像也不是件难事儿?
所以这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羞辱?
想到这一层,他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
仔细想想,以渡边悠的性子,确实是做得出这种事。
可问题这样做有必要么?
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实际的利益就只有这些客户,没有任何多余的价值。
只为了出口气的话,那就太不符合他们这个圈子的人的思维模式了。
大家都是追名逐利的人,只是为了一点利益,犯不着以这样的方式去做,因为这既无法让敌对的人到死不活,也无法让对方屈服。
只能做到恶心对方,或者说让对方拿出一个态度。
所以……
渡边悠是在等自己服软?
亦或是希望自己对哲平他们做点什么?
嗡、嗡。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又跟着振动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沉着张脸,把手机摔到了会客沙发之上。
哪怕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他还是没忍得住。
他已经确定了。
因为这第三个电话的最后,对方明确说了,这只是给他的一个教训,接下来走着瞧。
“那就来!渡边悠,老子不怕你!”
像是被逼到墙角的鬣狗那样,他面色潮红嘶吼了起来。
然后。
嘭!
他又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咔嚓。
这次,他的手腕传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响。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脱臼了。
但他没有管,也没有让门外的秘书叫医生。
愤怒已然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