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食堂。
金佳慧坐在长桌旁,低垂着脑袋,一直不敢抬起眼来。
郭乐萱给她打来了饭菜,她一口也没吃。
“师姐,你别灰心,就算是这具尸体无法作为证据了,但有罗总在,他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桌对面的林晨叹了一口气:“你可别说大话了,我们罗总又不是神仙,现在尸体都没了,怎么证明这三具尸体是他杀?疑罪从无的原则,你难道不知道?”
闻言,金佳慧又垂了垂脑袋,再次道歉道:“对不起,罗总,我就该一直守在解剖室内,等着尸体化冻,我没想到尸体会遭到破坏。”
罗锐放下筷子,摇头:“不怪你,至少这伙人露出了马脚,只要露出马脚,我们就能根据这些线索找到他们。”
“可是……可是现在我们连尸源都没搞清楚。”金佳慧脸色发苦:“我刚才给龙川派出所打过电话了,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尸源。”
林晨见金佳慧如此自责,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握着了她的手。
“诶,你也别说丧气话了,从开始调查到现在才过去一天,再说其他线索还没断,还能继续追查下去。
这伙人敢做出杀死三个人的事情,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大概率是有组织的犯罪。
既然是有组织的犯罪,即使那女孩的尸体被毁坏了,也能从其他地方找出给他们定罪的证据。”
“真的?”金佳慧手心一翻,握着林晨温润的手指。
林晨点点头:“你们没参与过大案的侦破,大案就是这样,你去看法庭审讯的记录,那些违法犯罪的嫌疑人,哪个不是罪孽深重,怎么可能就犯一件案子。”
听见这话,旁边的郭乐萱止不住点头,一双眼好奇的盯着她们,两个人隔着桌子,手拉着手。
金佳慧看向罗锐,希望能从他身上寻求到安慰的话语。
罗锐给她投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
片刻后,他双眼一凝,站起身来,向电话那头喊道:“楚阳,你确定?”
“把照片马上发给我!”
林晨挣脱开金佳慧的手:“罗总,怎么了?”
罗锐重新坐下,没有吱声,眼睛一直看着手机屏幕。
很快,短讯的提示音响起。
罗锐点开图片,因为信号的原因,照片正在加载。
好半会,照片从一团马赛克变得清晰。
罗锐拿到眼前,仔细的望着照片上的女孩。
林晨倚靠过来,随后,她的瞳孔不断地放大,嘴里发出惊呼声。
罗锐把手机递给金佳慧:“找到这个女孩了。”
“谁?”金佳慧纳闷,她接过手机,只是看了一眼,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天呐,是她!就是她!”
很快,一行四人匆匆的走出殡仪馆。
站在值班室的李平海,看见罗锐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子,连忙跟上前,问道:“罗总,怎么了?”
回话的是郭乐萱:“李队,罗总他们找到那女孩的行动轨迹了。”
“哪个女孩?”李平海一脸懵逼,而后,他看向解剖室的方向。
他先前还去过解剖室,知道金佳慧没有拿到有效的证据,证明他杀的结论,他悬着的心刚落下,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峰回路转。
罗阎王这帮人这么牛逼的吗?龙川派出所一百多号人,找了十来天都没搞清楚的事情,这些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查到了女孩生前的行动轨迹。
李平海咽下一口唾沫:“我跟你们一起去。”
罗锐摇头:“李队,你继续查闯入殡仪馆的那几名歹徒,我们不能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
李平海悻悻然,只好点头称是:“那我告诉龙川派出所一声,他们还在忙活这事儿呢。”
半个小时后,金佳慧向荷花小区的保安出示了警官证,两辆车直接开进了小区里面。
车停在了物业办公室的门前,罗锐一下车,便看见在小区中间的凉亭里,围着一群住户。
凉亭里摆着两张桌子,两名穿着白袍的医生,正在给一群老年人测试血压,检查口腔。
凉亭外面的空地上,竖着两个海报架,上面写着:龙牙口腔诊所。
郭乐萱瞥了一眼,随口说道:“这牙医诊所的名字取得挺有水平,龙牙?真有那么牛掰吗?”
林晨道:“你别说,我还得找时间拔掉智齿,我这智齿老是发炎。”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女医师站起身,向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林晨皱着眉,看向罗锐:“罗总,您的朋友?”
