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字形结构的房梁下,梁毅的双手被绑,悬吊在腐朽的横木上。
他上身的衣服被脱掉,鞋子也被拿走了,他越是挣扎,手腕上的绑着的绳结就越紧。
这种绳结,他知道,老爸当年把活猪运到镇上的屠宰场,猪崽的四只腿就是被麻绳这么绑着的,这叫猪蹄扣。
你越是挣扎,绳子就扣的越紧。
梁毅以前看过国外的一部电影,名叫大地惊雷,电影的开头,犯人被处于绞刑,套在脖子上的也是打的这种绳结。
为什么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却想着这种事情?
他两只眼肿的厉害,鼻腔流淌的鲜血已经干涸,使他呼吸困难。
要命的是两只手腕,像是被火燎一般疼,后背的斜方肌更是酸痛无比。
几个小时前,他被这些人带走,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他不知道。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啊?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
“丽君……”
“对不起,丽君,我害了你……”
梁毅轻声呢喃,干瘪的口腔里分泌不出一丝唾液,喉咙疼的厉害。
这时候,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外面有光线透进来,梁毅努力睁开眼,看见门外枯黄的、一人高的野草。
野草蔓延到了屋檐下,他顿时明白,关押他的这个地方人迹罕至,肯定不会有人来。
自己死定了!
逆光中站着三个人,仰视着他。
他的双脚离地一米多高,地面上是凹凸不平的泥巴地,屋子四周都是早已腐朽的桌椅板凳,墙上布满了蛛网。
而他自己,就像是被蛛网黏住的那只蜜蜂,已经无法挣脱开。
“老幺,把人搞成这样子,你俩傻吗?”
一个穿着军绿色钓鱼背心的男人,走到梁毅的脚边,向一旁站着的两个人皱眉道。
这三个人站成一排,身高像是WIFI信号。
名叫老幺、个子最矮的那个人摊了摊手:“杨司令,抓他费了好半天的劲,他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啊。要是像上次那样让他跑了,老板怪下来,我们可担不了责。”
杨司令叹了一口气:“老板三令五申,咱们杀人要转型,什么叫转型,就是要不动声色的杀人,不能让那些警察找到尸体后,发现是他杀。
说了多少遍了,你们就是不听,现在什么时代?进入二十一世界多少年了,警察的手段多厉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老幺撇撇嘴:“那现在怎么办?等他伤养好了再杀?要不,干脆杀了分尸,埋远一点?”
杨司令摆摆手:“算了,算了,我问你,那些钱找到了吗?”
老幺指向房梁上挂着的梁毅:“他不老实,怎么吓唬都不开口。”
杨司令指了指另一个人,吩咐道:“老二,你去把他放下来。”
老二点点头,走到承重柱旁边,他一只手拉着绳子,另一只手解开了上面的绳结。
梁毅从房梁上掉下来,他的双脚离地二十公分时,老二使劲的拽住绳子,然后把绳索在柱子上缠绕了几圈。
借此机会,梁毅赶紧用足尖撑着地面,剧痛的手腕稍微得到了舒缓。
杨司令走到他跟前,死死盯着他,用冷漠的语气问道:“那些钱藏在了哪里?”
梁毅低着脑袋,不断地用嘴喘着气,他身上伤痕累累,脸上和脖子都是结痂的褐色血迹。
“小子,你还年轻,不要把命搭上了,我们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把藏钱的地方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
梁毅微微抬起头,因为双眼肿的厉害,他想要睁开眼,看清楚这人的面貌,但眼皮刺疼的厉害。
他虚弱无力的回答说:“你……你们杀了丽君,你们永远别想拿到那些钱,我已经把那五百万都烧成了灰!”
“你妈的!”老幺伸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痴迷不悟!”
他还要继续打,但被杨司令拽住了手腕。
“你撒谎,这都过去十几天,你都没报警,你肯定是想独吞这笔钱。小子,你女朋友怎么死的,你心里很清楚,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说出那些钱的下落,我放你一条生路。”
梁毅使出全身力气,想要一口唾沫喷出去,但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只是喷出了一摊血沫,掉落在了唇边。
“行吧。”杨司令咬了咬牙,看向老幺:“交给你们,把他的嘴撬开,找不到这笔钱,老板没法给上面交代,我们都要倒霉。”
老幺发狠道:“那我就上手段了?”
“可以。”杨司令点点头,身体向旁边挪了挪。
老幺开口道:“老二,把他吊起来!”
“好。”老二解开绳结,将绳索在手腕一挽,然后弓步往上一拉。
“嘎吱!”
绳子摩擦着房梁,掉下一团灰尘,被门外吹进来的风一扬,灰尘四散而开,在窗户照进来的夕阳中,幻化成了金色的颗粒。
梁毅嘴里闷哼一声,手腕像是被火钳烫了一般,剧痛无比。
他的脑袋一阵晕眩,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这时候,两名歹徒在屋子里挑挑拣拣,掰断了腐朽的桌椅板凳,然后堆在梁毅的脚下。
名叫老幺的歹徒从屋外抱来一堆干草,塞进干柴堆下面。
“老二,点火!”
老二从皮夹克里掏出塑料打火机,弯腰把干草点燃,并用嘴吹了吹。
杨司令掏出一盒烟,丢给他们俩:“我看不惯那么残忍的事儿,你俩别把人整死了,怎么杀他,还是让老板来决定。”
老幺咧嘴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以前烧狗都是这么干的,很有趣的。”
杨司令翻了一个白眼,走出屋外。
门槛左侧的屋檐下,放着他的钓具和一只蓝色的装鱼桶。
他坐在鱼桶上,用打火机点燃叼在嘴边的香烟,并掏出了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间歇,他看向院子里的枯黄杂草。
这个地方是在龙川江上游,两公里以内都是野生灌木,这些房子也是当年渔民住的地方,早就荒无人烟了。
警察很难找到这里,就算面临警方的搜捕,他们也能凭着熟悉地形,逃出去。
杨司令吸了第三口烟时,电话接通。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老板,抓到人了,但钱没找到,这小子死活不开口。”
……
“老二和老幺正在审,要是问不出,我们怎么办?”
……
“明白,杀了,直接埋了,那些钱怎么办?”
……
片刻后,杨司令把电话挂掉,屋内便响起了惨烈的呼叫声。
他急忙起身,走到门口,看见屋子的中央燃烧着熊熊大火。
房梁上吊着的那个年轻人,身体左右晃动,双腿弯曲抬高,但火焰不断地舔舐着他的脚心。
杨司令喊道:“你两个傻逼,不知道把他嘴堵住?”
老幺撇撇嘴:“你放心,这四周都没人,再说,他又喊不了几声。”
杨司令向他招招手:“你过来。”
老幺走向屋外,看见他手里拿着手机,便问道:“老板怎么说?”
杨司令磨了磨牙,强忍着不去听年轻人惨烈的喊声。
“天黑之前,你们要是问不出什么来……”他用手掌在脖子划了一下:“尸体千万别扔进江里,找个地方埋掉,埋深一点,记住了,埋尸的周围倒几瓶白醋。”
“倒那个玩意干啥?”
“你傻啊!”杨司令骂道:“防止野狗或者动物把尸体刨出来。”
老幺眨了眨眼:“你还懂这个?”
“老板说的。”
“我还以为是你的主意呢。”老幺说完,又忙问道:“那些钱怎么办?那可是五百万啊,难道不要了?”
杨司令心疼的叹了一口气:“老板说,警察正在查,已经查到了这小子身上……”
老幺吓了一跳:“他们动作这么快?那个女孩的尸体,我们不是毁了吗?”
杨司令指着他的胸口:“这次来的是省厅的刑警,带头的还是什么副总队长,刚从海东省调来的,这人能力很强,查案的速度非常快,老板说了,把人处理了,你和老二赶紧藏起来,最好是别待在云省。”
“那生意怎么办?”老幺心有不甘:“我们要是不做了,人家以后换人,我们上哪里弄钱去?”
“现在生意都停了,不管是上游的,还是下游的,还是我们这些当骡子的,都不敢继续做下去,这个姓罗的警察,他要是一直待在龙川市,我们就一直停下去。”
老幺眯着眼,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妈的,他有那么厉害吗?实在不行,我去干死他。”
“干,干,你个龟儿子,要不是跟着老板,你小子早就被枪毙了,还能活到现在?省省吧你!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先走了。”
杨司令把手里的烟头掐熄,揣进了兜里。
老幺握着手枪,甩了甩,问道:“你去哪儿啊?”