罗锐止住脚步,笑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朋友。”
女医师跑近时,金佳慧迎了上去。
“张瑶,你怎么在这里?”
张瑶笑了笑,指了指凉亭:“诊所最近生意不太好,趁着有空,我们在周边几个小区组织义诊,帮这些大爷大妈看看牙齿。
倒是你,今天怎么有空出外勤,你不是法医吗?”
金佳慧叹息一声:“有个案子……”
这时,罗锐咳嗽了两声,金佳慧立即止住话头。
她侧过身,准备向罗锐一行人介绍,她刚要开口。
罗锐抢先说道:“你好,我叫罗锐,是金法医的朋友。”
张瑶握着他的手,微微眯着眼:“您也是警察?”
“姑且算吧。”
张瑶双眼灼灼,笑道:“您这么年轻,就当上领导了,真羡慕啊。”
“你从哪里看出我是领导的?”
“我又不傻,这还看不出来?”
“行。”罗锐笑了笑,看了一眼金佳慧:“金法医,咱们先忙?”
“好。”金佳慧向张瑶抱歉道:“等有空了,我找你一起玩儿。”
“好的。”张瑶点头。
见罗锐几个人快步离开,张瑶站在原地没动,瞳孔微微一缩。
罗锐他们拐过一栋建筑时,他停住了脚步:“对了,这女人是谁?”
金佳慧一拍额头:“对不起,罗总,我忘了给你介绍,她是龙川派出所、所长张光侠的女儿,我是几年前认识她的。
那时我因为智齿发炎,疼的不行,李支队给我介绍了一家诊所,这龙牙口腔诊所就是她开的,技术蛮不错的。”
林晨搭话道:“金姐,等这案子忙完,你帮我介绍,我要拔掉两颗智齿,让她给我一个优惠价。”
“包在我身上。”金佳慧笑道。
监控室内。
视频组的人正吃着盒饭,楚阳坐在椅子里,仰头往眼里滴了两滴眼药水,听见脚步声,他急忙回头,看见罗锐后,他立即站起身。
电脑前的几个民警也赶紧放下手里的饭盒。
罗锐压了压手:“别那么拘谨,好好吃饭,不用招呼我。”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大家还是把饭盒收了起来。
罗锐拍了拍楚阳的肩膀:“师兄,好样的。”
听见罗锐这么叫自己,楚阳脸色一惊,笑道:“组长,您可别抬举我了。”
金佳慧:“楚警官,真是全靠你了,要不是你查出这么重要的线索,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楚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罗锐问道:“视频都剪下来了吗?”
楚阳点头:“已经搞清楚了,这个女孩就是梁毅的女朋友,他们是在十二月二十五号租的房,但在二十六号下午,他们就提着行李箱离开了。”
“放视频看看。”
“好。”
罗锐坐在椅子里,楚阳站在电脑前,其他人都围拢了过来。
楚阳拖动鼠标,从女孩第一次露出脸的视频看起,也就是当天租房的下午。
梁毅和这个女孩子走进电梯,下到一楼出去了。
不到一小小时,他们搭乘电梯,返回了出租屋。
两个人手里提着塑料袋,袋子里装着食品打包盒。
“他们吃的什么东西?”罗锐眯着眼。
楚阳打开制图软件,图片是塑料袋放大后,表面出现了一个logo。
上面写着:金汤食府。
“这家店的菜蛮贵的。”金佳慧开口道:“我和朋友去吃过一次,两个人点了四个菜,花了五百块钱。”
罗锐抱着双臂,眼神一凝:“几个小时前,这个梁毅去超市买了两斤重的大米,还只买了四只虾,就连生活用品都没买齐,已经窘迫到这个地步了,怎么突然就去吃一顿大餐?”
林晨点头:“而且,他们买回去的食材,搁在出租屋的冰箱里,动都没动过。”
郭乐萱指着暂停的视频画面:“你们瞧他们的表情,不像是经济条件不好的样子。”
楚阳眼里闪着光:“咱们继续往下看?”
罗锐点头。
楚阳一边调出视频,一边讲道:“二十五号这天,他们再也没出过门,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他们推着行李箱,离开了出租屋,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视频画面的时间正好是四点,电梯门打开,两个人推着行李箱走进了电梯,梁毅还帮自己女朋友提了一下行李箱。
电梯内,两个人手握着手,梁毅还吻了一下自己的女朋友。
“不对劲!”林晨琢磨道:“他们的衣服都放进了出租屋的洗衣机里,这两个行李箱装着什么东西?有那么重吗?”
楚阳言辞凿凿的回答说:“肯定和出租屋里那张床垫有关!”
金佳慧问道:“你的意思是床垫里藏着东西?”
郭乐萱:“那会是什么呢?”
“钱!”林晨不假思索的道:“除了钱,我想不到别的。不然,怎么解释这对小情侣几个小时前还为钱发愁,几个小时后就去吃一般人吃不起的大餐?”
金佳慧一惊:“要真是钱的话,这得有多少啊?”
她没看过那张划破的床垫,所以无法想象。
罗锐微微眯着眼:“床垫全被掏空了,洗衣机里的衣服要两个行李箱才能装下……”
郭乐萱被吓着了,她咽下一口唾沫:“意思是他们这两个行李箱都装着钱?那得是多少?”
楚阳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开口道:“他们的行李箱是24寸的,按照面积来算,如果是面值一百元的现钞,一只行李箱能装270万到300万,两只箱子能装下超过五百万的现金!”
“五百万?”郭乐萱被吓到了:“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金佳慧:“我也是。”
楚阳:“我也是。”
罗锐:“我也是。”
“啊?”楚阳和林晨齐头看向他,眼神怪异。
罗锐耸了耸肩:“你们别这么看我,我卡上都是冰冷的数字,确实没见过五百万的现钞。”
“对,对,您说的没错。”林晨敷衍道。
郭乐萱看见她表情古怪,问道:“罗总很有钱吗?这倒也是,省厅副总队长的职务,年薪比我们高好几倍呢。”
林晨嘀咕道:“他何止有钱……”
罗锐打断她的话,拍了拍手。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床垫是雍聪的,这小子十有八九是在床垫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暂且猜测是来路不明的巨额现金。
这可能就是雍聪和这个女孩‘被杀’的动机,当然,不排除万贵也卷了进来。
当务之急,排查雍聪的社会关系,这条线索尤为重要!出租屋墙上的血迹是他的,他肯定是被人胁迫过。
其次,找到这个梁毅,他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已经就是带着大量现金在逃。
最后,梁毅是秦省人,根据他的籍贯和就读的学习,去查这个女孩的身份信息,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林晨点头:“我马上通知市局,叫重案队的人来帮忙。”
罗锐站起身,看向金佳慧和郭乐萱:“你们两个的任务最重,去找这三名死者的落水地点,调查这帮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杀的人。”
金佳慧:“罗总,交给我吧,我一定办好,查不出杀人方式,就没办法把背后的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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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张光侠带领龙川派出所的一大帮警员,开着四辆警车赶到了荷花小区。
半个小时前,他接到李平海的电话,声称第三具尸体的身份信息已经查到,而且还是省厅罗总的人调查出的线索。
张光侠又气又恼,所里忙了十来天,一无所获,而罗总的人,仅用了一天,就把尸体的身份搞清楚了。
这有脸吗?
没脸!
三具‘溺亡’的尸体都发生在自己的辖区,而且差点被当做正常死亡来定性,无论李平海之前有没有给他下套,他都逃不掉这个责任。
本着尽职尽责,张光侠得赶紧在这个铁面阎王前露露脸。
他急匆匆的带着一干民警往物业管理处走去,这时,他突然看见‘龙牙口腔诊所’的海报架。
自己女儿张瑶正在给一名大爷检测口腔,张光侠向身后的下属挥了挥手:“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过来。”
说完,他快步走进凉亭。
张瑶将使用过的压舌板,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开口道:“大爷,您右边那颗大牙已经坏死了,最好是拔掉,如果要种植牙的话,得花不少钱,而且,您常年抽烟,牙垢和牙结石太多,您要是有空,可以去我们诊所洗一次牙。”
大爷问道:“洗牙能领鸡蛋吗?”
张瑶摇头:“没有。”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能领鸡蛋呢。”
张瑶不说话了,她站起身,迎向自己老爸。
“爸,您怎么来了?”