“天还没黑,我钓一会儿鱼去。”杨司令背起渔具包,提起水桶,告诫道:“对了,你们走之前,把这屋子收拾干净,别让警察找到这个地方。”
“放心吧!”老幺点点头,等对方走远后,他嘴里骂了一句:“狗日的,还有闲心钓鱼。”
他迈进屋子,这时候,屋里的火越烧越旺,年轻人的惨叫声已经虚弱无力。
他上半身布满了晶莹剔透的汗水,脚心变得通红。
老幺邪笑一声:“小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些钱藏在哪里了?你要是不说,我能让你再痛苦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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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金汤食府的大厅内,因为正是用餐时间,楼上和楼下都坐满了食客。
罗锐一行人走到柜台,楚阳向柜台内的工作人员出示警官证。
“你好,我们是省公安厅的刑事侦查员,向你们打听一些事情。”
柜台后面穿着白衬衫的女孩回答说:“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没空,你们能不能一会儿再来?”
黄婷开口道:“你搞清楚状况!我们不是和你商量!”
女孩抬起头来:“警官,我麻烦你也搞清楚状况,现在正是用餐时间,我没时间配合你们调查,你们要问,就一会儿再来,不然,经理要扣我钱的。”
“那把你们经理叫来。”黄婷绷着脸。
女孩翻了一个白眼,向身边的同事吩咐道:“你去叫经理来。”
说完,她抬头看向楚阳他们,不耐烦地道:“麻烦你们让一让,别挡着结账的客人。”
片刻后,穿着西装的男经理从楼上跑下来,他一眼就认出楚阳他们这一行人谁是领导。
他连忙向罗锐伸出手:“对不起,招待不周,我姓方,您叫我老方就行。”
罗锐没和他握手,而是向楚阳点点头。
楚阳拿出照片,递给他看:“这个人认识吗?”
经理摇头:“我们这里客人这么多,我哪里都能记得住啊。”
“你们这里有监控吗?”
“有,不过监控只保存三天。”
“三天?”楚阳疑惑道:“按照规定,安防系统记录资料的保存期不应少于30天,你们这是违法了。”
听见这话,经理笑了笑:“不止我们这里,大家都一样,没钱买那么好的设备呗。”
楚阳无语了,荷花小区的监控和营业场所的监控不一样,像是金汤食府这样的经营场所,那是有硬性规定的。
他们只保存三天的视频资料,这完全是对自己有利,敷衍取证人员。
罗锐拿走楚阳手里的照片,再次递在经理眼前。
“你仔细看看,认不认识他?你要是不认识,就拿给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叫他们辨认一下。”
“警官,不太好吧?”经理叫苦道:“平时的话,倒是无所谓,现在这个点正是忙的时候。”
罗锐点点头,转头看向林晨:“打电话给消防局和工商局,叫他们派人过来查一查,看看消防和卫生合不合规。”
林晨马上就掏出了手机,还一边讲道:“罗总,我刚看了,他们这里的灭火器都过期了,而且烟雾警报器也没装。”
经理咬了咬牙:“别搞,我帮你们的忙。”
“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罗锐冷着脸:“瞎耽误工夫。”
经理叹了一口气:“这样,里面有一间空包厢,请你们先进去坐一坐,我去问问看。”
经理接过罗锐手中的照片,开始召集正在传菜的服务员。
罗锐几个人刚在包厢里坐下,经理就领着人跑了进来。
“警官,你们找的人刚来过!”
“什么?”罗锐吓了一跳。
其他人也赶紧站起身来,双目灼灼的盯着经理。
经理把身后的女孩拽上前,这人就是刚才为客人结账的女孩。
罗锐问道:“你看清楚了?这人刚才真的来过?”
女孩点头:“是,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做前台的,都要认客人脸的,这个年轻人半个小时前结的账,而且他还消费了731块。”
罗锐眯着眼:“他有没有背包,或者是带着行李箱?”
女孩摇头:“他什么都没带,空着手的。”
罗锐左手叉腰,右手摸了一下下巴,指着林晨道:“通知市局,把刑警队全部调过来,通知交通队,马上开始排查金汤食府周边的监控。
梁毅肯定就住在这附近,马上组织人员排查!”
“好的。”林晨不敢耽搁。
市局的动作很快,不到十五分钟,李平海就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除了他之外,龙川派出所的张光侠也刚好带人排查到这周边。
于是,金汤食府里的食客立即被清空,大厅作为了临时指挥场所。
经理叫苦不迭,但也没办法。
他电话给几个投资老板,这些老板一听带队警官的名字,连忙告诫道:“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赚钱是小事,惹到这个姓罗的,生意都没得做。”
经理连忙招呼服务员,为大厅里的几十名警员端茶倒水,殷勤的不行。
八台电脑摆在拼凑的桌面上,视频组的警员调出了金汤食府周边的监控,开始快速的浏览。
张光侠喝着茶水,开口道:“罗总,李队,我们所里的人查到了一些线索。”
罗锐点头:“你说。”
“情况是这样的,十二月二十六号这天晚上,荷花小区外面的小卖部老板,见过梁毅和他女朋友,这两个人随身带着行李箱。
而后,这两个人入住了一家四星级酒店,登记人的名字就是这个梁毅,他们住了两个晚上,在第二天的时候,这两个人在商场里出现,买了一些衣服,这些衣服都很贵。”
“这之后呢?”
“他们是在二十九号办理的退房,这之后行踪就不明了。”
“酒店在哪个位置?”
张光侠指着左侧落地窗外面:“就在斜对面。”
李平海琢磨道:“他们拿着这么多钱,不马上离开,还在这里逗留了两天,为什么?”
罗锐一边看着电脑上回放的监控视频,一边回答说:“这个梁毅,或者是他女朋友,既然是外地来龙川市打工的,他们在这里不可能无亲无故,肯定是有亲朋好友在龙川市工作。那女孩的身份信息还没查到?”
李平海的瞳孔缩了缩:“丁局已经联系了秦省那边,最迟明天早上,应该就能有结果了。”
罗锐沉吟道:“继续查他们的行动轨迹,务必要搞清楚行凶这伙人的行踪。”
李平海犹疑道:“罗总,你说梁毅这小子是不是见钱眼开,故意把他女朋友给推下龙川江溺死的。”
罗锐翻了翻眼皮:“那前两名死者呢?也是被他溺死的?”
“这……”李平海笑了笑,摸了摸鼻子。
这时候,楚阳站在视频组人员的背后,大喊了一句:“停!”
电脑前的民警立即敲下空格键。
“往回倒一点。”
民警赶紧用鼠标往回拖动。
“就是这里。”楚阳指着画面:“他就是梁毅!”
罗锐和李平海赶紧围拢了过来。
画面上的梁毅,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军绿色的外套,看不清他的脸。
但视频组先前调取了金汤食府的监控,他也是这一身打扮。
“这个地方在哪里?”
民警回答说:“这里是红霞路,对面是菜市场,离我们这里有1.5公里。”
罗锐拍了拍民警身后的椅背:“继续排查,全部人查红霞路周边的监控!”
八位视频组的警员,快速的敲击着电脑,拖动鼠标。
罗锐继续吩咐道:“放八倍速度,一个人看不过来,每个人身后再来一个人,两双眼睛看一台电脑!”
紧接着,马上跑来八位穿着制服的民警,站在视频组的身后,弯腰盯着监控视频,眼睛一眨不眨。
与此同时。
那片杂草中、快要坍塌的农家房屋内。
屋子中央的火堆已经被水浇灭,灰烬荡漾在空气之中。
横梁上的绳索已经被放了下来,梁毅蜷缩在泥巴地上,身体不断地抽搐。
抱着水桶的老二,一盆冷水泼向了他。
梁毅被冷水一激,脊背像虾一样弓起,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老幺蹲在他的脸前,用树枝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
“小子,你早他妈的交代了,也用不着受这个苦啊,对吧?说吧,钱藏在哪里了?”
“水,我要喝水。”梁毅虚弱无力的喊着,他的小腿和脚变得红肿,出现了透明的水疱。
“给他水。”老幺向站在旁边的老二努了努嘴。
老二把水桶扬在梁毅的脑袋上方。
“张嘴!”
梁毅忍着剧痛,使劲翻过身,张大嘴巴。
冰冷的水,灌入他的口腔,洒在他的脸上。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水刚灌进喉咙,他侧过身,不断地咳嗽起来。
老幺用树枝轻轻抽了抽他的脸:“小子,说吧,钱藏在哪里了?”
“咳咳……”梁毅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他微微睁开眼,看着矮个子,断断续续的回答道:“红……红霞路,我租的那个平房里面……”
“你他妈的忽悠谁呢?老子在那屋子里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你找死是吧?”
老幺抽出腰里的匕首,用刀尖挑破梁毅脚心的水疱,刀尖一直往下钻!
“啊!”
求生的本能让梁毅痛苦的大喊着:“我没骗你,真的在那里,院……院子里有一排花盆,钱都藏在花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