张光侠皱着眉,看了看唧唧喳喳聊着天的大爷大妈,脸色稍稍舒缓:“我来办个案子……”
他话没说完,张瑶指着物业管理处:“是大案吧?我刚才还看见你们省厅的罗总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张光侠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小沓钱,放在她手里。
“所里发了一些奖金,这钱你拿去,给你妈请一个护工,你别那么累。”
“爸,我有钱。”张瑶还给他。
“拿着吧,爸爸没出息,照顾不了你妈妈。”
张瑶笑道:“您还没出息?这么大一个所长。”
张光侠笑了笑,正待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看见物业管理处的大门前,那里聚集了不少人。
张瑶努了努嘴:“罗总出来了。”
张光侠挑了挑眉:“你眼还挺尖,行了,我忙去了。”
“好的,爸。”张瑶把钱揣进白大褂的兜里,微微眯着眼,看向被几十个警员簇拥着的罗锐。
此时,罗锐也正好抬起头,所里的民警正指着跑来的张光侠,似乎在介绍自己的所长。
他的视线越过张光侠,刚好和张瑶的目光交汇。
张瑶连忙撇过眼睛,向走来的一位大妈笑道:“来,我先给您测量一个血压……”
“您是省厅来的罗总吧?不好意思,我刚有一点事儿。”张光侠人还没到,就已经先伸出手。
罗锐点点头,和他握了握。
“张所,情况是这样的,第三具女性尸体的背景信息,我们已经查出来了,虽然还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但眼下,我们必须掌握她和她男朋友梁毅的行动轨迹。
你们的人拿着他们的照片,沿着小区周边,一家一家店去查,酒店、小卖部和饭店,特别是商场里的服装店,都要一一核查,找到这个下落不明的梁毅。
他们接触了哪些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要逐一排查,一丁点线索都不要漏掉,要是谁漏了重要线索,我就脱谁的警服!”
张光侠连忙点头:“罗总,您就放心吧。”
说完,他招呼自己的下属:“都过来,我分配一下辖区,按照网格式去查,咱们人数不够,那个谁,把咱们所里的人全部抽调过来。”
那人回答道:“户籍警也叫?”
“滚犊子。”张光侠狠狠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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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
金汤食府,大厅的角落。
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子,大口大口的喝着碗里的汤,桌面上的三盘菜,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打了一个饱嗝,然后压低鸭舌帽,站起身,走向柜台。
“结账。”
柜台后面的服务员笑问道:“先生,请问是哪一桌?”
男子指了指左边的角落。
“十三号桌。”服务员拿着点餐单,按着计算机,而后抬起脸来:“731块。”
男子数出八张百元大钞,递了出去,找零之后,他转身离去。
服务员热情招呼:“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出了大门,他看了看街面上的情况,然后往右侧走去。
这时,两台警车停在了饭店门口的街边。
罗锐下车后,带人迈上了台阶。
男子已经远去了两百多米,他回过头瞥了一眼,接着往前走。
十多分钟后,他走出繁华的街道,来到一处幽暗的小巷子。
巷子的上面,电线和信号线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
男子在巷子里七绕八拐,走到一处围墙下面的大门前。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然后掏出钥匙,把挂在大门的铜锁打开。
“嘎吱”一声,大门被轻轻推开。
男子迈进院子里,转身把门关好,并插上门后的插销。
这时,他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向后面的红砖平房走去。
但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微微一愣,急忙转过身去。
这时,黑色的阴影一下子将他笼罩。
他的整个脑袋都被罩住了,耳边响起一个粗狂的声音:“小子,你让我们好找,我看你往哪里跑!”
紧接着,他被撞到在地,拳头如同雨点般砸在他身上。
他的上半身无法挣脱开,只能用双臂护着脑袋,露出外面的双腿使劲的蹬着地。
突然,像是砖块类的东西,一下子砸在他的腿上。
“啊!”男子痛的喊出声来,剧痛传遍了全身。
“我让你跑!他妈的,找了你十几天,终于把你逮住了。”
拳头依旧往他身上招呼,他坚持不住了,开始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有人喊道:“老幺,找钥匙,把门打开,将这小子拖进屋里。”
“好!”
片刻后,男子被两个人往前拖,因为平房的门口有门槛,他的脑袋还撞在了门槛上。
他被拖进了屋内,门“嘎吱”一声,被关了起来。
他上半身的布袋也被扯开了,一个粗犷、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男人,蹲在他眼前。
这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他眼前比划。
“小子,你把那些钱藏在哪里了?”